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蘇醒
蘇醒
陳露的話音落下，一秒，兩秒，一陣敲擊棺蓋的聲音，仿佛某位即将拜訪世間的存在，在來訪前敲門作為禮節。接着，沉重的棺蓋被人從內側輕易掀開，一只手從裏面探出來，扶上棺沿。
那只手蒼白、細瘦，淡青的血管宛如匍匐的溪流，五指的指甲尖尖，呈現濃郁的黑色，一縷銀發露出來，在昏暗之中流動粼粼波光。
嗖地一下，陳露手裏的果凍布丁就沒了影子。
……棺材上多了一只黑貓，伸出粉紅的舌頭小口小口地舔着布丁。
“這麽久沒見，你就知道吃布丁，原來我還比不上一塊小點心。”陳露受傷地捂住胸口，“你不知道我為了把你喚醒投了多少積分給你，每天都在做窮光蛋。”
黑貓舔舔爪子，躍入棺材，變回人形，棺材裏出現了一個銀發紅瞳的少年。
皮膚蒼白，唇色淡淡，眼下還掃着兩道青痕，卻仍然遮掩不去容貌的靡麗和華貴，像一只名貴的寵物貓，需要最好的寶石與之相配。
他還在埋頭吃蛋糕，聽到陳露的話，歪歪腦袋，不舍地把布丁往前推：“你吃。”
“這麽好？不枉我兢兢業業打工攢積分，又辛辛苦苦加入這個副本來找你……”
銀發少年指指陳露圍裙上的鮮血：“血，還有嗎？我喝一點你的血就行。”
陳露怒：“滾蛋，那是人造血漿！你這只噬主的白眼吸血鬼。”
聽到陳露罵他，銀發少年又垂下濃密的睫毛，一言不發地開始吃布丁。
每個玩家都有自己的天賦技能，正如劉墨剛剛施展的把手臂變成刀劍的能力，而陳露的天賦技能分別叫“同塵”和“納濁”。
“同塵”可以模拟鬼怪的生理特征，“納濁”則可以把鬼怪收入系統空間之中，成為可召喚的卡牌。
這是陳露在做玩家的時候，收集到的鬼怪之一，克萊梵卡，一只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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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死亡後，曾經收入系統空間中，和她一起穿梭副本的鬼怪們全部陷入沉睡，不知所蹤。陳露收集了很多消息，最終确定克萊梵卡在副本《古堡驚魂》裏——
《古堡驚魂》的背景故事，千年前，古堡的主人黑桃伯爵得到了一副神秘的畫像，這個畫像上畫的是一種神奇而美麗的生物，吸血鬼。為了成為吸血鬼，伯爵施展獻祭的邪術，但最終只把自己變成了一種和吸血鬼類似的怪物。
千年之後，封印松動了，遭到殘忍獻祭的靈魂變成了厲鬼，為了平息此事，伯爵借口調查曾經的屠殺事件，請來十三位偵探，把他們困在古堡。
陳露估計克萊梵卡在這裏的原因有兩點。第一，副本背景故事對畫像上的吸血鬼的描述是，“銀發的美麗男子”，第二，《古堡驚魂》的建成并開放時間正是半個多月前，只比自己的死亡晚一周左右，時間基本對得上。
副本信息沒有提到那個畫像上的吸血鬼确實存在，而且存在于古堡中，但陳露來到這裏後，借下等女仆幹活的間隙，把能找到地方都找了一遍，果然在這棟廢棄的鐘樓裏發現了沉睡的克萊梵卡。
可惜喚醒克萊梵卡需要的積分太多，陳露把在前兩個副本打工的積分花進去，棺椁毫無動靜，直到今天才終于見到成效。
陳露：“怎麽樣，力量恢複了多少？”
克萊梵卡吃着布丁，伸出拇指和食指，在陳露眼前比出一條縫隙：“這麽多。”
陳露：……只能說聊勝于無。
“完全恢複的話，還需要多少積分？”
“唔，不是很多。”克萊梵卡感受了一下，“可能三萬？五萬？”
咔嚓，陳露聽到自己心碎成兩瓣的聲音，捂住缺氧的心髒：“你知道我在這個副本打了一周工，每天上十六小時班，現在才掙到兩千多積分嗎？”
克萊梵卡用舌頭裹走嘴角的殘渣，眨眨眼睛，好像在問陳露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窮了。
