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契約(三)
契約(三)
龍雨等待了一會兒,光箭并沒有消失的意思。
思航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試探道:“不如試試口令?”
“收回?回收?散去?結束?”龍雨喊了一連串,說到“歸來”時,光箭終于有了反應,消散後沒入他的身體。
書店裏瞬間暗了下來。
思航摸走了龐橫身上所有的錢,交給龍雨——在場三人裏,龍雨是最缺錢的那個。這些錢也算是對他殺死龐橫的些許補償。
在書店老板的帶領下,龍雨和思航穿過三條小巷,最後在一處不起眼的地方找到所謂的醫師家。家門口沒挂任何标識,推開大門走進去,裏面是個大院子。這裏靠近城市邊緣,能住上大房子的人都不願意住在這裏,所以周圍都是又小又破的平房,只有這個院子鶴立雞群。
院子裏黑洞洞的,擺着許多盆花草,一路延伸到主屋,月色朦胧,各色花草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醫師說附近适合種草藥,才買了這塊地。”老板搓了搓胳膊,向兩人解釋,“幸好是冬天,要是別的季節,我都不敢進來,醫師養着好幾條蛇看院子。”
花盆背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吓得老板顧不得分辨是不是風聲,只管大喊:“答芳女士!請您幫幫忙,這裏有人需要治療!”
“……大晚上的吵什麽。”院子裏的燈沒亮,但主人被吵醒了,披着黑色皮革外套、倚在主屋門口,眼神看起來不像是醫師,像下一瞬間就會解決他們的殺手。
龍雨說明來意,答芳廢話不多說,讓他們跟着進了偏屋。門剛打開,滿屋苦澀的草藥味飄散而出,但不難聞。開燈一看,角落裏放着四五個大盒子,留出拳頭大的洞口,除此之外便是滿屋用來擺藥的木架子。
答芳穿着紫灰色長裙,搬來兩張椅子,讓龍雨坐下,檢查傷口。過後,她從木架中找出幾粒藥丸,告訴龍雨:“把這個吃了就沒事了。”
思航環顧四周,驚奇道:“我還是第一看到傳統醫師。”
“畢竟治愈之神信徒衆多,那種便捷的治療方式又在哪裏都能生效,傳統醫師吃不上飯也是正常的咯。”答芳随口道,“診金是一枚銀幣,藥丸三十銅幣,現付。”
思航道:“但是傳統醫師勝在便宜。如果不是‘救助月’,普通人可求不到治愈信徒的神力。抱歉,你不介意我的用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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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芳擺手,打了個哈欠:“當然不介意,這是事實。比起說廢話,我更希望你們能早點走人,這麽晚了,我要睡覺。”
從醫師家出來之後,老板就和他們分手,至于回不回書店就不一定了——龐橫不是單打獨鬥,而是身處某個組織,他死了,保不齊會被組織感知到。
龍雨和思航,一個回了旅館,一個回了住處。臨走前,思航邀請龍雨之後去他家住,能省不少錢。
龍雨衣服上沾了血,血跡十分顯眼,接待他的依舊是來時的那位服務員。服務員對血腥味毫不意外。甚至說了聲“恭喜”。
恭喜什麽呢,她的客人在争鬥中活下來了嗎?
龍雨搖搖頭。龐橫随身帶着二十多枚銀幣,也就夠在旅館住十多天,在依舊貧窮的現實面前,去思航家住太有吸引力了。
龍雨沒能敵過。
他沒有續房,直接上樓,看着後院的銀馬依舊安穩地躺在那裏。
另一邊,思航所說的“住處”,是與他身份不符的獨棟公寓。他在客廳沙發坐下,雙腿擱在茶幾上,手一擡,看似是裝飾品的黃銅書頁從天花板飛下來,谄媚地叫他主人。
“您今天有什麽吩咐嗎?”黃銅書問。
“記下我說的,從新歷十一年二月一十六日到新歷十六年二月一十五日,第一份契約生效期。實力評級,微芒級。我的人設已經記過了?那就沒你的事了。”
黃銅書按他說的記好,又飛回天花板,繼續充當不起眼的挂飾。
“接下來得改造一下這裏……我的職業是自由攝影師,按理說沒有太多存款,最好捏一個合租人證明我的身份……房間裏可能需要粘一些照片,并且需要一個黑暗的房間作為沖洗膠片的場所、工作臺……”
老板戰戰兢兢回到家,一夜無事發生。他原本松了口氣,卻在第二天拿到報酬、返回書店時,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一個金發灰眼珠、面容帶着幾分疲憊的中年男人找上門了。
男人沒說任何廢話,語氣篤定地命令:“昨晚發生的事,全部告訴我。”
龐橫的屍體早已消失。其實老板也很好奇,這個組織為什麽能這麽快找到書店,還處理了屍體。不過他面上不顯,敬畏又機靈地回答:“昨晚我原本正在看報,兩個男人忽然闖進來……我再查看情況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死了。這不關我的事,先生!”
