第75章 掉馬
掉馬
陳露頓了一下,接着在跳舞小字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按了【是】。
【你!】小字氣憤地扭動着,張牙舞爪地彈出一個嘆號,又過了幾秒,才像終于恢複過來似的,重新彈出一行字:
【那就讓你看看先知自己的死亡預言,是什麽樣的吧~】
句子末尾的波浪線很輕快,像是已經看見了陳露失去信念丢盔卸甲的一幕。一幅詭異的場景在陳露眼前慢慢展開。
這裏像眩光城,又不像,副本崩潰後多數坍塌的高樓再度被建起,就連下城區都變得井然有序,一幢巨大的機器正在向高樓頂端疊加建材,但城市之內卻空無一人。
接着,那幢塔吊一樣的巨大機器內部傳來咔咔的輕響,像是生命最後的呻吟。陳露還沒有反應過來,塔吊像力竭的巨人轟然倒塌,毫不留情地碾碎了自己建造的大樓。
陳露想起自己聽到的預言,先知會和眩光城一起死去。
這就是眩光城的末路。
鑽石一樣的粉末升騰而起,彩光四散,陳露發現,原來整個眩光城已經被這種彩色粉末充斥。在粉末的盡頭,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渡谷坐在廢墟的盡頭,那裏是王城的方向。巨大的空洞向外流溢出污泥,眩光城的先知靜靜看着,灰色的羽翼被彩色濺滿,瞳孔被油膜封閉,終于,他的眼睛不再眨動,變成了一具絢爛的雕塑。
整座眩光城寂靜下來。
這一刻,一種莫名的感覺從陳露心中升起。
——眩光城已經死了。
渡谷也死了。
她在囚籠中通關過數百個副本,其中打出true ending的也不計其數,但從沒有見過鬼怪如此安靜的死亡。
【怎麽樣,你還要堅持你的選擇嗎?】
小字又跳出來,光看跳動幅度就能讀出它的得意洋洋。
【先知是無法改變自己的死亡的,這一點,你應該已經在剛剛領教過了。所以,你還要堅持你的選擇嗎?】
陳露:“其實我的選擇沒有意義,重要的是渡谷自己的選擇,只有他願意再次離開眩光城,我才能帶走他,對嗎?”
【可以這麽理解。】
陳露:“那為什麽還要問我?”
小字飄到她頭頂,嘚瑟地抖抖身體:
【教育心懷妄想的人是一種高尚的行為,否則,你們不會懂得迷途知返。快選吧!】
見陳露低着頭不說話,小字越發得意,不斷彈出【快選吧】的黃色預警框,催促陳露做出決定。終于,陳露擡起頭來,滿面笑容地看着它,手指戳向【是】的按鈕。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在情緒場中盤旋升起,無數黃色預警框排滿了陳露眼前的空間,小字不可置信:
【為什麽!你覺得這就是先知最後的決定?你覺得他還有決心繼續抵抗命運?真是愚不可及!】
陳露:“我就是這麽覺得的。”
“因為我已經打破了一次他對我的預言,而且,也會打破他自己的。”陳露笑道,她湊到小字跟前,輕聲說,“我會打碎眩光城,毀掉‘囚籠’,讓‘副本’這個概念不複存在。”
小字:【你!!!!癡心妄想!!】
“那你把我趕出情緒場好了。怎麽,做不到嗎?”陳露按住一個試圖逃竄的預警框,聽到小字小老鼠一般尖細的尖叫聲。
【你你你你別過來!】
“我就過來了,怎麽樣呢?”陳露越湊越近,越湊越近,小字開始抖如糠篩。
“替渡谷趕走我啊?來呀?”
終于,小字爆發出一聲高亢的尖叫,分解成零散的筆畫,揪着被陳露掰掉一塊的預警框逃倉皇逃走。
情緒場在這一瞬間完全坍塌。
崩塌的天幕後露出一雙灰白的瞳孔,大鳥把臉頰貼到陳露手上,代替了剛剛預警框的位置。
像一只焦渴的幼鳥,找到了水源。
——“主人。”歸巢的幼鳥喃喃細語。
察覺到情況不對,費好大力氣破開審訊室大門的弗蘭明戈,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
魔動槍掉到地上,弗蘭明戈逃也似的重又關上了門。
一定是她打開的方式不對。
她第二次打開門,陳露手指點着他們王的額頭,剛剛罵完什麽,而渡谷垂眸聽着,等到她全部罵完,才反駁一句:
“我明明還用情緒場告訴了你最終預言的畫面,對你對抗……應該還是有幫助的,對吧。”
陳露:“好啊!那通緝令又怎麽回事?”
