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治療
治療
父子情深到不惜高價尋找醫師,卻能把病重的“父親”就這麽只蒙一層床簾,像一件展品似的大大咧咧地放在醫師們面前檢視,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陳露草草寫完,就把紙條扯在手裏,來到面色不虞的少年面前。
“我可以現在提交答案嗎?”她笑道。
“現在?”少年擡起眼皮掃過陳露手上那張寫了寥寥幾筆的紙條,一聲嗤笑,“建議你考慮一下前面幾個人的下場,我不想過幾天看見你一臉後悔地回來,說你這次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我父親。”
說着建議對方考慮一下,然而他根本懶得再寬恕對方一次時間,陳露會不會後悔,關他什麽事。少年抖了一下紙條。
然後笑容僵在了臉上。
“您覺得這個治療方案,合您心意嗎?”陳露的“您”字咬得很重,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周圍的醫師都在悄悄觀察着這一幕,期待着競争對手趕快被庫爾珀亞家的少爺踢出去。但出人意料的是,這位脾氣火爆的大少爺竟然什麽都沒說。黑黝黝的眼睛緊緊鎖着陳露,閃爍着捉摸不定的冷光。
然後擡起手召來侍守在外面的侍衛:
“這個人留下,其他人可以滾了。”
其他醫師:???!
他們來不及反抗,更不敢反抗,就這麽連同手裏還沒放下的筆,被侍衛像拎小雞似的一個個拎到了帳篷外。
見到又有人被扔出來了,守在外面的鬼怪們興奮地圍上來,想要湊上前去看看是不是剛剛那個說風涼話的女人。
然而他們還沒來得及邁步,第二個被扔了出來。
然後是第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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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面的人被丢到哪了?”和陳露起沖突的鬼怪問。
一個一臉淩亂的醫師茫然道:“後面沒人了啊……哦,有一個被庫爾珀亞少爺留下了。”
鬼怪:“身材不高,挂匕首,穿靴子?”
“對對對,你是她親屬?話說你們什麽來頭,跟姐們透個底呗,純好奇。”醫師一臉好奇,勾住那鬼怪的脖子。
然而對方咬牙含混了幾句“誰跟她是親屬”“我怎麽想到能踢到這麽個鐵板”之類的話,随後便揮開醫師匆匆消失在巷子深處。
*
帳篷內終于安靜下來,少年從椅子上站起來,又眯起眼睛浏覽了一遍紙條,好像一行字藏着什麽未解之謎似的。
“你怎麽看出來的?”這句話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
陳露故意答非所問:
“大人,諱疾忌醫可不是好事。醫生不了解您患病的實情,怎麽可能提供令您滿意的治療方案呢?”
如果在場的醫師裏沒有了解庫爾珀亞家情況的人,恐怕芙勞爾在這裏撐一年的帳篷,也等不到合适的治療方案,只能作為異化或沉眠之前的心理安慰罷了。
芙勞爾:“你只需要做好你該做的。”
他眉頭仍然緊縮,揮手召來侍衛。好像不死心地想從陳露身上确定什麽。
醫師們都已經被驅逐,侍衛不清楚自己被叫來所為什麽事,先單膝下跪行了一禮:
“少爺。”
“不用叫我少爺了。”
侍衛一愣,緊接着低頭喊了一聲“家主”。
“需要我把這位女士帶到家族中嗎?”他讀出芙勞爾的不快,主動詢問。
随着芙勞爾“嗯”了一聲,侍衛走上前來,對陳露低聲說了一句“冒犯了”。
然後,陳露的視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陳露:????
你們庫爾珀亞家怎麽對要給家主治病的醫師比對其他競争者還狠的?
不是陳露疏于防備,事實上,從她見到少年這張熟悉的臉開始,就一直在防範身邊的各種細節——幕簾邊的孔洞,地毯上的凹陷,甚至空氣裏流動的香氣……
但是沒想到這侍衛能上來直接一瓶子致昏迷的香氣噴到她臉上。
在陳露的印象中,這個庫爾珀亞家族的家主是個典型的幕後黑手派。在人前的形象大過天,對玩家的各種坑害都在暗中進行,即使剛殺完人,他也能認真地洗掉手上的鮮血,然後來到玩家面前和他們在宴會上談笑風生。
如果不能把對象的生命終結在此刻,芙勞爾就不會暴露自己陰狠的一面。
而芙勞爾之所以也是被陳露這根攪屎棍迫害的一員,就是因為陳露抓住了芙勞爾好面子的弱點,威脅他,如果不幫自己突圍巡城隊的封鎖,就毀了他在上城區承辦的宴會。這位家主大人牙都要咬碎了,才最後答應了陳露。
對很多原生NPC來說,眩光城遠不止一個工作地點那麽簡單,裏面的社會地位和聲望都是真實的,否則芙勞爾根本不會向陳露的威脅妥協。
……總而言之,陳露實在是沒有料到,芙勞爾·庫爾珀亞現在居然開始當面迫害別人了。這難道也是污染對性情帶來的影響?
“吼——”
突然,一個冰冷黏膩的物體伴着腥臭襲來,打斷了陳露的思路。
她猛地後退,躲過這一擊,看見少年坐在高腳椅上的身影。
——這是一間沒有窗戶、也找不到出口的房間,僅有的光源只有少年手上的燭臺,他垂眼撥弄着随時可能熄滅的孱弱火苗,微弱的光源偶爾打在地上,讓陳露看清了少年腳下的一個個暗影。
渾身尖刺,顏色暗沉混沌,正在緩慢地爬起來。和剛剛攻擊陳露的那個鬼東西長得一模一樣。
“家主大人,我記得您招的是醫師吧?”陳露一邊退守牆角,一邊在心裏問候芙勞爾那不存在的爹媽,“這也是醫師工作的一部分”
芙勞爾:“不行?”
