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契約(八)
契約(八)
“獻祭是道杠杆,有限的祭品能創造出更大的價值。”思航道,“這才是獻祭的意義所在。”
他放下随身攜帶的攝像機,卻撿起其中一塊尖銳的碎片,深吸了一口氣,“不要想太多,你現在該做的就是拖住它,在祈禱儀式完成之前,我不能死。”
“……為什麽是你?”
龍雨說這話更像是迷茫中的自言自語,他并非不明白,他并不屬于任何教派,而無償接納他的秩序女神已經死去。連接受他獻祭的對象都消失了,換成他來獻祭便毫無意義。
所以這件事只能由思航來做。而且換作是他,也不會用朋友當祭品。
但他還有個疑問:“為什麽要用生命獻祭?”
思航笑了笑:“付出更多,收獲更多,我們要對付的敵人恐怕比龐橫強上十倍,那已經不是契約和普通的獻祭能達到的強度了。”
“你從沒見識過各大教派的作風對吧?”思航道,“其實所有教派都差不多,而且大部分教派會把獻祭寫進教典中。”
思航用碎片割開手臂,“我們還有契約,如果我神眷顧的話……閑話就說到這裏,如果有機會的話,你要試試拔出那把劍。”
龍雨在躲避行進速度越來越快的石像,他隐約感覺石像長大了一點。同時,思航卻無法躲避飛來的銀幣。只能盡量用手臂抵擋。
龍雨和石像拉開距離後,思航已經是是半條小臂無力垂下,低聲念叨着獻祭的咒語。
他還注意到,因為自己的避讓,石像與思航無意間拉近了不少距離。它不忙着追殺龍雨,而是轉身朝思航的方向走去。
龍雨遲疑了一瞬,重新靠近石像,嘗試掰開它的胳膊。但赤手空拳的他無法撼動堅硬的石頭,但好歹吸引了石像的注意力。他不耐煩地揮開在他心中如同小蟲子一般的龍雨。
在它的視野中可以看到,比起疑似攜帶願望碎片的龍雨,思航身上有種更強大的力量,連它都分不清那是什麽,只知道憑本能追尋。而且它只是不會說話,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思維,它知道該阻止這兩個人的計劃。
眼看石像在思航面前伸出手,就要碰到思航的頭頂,龍雨急中生智,拔出了石像腰間的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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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瞬間,龍雨明顯感覺到石像沒有瞳仁的眼睛鎖定了他,伸向思航的手轉而掐住了龍雨的脖子。他們之間的距離太近,龍雨來不及避開行動越發迅速的石像。
鏽劍掉在地上,龍雨只能拼命扒開石像冰冷的手指。在生死的邊緣,寒冷逐漸入侵四肢百骸,肺部好像在萎縮,大腦因供氧不足而眩暈。
一切都是因為這股難以抵抗的力量。
要結束了嗎?
另一人的犧牲是沒有意義的嗎?
黑暗朝他睜開了眼睛,但在死亡的微笑綻放前,龍雨感受到一片不同尋常的寂靜。
身後的呢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盛大的光輝,應和着天上的箭矢,最終與其融為一體。難以言喻的力量充盈着他的身體。
石像驚訝地收回手——凡是被照耀的地方,都有融化的跡象。
不對……應該說,龍雨奪走了他對鏽劍的控制!
那麽龍雨身上不是疑似,而是一定存在願望碎片。
思航閉上了眼睛,但他的意識還算清晰,龍雨聽見他沙啞的聲音:“再見吧,我得休息一會兒了。”
“……再見。”龍雨低聲道。
他沒有回頭,撿起鏽劍,剛才沒有仔細感受,現在才發現這把劍比他想的要重。
龍雨只希望它不會太脆,要是作為武器劈到石像身上當場斷裂,那可不太妙。
這些想法不過瞬息,石像僵硬的面部變得猙獰,瘋狂地撲上來,龍雨握着劍刺向它,卻被它抓住劍身。
但劍刃并非被牢牢掌握,石像的力量被光箭削弱,它的手心也在融化,劍刃從它泥濘般的掌心慢慢迫近胸口,僵持幾秒後,石像率先松開了手。
它果斷走向跪在角落裏不停祈禱的黑袍人,按住其中一個的頭顱,直接将其塞進了腹部。
頭骨很硬,也因此,龍雨還能聽到黑袍人痛苦而沉悶的嚎叫。求生的本能讓他開始反抗,試圖推開石像,但無濟于事。很快,石像腹部傳來比之前還要恐怖的咀嚼聲,龍雨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在這個空隙裏,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本以為會看到思航的屍體,卻沒想到,身後什麽都沒有,只有一灘血跡證明他沒有産生幻覺。
這也說明,他們的契約在此刻失效了。
龍雨不可思議地自問:“獻祭給神,難道連死後的軀殼都會被收走嗎?還是說疊合了契約的代價?”