“我沒有想殺你。只是寄希望于你有萬分之一複活的可能,又來到眩光城,怕你不來找我,即使你因為肯定通緝令生氣,來向我複仇也……”
弗蘭明戈:……
爹的,還真不是她打開方式的問題。
這時,房間內的兩人終于注意到了弗蘭明戈的存在,渡谷轉過頭來,對弗蘭明戈說:
“弗蘭明戈,我要走了。”
弗蘭明戈一驚,緊接着意識到,王的意思是他要離開崩潰的《眩光成瘾症》了。而能夠帶走他的那個人,自然就是王之前的主人“無垢”。
她複雜的眼神看向陳露,又聽渡谷繼續說道:
“再次回來時,希望眩光城已經不用再受情緒污染的困擾。在這期間,眩光城的權柄全權交給你來負責。”
渡谷讀出弗蘭明戈的欲言又止,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我回不來,那就是最好的結局。”
弗蘭明戈:“……是,王。”
她是渡谷命令的執行者,是眩光城秩序的維護者,對渡谷的性格再熟悉不過,知道王這樣的語氣,就說明他已經做出來決定,不會回返。而重新效忠于無垢,對弗蘭明戈來說,也算不上意外。
畢竟,在王降落到眩光城,重新蘇醒,并第一時間下達對“無垢”的逮捕令時,弗蘭明戈就知道王與無垢不是勢同水火、徹底決裂,就是還冀有萬一之希望。
如果,眩光城真得能夠擺脫污染的困擾。
那說明桎梏着眩光城的系統——“囚籠”已經無法再作威作福,也不再能夠把眩光城當做垃圾場,将情緒污泥排放至此。
眩光城和“囚籠”簽訂合同太久,她,和眩光城的多數鬼怪,都是在“囚籠”中出生的。生于斯,長于斯,但不想死于斯。
弗蘭明戈向渡谷“無垢”行了一禮,下一秒,只見陳露手指按向虛空,兩人周身空間突然湧出無數白霧,将兩人的身影包裹。
臨走前,陳露驟然想起還留在黑市旁的兩個鬼怪,急匆匆拜托弗蘭明戈幫忙照顧一二。
紅發的巡城者點頭答應。
待白霧散去後,審訊室中只剩下幾根灰色的羽毛。
弗蘭明戈凝視着虛空。
她,和眩光城的其他鬼怪,等着“囚籠”破碎的一天。
回程的路比來時漫長許多,陳露和渡谷穿梭在茫茫白霧中,腳下有一只透明小舟,在撥開迷霧緩緩前行。
白霧中傳來清晰的念誦聲。
【好恨……好恨那只藏在鏡子裏的鬼,好痛苦,啊啊啊啊要窒息了,疼疼疼疼恨恨恨恨恨……】
【出不去……出不去嗚嗚嗚……為什麽要騙我簽訂合同?為什麽把我困在這裏??】
【為什麽它殺的不是你?為什麽要我來替你承擔這一切?我們不是隊友嗎?!】
【不!!我還不想死,我還要離開囚籠!可惡可惡可惡!!】
【為什麽死的是我,而不是他們?他們全都應該去死,來陪我!!!】
任何人都能輕易捕捉到這些話裏的情緒——仇恨、痛苦、憤怒、質疑、不甘……
陳露和渡谷對視一眼。
陳露:“你覺得這些白霧裏的聲音,和崩潰的副本有什麽聯系嗎?”
“情緒污泥。”渡谷說,“是情緒。這些話裏蘊藏着玩家們豐富的負面情緒,和我接觸污染後感覺到的別無二致,那所謂的情緒污泥恐怕就是由這裏産生的。”
陳露:“而系統無從處理這些垃圾。于是只能将意外崩潰的副本作為垃圾場,其中殘留的鬼怪就倒了大黴。”
渡谷臉上仍帶有不解之色:“但是為什麽會産生這些垃圾?”
“我猜……它們是廢料。是一個反應所産生的廢料。”
渡谷一怔:“什麽反應?”
“是我在上一個副本遇到的BOSS研究出來的。她說,在每個副本內都在進行着一種反應,這種反應就像一個不停運轉的輪子,吸納一定反應物,吐出一定産物,比如能為鬼怪增長力量的‘驚懼值’,就是産物的其中一種。當輪子的某一端堵塞,就會牽連整個輪子停滞不動,最終讓堆積的物質撐爆副本,帶來副本的崩潰。
“我當時沒有來得及問她,反應的反應物和其他産物是什麽。但是現在,我覺得我可能能夠猜測出一些。”
透過層層白霧,陳露仿佛又看到兒時的那個雪夜,她閉上眼睛,一個個場景宛如拼圖,在腦內拼湊起系統中反應的全貌:
“負面情緒,是反應的原料,即反應物。貢獻值作為一種驚懼值的分配标準——或者說中間産物,在這裏不予考慮。驚懼值是産物一,為鬼怪增長力量,誘使觊觎力量的鬼怪和‘囚籠’簽訂合同。那個最終BOSS,白息,應該是催化劑,也就是轉換器,這是他親口告訴我的。而産物二是……”
陳露想起那天晚上的對話。
“它就像一棟房子,我走太久就會停止運轉。”
“……你是發電機?”
一道電光劃過她的腦海。
“産物二是為整個系統運轉提供動力的能源。正是因為沒有負面情緒,系統就無法運轉,它才必須容忍那些情緒垃圾的産生。”
她猛地睜開眼睛:“如果能夠截斷負面情緒的産生,就能夠讓系統失去運轉動力!”
“但這太困難了。”渡谷搖搖頭,并不認可這個方案,“‘囚籠’內的副本不知凡幾,玩家更是不計其數,想要讓他們不産生負面情緒,幾乎不可能。”
而陳露則沉思不語,似乎有什麽心事。
就在這時,兩人腳下的小舟戛然停住,然後猛地傾覆!
渡谷抓着陳露騰地升空,白霧之外,傳來奇響無比的“滋滋”聲。
【玩家無無無無無垢,你你你你你涉嫌——滋,檢測到該玩家已已已死死死亡——】
【滋滋NPC陳露……你涉嫌……滋滋滋……】
【玩家無垢…………滋滋……NPC無垢……滋……NPC無露……滋……陳垢……】
一陣混亂後,系統的滋滋聲開始比任何時候都要激烈,如同宣洩着系統知曉真相後的怒火,刺耳的警報穿透白霧,像系統的尖叫。
【玩家陳露,你涉嫌篡改身份、進入NPC活動區域、違規攫取貢獻值、關停副本、殺害副本BOSS、潛入情緒坍縮場、作為NPC私聯玩家,系統判定,立即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