“……算了沒事，我知道你難養，我都習慣了。”陳露嘆氣，貓是一種嬌氣的生物，副本BOSS變成的貓更是如此，她把空空的盤子放回食盒。
“我還有工作，下次再來看你——不過能掩人耳目上來的機會不太好找，可能要等等了。你自己注意安全，尤其注意別被那個黑桃伯爵發現真有一只吸血鬼在副本裏，他會瘋的。”
說完，她轉身向外走去，卻被一只手拉住下擺，是坐在棺材裏的克萊梵卡。
“我再不回去的話要被算曠工了，下次來給你帶其他點心。”陳露說。
但銀發少年搖搖頭，從脖子上摘下一條十字架項鏈，放到陳露手裏。普通吸血鬼避之若浼的東西，卻被他輕易地随身攜帶。
“我不要點心，睡覺就可以。”克萊梵卡說。
陳露笑道：“我拿着這個可能會被發現，謝謝你。放心吧，我還沒那麽弱。”
克萊梵卡沒有堅持，他把十字架重新挂回胸前，陳露又要離開，卻仍然被拽着。
陳露挑眉：“還有什麽事？”
克萊梵卡不撒手，沉默兩秒鐘後，擡起瑪瑙一樣的眼睛盯着陳露，明顯是在生悶氣：“我明明很好養。”
“對對對對，你好養，你最好養了。”
陳露笑了，她狠狠揉了一把克萊梵卡的細軟的頭發，像揉一只毛發濃密的大狗，拎起食盒沖克萊梵卡揮揮手，身影消失在樓道深處。她再不回去真該被發現了。
棺蓋被一只手緩緩拉起，銀發的吸血鬼倦怠地垂下眼睛，又沉沉睡去。
他剩下的力量實在太少了。
而匆匆下樓的陳露剛到後廚還完食盒，就碰到了兩位老熟人。
是那兩位廚房幫工。
這兩個人站在後廚門口，端着鍋的手哆哆嗦嗦，顯然已經看到了陳露在貢獻值排行榜上的排名變動，看着笑容滿面的陳露，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們看吧，保證送得順順利利的，我就說，我辦事，你們放心。”陳露拍拍兩個幫工的肩膀，語氣誠懇，兩人又是一哆嗦，争先恐後地往後退。
陳露在四層幹了什麽，才讓貢獻值狂飙那麽多？兩個幫工看着陳露身上駭人的血跡，陳露沖兩人露齒一笑，露出一口亮眼白牙，笑得兩個幫工心頭一寒，從來沒有這麽後悔過。
不過，樹大必招風，惡人自有惡人磨。
幫工們暼着後面那個四處問陳露在哪的人影，心想，說不定這就是呢。
“有有有，有人找你!”兩個幫工往門外一指，趁陳露愣神張望的功夫，逃也似的跑了。
門外站的是愛麗。看見陳露看過來，她先是揮揮手，然後跑過來，湊到陳露身邊嗅嗅她的味道，擔憂地問：
“怎麽了？受傷了嗎？”
她知道陳露一向體虛無力，白白嫩嫩跟個人類似的，不知道是個什麽設定的怪物，身上又軟又熱，像一只大號玩偶，晚上抱着可舒服，愛麗很喜歡她。
陳露笑了一下：“別擔心，不是我的血，就是一點意外。”
“怎麽來這裏找我了？”
“哦哦，是女仆長。”愛麗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她吩咐我來找你。你晉升成上等女仆，要換到雙人宿舍去，女仆長讓我幫你收拾一下東西。”
陳露的東西無非兩套換洗的女仆套裝，剩下的梳子、毛巾等等，一個洗臉盆就能裝完，哪裏需要愛麗幫忙收拾？
陳露想來想去，總覺得女仆長此番并非好意。她只擔心愛麗受到女仆長的故意挑唆，被女仆長當了槍使。
但愛麗在大通鋪的格間裏忙來忙去，四下看看沒有其他人後，滾到了床鋪上：“你走之後，我晚上睡覺就能占兩個人的位置了。”
陳露的床位在大通鋪最外側，在新的下等女仆來之前，愛麗完全可以獨占兩個鋪位。她的語氣很是滿意。
陳露忍俊不禁。
“陳露。”愛麗沖陳露招招手，示意她過來，腦袋咕嚕嚕滾到陳露手上，悄悄說，“女仆長在副本剛開啓時就是女仆長，她最害怕別人搶她的位置，讨厭貢獻值增長快的新人，你要小心一點哦。”
女仆長在副本剛開啓時就是女仆長，這句話告訴了陳露兩點。
第一，女仆長是《古堡驚魂》副本的原生角色，在古堡被系統吸納為副本之前，可能就跟在黑桃伯爵身邊，說話的權利很大；第二，在這三周裏有希望成為女仆長的NPC最後都沒有成功。