“說說那兩個人的特征。”
“我想想……其中一個是棕發,很漂亮的藍眼睛,另一個人黑發黑眼,都長得不錯。”
男人颔首,并沒有将老板抓起來或者直接幹掉,他對待普通人不可思議的地溫和,只有對待異教徒才展示鋒利的獠牙:“如果最近再見到那兩個人,叫他們好好生活,因為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好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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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龍雨望着眼前帶草坪的獨棟公寓出神。
和他想的不一樣,思航看起來是個囊中羞澀的年輕人,他還以為思航會住在單人公寓。思航則搬出早已準備好的那套解釋,讓龍雨放下疑慮。
不過草坪不能養馬,思航想了想:“郊區應該有接受寄養的馬場,十五銀幣一個月,價格很公道。不過那裏每次只能寄養一個月,到期後可以無限續約,如果超過一年沒有續約,寄養的馬就歸他們了。”
在城市裏帶着馬來回奔波實在不方便。包括在旅館裏,龍雨看過賬單,每日支付的兩枚銀幣中有五分之二是馬的開銷(按最基礎的服務算)。相比之下,送去馬場反而便宜很多。
龍雨現在有四十多枚銀幣,有臨時住處,所以用錢不會太緊張。他愉快地同意了思航的提議,思航寫下馬場地址,告訴他随時可以去馬場看看。
公寓內,思航已經給他準備好了客房,而且順便提了一句:“我的合租人作息比較混亂,而且經常在外工作,一般看不到他,不過,如果他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也不要覺得奇怪或者害怕,他絕對沒有吓你的意思。”
“我知道了。”
龍雨剛在客房安頓好,思航接了個電話匆忙帶着相機離開,而神秘的房客和思航打了個照面,慢慢朝龍雨走來。
他走路沒一點聲音,難怪思航要強調不是故意吓人。
他的頭發也是黑色,但和思航不一樣,有些偏紫,有些卷,眼睛是海藍色,溫柔而安寧。氣質則和思航完全不同,思航看起來就很開朗,房客則像憂郁沉寂的文藝青年。
龍雨打量着房客,房客也在打量他。半晌,房客說:“客房怎樣我管不着,但是客廳和廚房是共用的,希望你不會把公共區域弄得一團糟。”
“我會注意的。”
房客的嘴角有上擡的跡象,不過他看起來也很忙,沒有和龍雨交談的打算,轉身回了房間。龍雨則牽着馬,去思航說的馬場辦理寄養。
當他第二天從帶着洗衣劑香味的枕頭中擡頭,才真正感受到屬于城市的生活。
他原本想寫封舉報信,希望有人查封“赤色荊棘”酒吧,但找不到有管理權的組織,只能作罷。
接下來的日子,他一邊接一些零碎的體力活,一邊觀察赫萊蒙思的人。
城裏人喜歡用衣服和珠寶裝點自己,就算是之前旅館的服務員,也戴着裝飾性大于實用性的手表,大朵的耳墜。假日出門,大家穿得都很漂亮,也可能很個性,龍雨有次看到有個女人,大概率是不怕冷的信徒,肩膀後紋着巴掌大的圖案,身上挂着數不清的金屬。除卻這種劍走偏鋒的類型,大多數人的衣料顯示着主人相對寬裕的經濟實力。
當然,更重要的一點是,赫萊蒙思的信徒實在太多了,無論是馬車還是汽車,大部分都帶有教派裝飾。
這段時間,龍雨已經能分辨放縱、災異、欺詐、治愈等教派的代表元素與對應徽章圖案,放縱教派的圖案很複雜,看不清到底畫了哪些,但不規則的圓圈象征着美酒;災異是一只刻意扭曲、但還能看出屬于女性的手;欺詐是繁複的不規則花紋;治愈的圖案像柳條又像一尾多鳍魚。至于其他教派,暫時還沒觀察那麽細致。
城市再次下起大雪的時候,思航帶着龍雨出門拍了一組照片,沖洗出十幾張,大部分投給當地知名的刊物,剩下四張送給龍雨。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給的四張照片恰好涵蓋以上四個教派的徽章。
龍雨在赫萊蒙思城沒見到任何秩序标識,雖然知道和神明的死亡脫不了關系,但連教堂都看不到,依舊令他感到詫異。
他以為是城市太大自己沒注意到,和思航聊起時才知道秩序教派本就沒有教堂,為了鼓勵大家加入“執公者”才專門修了辦公樓。
龍雨不解。
思航解釋道:“因為沒有人知道秩序真正的模樣,過于充盈的神力使她身邊永遠充斥着水霧狀的“膜”,掩蓋了她的身形。有人認為,秩序信徒沒能修出教堂的就是沒法塑造神像。”
“換句話說,秩序女神經常做好事不留名,因此秩序信徒很崇拜秩序女神的無私,這也是執公者成立的原因,他們要效仿神明,為了建設理想的世界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