陳露:“……您想要我怎麽做?我身嬌體弱,不善戰鬥啊!”
然而高腳椅上的芙勞爾表情分毫未變:“一百萬熒石幣我已經叫人裝箱,放在門外了。只要你能出去,我會派人送到鬥獸場門口。”
陳露:……倒也不必那麽大張旗鼓。
但是一百萬熒石幣果然沒有那麽好拿!即使對方是眩光城最有名的闊佬之一也不行!!!
芙勞爾雙手環抱,指尖在手臂上輕敲起來。
而陳露則在小心觀察着這些外貌怪誕的身影。
雖然芙勞爾在告示中給出的條件含糊,但确實只字未提要來和怪物幹仗的事情。庫爾珀亞家族不缺這一百萬熒石幣,即使芙勞爾現在性情大變,也不止于因為貪圖錢財言而無信。
那是什麽導致他改變主意,把自己帶來這裏?
因為那張紙條透漏出來的信息,想要試探自己嗎?
“吼——”
扭曲可怖的爪子再次向陳露襲來,陳露驚險躲過,成功兩只進攻方向相對的怪物撞在一起。
這次,陳露看清了爪子上遍布的細密尖刺。
——薔薇是一種美麗的植物,而美麗是需要保護的,芙勞爾大老爺由薔薇孕育,像薔薇一樣精致奪目,也像薔薇一樣具有攻擊性。
能瞬間穿透敵人胸膛,甚至控制敵人身體的花刺,就是他最令玩家們膽寒的武器。
腦海中的思考只需一瞬,恍然之間,兩只對撞在一起的怪物彼此分開,它們身上的刺已經紮進彼此身體,把對方紮成了篩子,卻嘶吼着把自己從對方身上扯下來,尋找着原本的攻擊目标。
他們很快就又找上了陳露。
……陳露的目光轉向在椅子上旁觀、被怪物們直接忽略的芙勞爾,心中越發确定。
這些怪物應該和芙勞爾本人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雖然芙勞爾想試探自己,但現在眼前的這些怪物,說不定真是芙勞爾病症的根源。
又一次攻擊襲來時,陳露沒有再退,她和怪物過了幾招,每一次和尖刺擦身,都讓人懷疑,她下一秒就會被紮出血窟窿,最後險之又險地避過。
高腳椅上的少年眉頭緊皺,指尖敲擊的頻率也越來越快。
……怪物的包圍中,女人上前一步,抽出腰間匕首直直刺入了怪物的頭顱。
即使如此,怪物仍然沒有死透,兇猛的反撲被女人花大力氣抑制,才終于在一分鐘後沒了動靜。
芙勞爾緊緊盯着眼前的一幕,身體慢慢靠回椅背,在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松了口氣。
——這些怪物與自己完全同源,而陳露找不到這些怪物的弱點。
……她不是那個人。
下一秒,芙勞爾指尖敲擊的動作猛地一頓。
屬于金屬的寒意正在他的頭頂蔓延,陳露的聲音說:
“大人,對您欺騙、引誘、拘禁、傷害我這個柔弱醫師的行為,我感到十分的不愉快。”
芙勞爾輕嗤:“所以你想要怎麽樣?殺了我逃出去?”
“怎麽可能,我很有職業素養的。”陳露的尾音帶着驚訝,然後用帶着笑意的聲音說,“對身不由己的病人,我選擇原諒他。”
話音未落,芙勞爾手中多了一股冰冷的觸感。
那柄屬于陳露的匕首被塞到了他手裏。而主動解除武器的女人站在高腳椅後,用兩手輕輕從他的太陽穴刮過,然後蒙上了他的眼睛。
“大人,如果您相信我,就按我說的做。我保證将您完全治好,帶您遠離污染的侵擾。”
完全,多麽自信的詞。任何與污染有關的事物都不存在“完全”驅除一說,如果存在,且不僅僅存在于王的身邊,那憑借芙勞爾的地位和財力,至少應該已經打聽到了蛛絲馬跡,而不是在黑市上遍尋醫師,尋求那虛無缥缈的安慰。
陳露:“這些怪物如果不是您自己打倒,就毫無意義。現在我負責告訴您它們的具體位置,以及吸引它們的注意力,您來殺了它們。好嗎?”
芙勞爾拿起了匕首。
“有一只在三點鐘方向,還有兩米。”
“十點鐘方向,三米。”
“……十一點鐘方向,一米。”
手起刀落。芙勞爾的力量比人類大得多,下手也比陳露表現出來的要狠辣精準得多。
其實他的花刺比匕首更快、更高效,但芙勞爾還是在一片黑暗中,聽從陳露的指示,一次次把匕首刺進怪物的胸膛。
由污染滋生的,芙勞爾屠戮了無數次,都還是會重新站起的怪物,竟然真得在哀嚎中化為灰燼。
芙勞爾知道,這是他本身情緒的改變帶來的。
……由污染帶來的影響,竟然随着怪物們的倒地短暫地消退,煩躁和虛無在這一刻遠離了芙勞爾,好像蒙着塑料膜的天空,終于破開了一角。
即使它馬上就會再次彌合,對一個久被束縛的人來說,也是莫大的安慰。
陳露:“大人,您滿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