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而是深吸口氣,主動接近石像。肺裏還火辣辣地疼,但此時也不那麽嚴重了。
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龍雨不清楚石像的弱點是哪裏,那麽就從人體的薄弱處開始嘗試。
他沒有絲毫遲疑,一劍劈向石像的脖子,而感受到殺意的石像拖着未曾咬碎的黑袍人轉過身,朝龍雨的面門揮出一拳,龍雨側過頭,石像的拳頭落在他的咬肌上,痛得他龇牙咧嘴,面部發酸,但看似脆弱的鏽劍卻利落地切斷了石像的脖子。
就像用菜刀切開豬骨。
不過很快龍雨反應過來,失去頭顱的石像并沒有停止行動,反而更加兇猛,趁龍雨愣住的瞬間再出一拳,龍雨下意識用鏽劍抵擋,顧不得探究鏽劍會不會斷裂了。
幸運的是,這種事情并沒有發生。
石像吞下的頭顱化作新的力量,它腹部的嘴慢慢将信徒整個吞進去,脖子迅速延長了一截,剛才被砍下來的部分還留在地上,睜着眼睛,面部磕出一條裂縫。活着的信徒小心翼翼地爬過來,抱走它的頭。
再這麽下去,石像恐怕能恢複原樣。不,它甚至會比剛才更強。龍雨感受着體內不屬于他的強大力量,下定決心要與石像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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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域中過去了不知多久,龍雨拖着半殘的身軀從裏面走出來的時候,外面已經燈火通明,無數人從街口走過,卻無人注意到一身狼狽的他。
龍雨身上什麽都沒有,那把鏽劍随着石像的死亡消失,化成的光點卻融入他的身體。
戰鬥過後會格外疲憊,他走得很慢,視線模糊到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見路燈下有些熟悉的身影。
等在前方的,坐在上了橙色油漆的長凳上,雙腿交疊,腿上的寫字板壓着幾張A4紙,右手捏着鋼筆,紫黑色長發垂到胸前,眼神與秦濟如出一轍的溫柔和憂郁。
這是思航的房客,也算是他現在的房客,因為不常見面,龍雨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他。
“晚上好。”對方一開口,溫柔的氣質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公式化的語氣,“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庭燈調查組的成員之一,魏烺,信仰欺詐之神,目前主要負責搜集赫萊蒙思的情報,‘願望石像’也在我的調查名單中。我來的時候法陣已經展開,我無法進入,請你見諒。”
“你可以先休息一下,如果有什麽問題,或者有任何特殊的情報,都可以向我說明,我會按重要程度支付報酬。”
體力不支的龍雨擺擺手,選擇先坐到他身邊。
在長椅上靠了一會兒後,龍雨扭頭問:“能幫我買份快餐嗎?能在這裏吃的。”
魏烺收起筆,塞進胸口口袋裏,“可以,你要什麽?”
“大號牛肉漢堡、大份雞塊、兩份紅豆酥、一份土豆泥,謝謝。再幫我買瓶水。”
十分鐘後,魏烺帶着他想要的晚飯返回,龍雨狼吞虎咽,囫囵吃完,還意猶未盡,不過他明白,平時的他只有這個飯量,再吃下去會撐到。
他忍受着對更多食物的渴望,聽魏烺開始提問——這工作作風讓他産生了些許熟悉感,之前幫助過他的俞溫也喜歡這麽幹。
問完基礎信息後,才是這次的重點。
魏烺連續問了幾個問題,“什麽時候與石像有過交集?”“被石像追蹤的理由?”“什麽程度的獻祭?”“如何殺死它?”,龍雨一一回答,只有當魏烺問起思航時,他的眼神都黯淡了幾分。
龍雨不是第一次受到幫助,但如果可以,他依舊希望思航今天沒有闖進法陣,這場獻祭也沒有發生,即使代價是他的死亡。
魏烺稍加思索,無情地說:“這是個混亂的時代,不要過度在意同伴的離去,否則你會一次次受到打擊,直到瘋狂,或者死亡。剛擺脫普通人身份的時候會有更多直面死亡的機會,很多人也因此後悔,在微芒級蹉跎一輩子。只有突破了過去的視野,才有更多變強的機會,而只有變強,才能保護你想保護的人。”
所以這個階段的迷茫,是因為剛擁有力量,見識到更大的舞臺,卻遠遠不夠強大麽?
龍雨回顧自己的經歷,發現魏烺說的竟然沒錯。他在小鎮裏平靜生活了十年,卻在短短兩個月內見識了許多教派,力量跟不上見識的增長,很容易茫然無措。
龍雨大致明白了。
首先擺在他面前的路,就是變強。
魏烺問完所有問題後,龍雨為了回報他的指點,主動說出在自己身上發生的奇異現象。誰知魏烺聽完只是挑眉,沒有更多表示。
龍雨吐槽道:“這大概就是正神信徒和惡神信徒的區別吧。”
“有一點我必須要糾正你,”魏烺道,“願望石像并不算惡神,他根本沒達到神的程度,不過是不知從何處偷到小部分願望權柄罷了。而要成神,實力與權柄缺一不可。”
“權柄是可以偷走的嗎?”
“當然,尤其是前一個所有者死後。”
“那為什麽會落在一個連惡神都算不上的石像頭上?”龍雨好奇道。
魏烺不再記錄,睨了他一眼,“因為已經擁有權柄的神明,只能兼并屬性相近的新權柄,強行占有,即使是神明,也會被規則抹除。所以連強大的神明都不會輕易嘗試掠奪權柄。”
“那神明憑什麽确定屬性是否相近?”
“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魏烺站起來道,“回去吧,又下雪了。”
“等等,”龍雨忍不住道,“在回去之前,能不能讓我再去一次快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