陳露心頭一暖。她把愛麗的腦袋安回去，把手揣進圍裙口袋，裝模作樣地掏了掏。
“系統，兌換玩偶，我要毛長的那個。”
【該商品本季度銷量為0，售價200積分，兌換後您将一貧如洗。确定兌換這種輕奢産品嗎？】
“啧，你好煩啊，我想換什麽就換什麽。”陳露不耐煩道。“趕緊。”
女仆的圍裙口袋裏經常因為裝各種工具鼓鼓囊囊，陳露從口袋裏伸出手，扯出一只兔子玩偶，玩偶不大，但毛絨絨的。
愛麗懵了一下，随後玩偶就被陳露塞到了她懷裏。難道她剛剛把以後不能抱着陳露胳膊睡覺的遺憾說出來了？
“我在之前的副本打工時拿到的，那是一個商場，這種玩偶很多，我就把一只帶在身上了。”
愛麗摸着玩偶柔軟濃密的長毛，遲鈍地點點頭，沒忍住，又摸了一把。最後嘿嘿嘿地把頭靠在了玩偶上。
她從來沒有過這種東西呢。
兩人不能耽誤太久，傻抱着玩偶的愛麗被陳露以快去做工作的理由哄走，陳露自己則抱着行李前往新宿舍。
臉盆一擺，牙具、梳子、毛巾等等一應擺好，也就差不多了。房間裏還多了一個專屬陳露的衣櫃，以供懸挂工作服，省去了打理裙子褶皺的麻煩。
此外，這裏的床鋪鋪着厚而軟的墊子，被子也幹淨清新，雖然沒法和溫妮莎的房間比，依舊讓陳露熱淚盈眶。
她剛想躺到床上試試體感，就瞥見一身黑色連衣裙的女仆長站在門外的牆邊，正在靜靜注視她。
“女仆長。”陳露上前行了個禮，“感謝您為我安排的新宿舍。”
“嗯。”女仆長淡淡嗯了一聲。
她的面容還年輕，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法令紋，看起來嚴肅而刻薄。目光停留在陳露身上，什麽都沒問，似乎只是為了看陳露是否已經安頓好了。
“收拾好就去後廚吧，整理一下你的儀容，宴請玩家們的宴席，上等女仆要幫忙上菜。”
說完，她黑色的裙擺微動，轉身離開了。
這，不是你早上說要我調整狀态嗎，我調整得多好。陳露看着女仆長遠去的身影，心裏吐槽，終于感覺到身上血漿的粘膩，抓緊時間去房間裏打水洗澡。
——溫妮莎的房間有供水管道，她這裏可沒有，想要洗澡，就只能打水洗。
而隐入黑暗中的女仆長則向樓上走去，她黑色修身的長裙包裹着身體，在平穩的步伐下幾乎不會搖動，雙手交疊架腹前，讓女仆長看起來像一道沒有情感的影子。
女仆長要前往伯爵的房間，和管家一起，定時向他彙報副本內的情況，以便及時調整和修正各種事宜。
但今天的女仆長卻沒有在整理腦海中那些紛雜的事務，而是在想陳露的事。
——一個看起來實力不強，又缺乏人脈的NPC，是怎麽突然得到了兩千貢獻值的呢？現在陳露和女仆長的貢獻值還相差很多，但嚴謹的性格讓女仆長習慣防患于未然。
經過四樓時，女仆長聽到了一個孩童唱的愉快的歌聲。她知道是閑不住的溫妮莎，玩家不在時，她總是在四層游蕩，找下人們陪她消遣，讓伯爵很頭疼。但這是女仆長第一次聽到溫妮莎在外面唱歌。
她心情很好嗎？難道已經吃掉對應的玩家了？
“姐姐，姐姐，我的好姐姐，嘻嘻嘻，嘻嘻嘻……半大的姐姐，千年的妹妹，好感動，好感動，嘻嘻嘻……”
姐姐。半大的姐姐，千年的妹妹。溫妮莎之前沒有姐姐。
女仆長的腳步無聲地停下來，她慢慢回頭 ，在黑暗中注視穿着粉紅裙子的女孩執着洋傘，在空蕩的房間裏旋轉，不時把洋傘抱到懷裏，像擁着一個人那樣搖着，像在跳一支輕快的雙人舞。
今天陳露被兩個廚師長的下手要求來四樓送食盒，然後狼狽地回來了。這是女仆長在看見貢獻值榜單變動後打聽到的消息。
女仆長心中浮現出一個想法。
——陳露接近溫妮莎了？
甚至，她似乎從溫妮莎那裏得到了一個扮演類NPC的名額，成為了溫妮莎的“姐姐”。
女仆長的目光在黑暗中微閃，決定在彙報時詢問伯爵大人。如果情況屬實，她需要想辦法壓一壓陳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