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087章 第 87 章
玄墨沉默了一瞬, 腦海中浮現當時的情景。
先皇棺椁入皇陵之日,她便在皇陵外待命了。
當晚,大雨瓢潑。
秦慕秋獨自守在皇陵,雨幕中, 玄墨帶人出現在地宮裏。
“陛下口谕, 晉陽長公主接旨。”
玄墨以先皇口吻, 沉聲道:“朕自登基以來,一日不敢懈怠,為君四十載,無愧于心。然, 人命有限,朕自知時日無多,唯恐擇人不明,辜負萬民,特留此遺诏, 賜予吾兒晉陽。”
“兒臣接旨。”
秦慕秋接過遺诏, 匆匆看過內容,那卷明黃色的聖旨上, 短短數言, 概括下來, 只有兩點。
一, 若秦安帝不仁,無論以任何理由降罪于她,她可憑此遺诏取而代之。
二,若北地動亂, 國将危矣,她當攜此遺诏, 號令鎮南軍、禦林軍,誅奸佞,除昏君,匡扶秦氏天下,保西島萬民安寧。
秦慕秋心頭震動,默默收好遺诏,看向玄墨。
“爾等何人?”
“暗衛統領玄墨,率暗衛百人,奉先皇臨終遺命,誓死效忠晉陽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
她回憶着那日情景,把當時的話一句句複述出來。
書房內一靜,秦慕秋的心緒亦不平靜。
父皇雖沒有給她皇位,卻留下了保她一生無虞的遺诏。
鎮南大将軍馮呈,其嫡子馮章,他們背後的鎮南軍和禦林軍,都是父皇留給她的暗棋。
遺诏一出,馮氏父子自會尊秦慕秋為君。
奈何萬事都有變數,馮呈大将軍暫且不談,馮章在日益成長中,為了一己之私欲,不再忠于先皇遺命。
秦慕秋看着跪地的玄墨,漸漸冷靜下來。
“玄墨,你既效忠于本宮,便不該有所欺瞞。”
“屬下不敢。”
秦慕秋撚了撚手指:“回答本宮。”
玄墨頓了頓,叩首道:“殿下恕罪,屬下并非有心欺瞞,而是先皇有命,若殿下問起此事,不可多言。”
秦慕秋愣了愣,忽而苦笑一聲:“馮章不遵遺诏,不忠父皇,殺了就是,可是玄墨,似你這般奉父皇之命忠于本宮,到頭來卻只忠父皇,本宮該如何。”
“殿下恕罪!”玄墨忍不住擡頭看了她一眼。
秦慕秋嘴角挂着笑意,那笑卻不及眼底,勉強又落寞。
這時,秦慕秋悵然起身,緩步走到玄墨面前,彎腰伸手,親自把她扶起。
“殿下…”玄墨心生惶恐,無措地喃喃一生。
秦慕秋笑笑,語氣輕柔:“你忠于父皇并無錯處,是本宮強人所難了。”
說罷,她轉身向外走去。
玄墨攥了攥拳,直直地跪了下去:“殿下留步,屬下有罪。”
她忠于先皇是沒錯,可先皇既命她忠于長公主,她欺瞞長公主,便是不該。
如今先皇已逝多年,她當有取舍。
秦慕秋駐足,卻沒有回頭。
玄墨默了默,低聲道:“先皇見了國師,不,是雲國師見了先皇。”
秦慕秋倏然回身:“那你可知雲國師都對父皇說了什麽?”
話開了頭,接下來便順暢多了。
玄墨回憶了着,如實道:“雲國師曾言,若将皇位傳于殿下,國将易主。”
“先皇不信,雲國師便解釋說,易主之意并非殿下德才不具,乃是秦氏無後,若破此局,除非賜婚,待殿下有子,方可萬事無憂。”
秦慕秋蹙眉:“說下去。”
“馮章乃是雲國師選定的驸馬,他說馮章乃是将星,與殿下相合,可保西島百年順遂。後來,殿下拒絕招馮章為驸馬,似是印證了雲國師的話,先皇一籌莫展之際,雲國師又進言,唯有得遇身負大功德之人,才是殿下繼位之時。否則殿下一生無子,西島必将易主。”
玄墨說完這些,看着秦慕秋道:“先皇思慮良久,最終依照國師所言,沒有将皇位傳于殿下,留下了遺诏。”
秦慕秋怔住,真相竟是這樣的嗎……
“那父皇為何命你隐瞞此事?”
玄墨知無不言道:“乃是雲國師未雨綢缪,言明在殿下繼位之前,不可得知此事,否則功虧一篑。”
秦慕秋抿唇,又是雲國師。
她想到什麽,又問道:“玄墨,你當真不知那半數暗衛的去向?”
身為暗衛統領,時刻追随在父皇左右,連這等隐秘都知情,怎會不知父皇的安排?
玄墨再次請罪,叩首:“屬下有罪,當年陛下還是皇子之時,害死了朱太妃所生的三皇子,且被惠佳公主撞破,先皇心中有愧,亦有不安,便将暗衛營一分為二,半數負責守護太妃與惠佳公主,半數留給殿下。”
“此事,你又為何隐瞞?”秦慕秋目光微沉。
玄墨遲疑了一下,答道:“先皇…先皇擔心殿下太過仁善,贻誤良機,也留了一道遺诏給惠佳公主。”
“遺诏上都說了什麽?”
“屬下不知。”
秦慕秋沉默了,其實這話根本不用問,恐怕內容與她這份相差無幾。
所以,除了鎮南軍與禦林軍外,惠佳皇妹手中亦有底牌。
父皇啊父皇,您臨終前該是多麽擔憂西島的未來,才費盡心思,作此安排。
而造成這一切的元兇,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妖道。
她微微仰頭,眼底閃過決然:“玄墨,随本宮去飛雲觀。”
她要見雲國師一面,看看那個妖道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竟手眼通天迷惑父皇,将局勢攪得這般亂。
……
另一邊,辛願也解了心中疑惑。
三人對坐桌前,聽完唐槿帶辛願來此的來意,丘涼垂眸喝了一口酒。
“我之前所說并非杜撰,只是沒有說完。”她放下酒杯,看向辛願,“我之所以斷定秦慕秋會與你長居百钺,是因為我看到的畫面裏,有人到中年的你們,也有暮年的你們。”
辛願提出質疑:“丘大人怎中我們是在百钺,又如何肯定會長居于此?”
“因為你們所處之地,乃是我的舊宅,也就是現在的辛宅,我又豈會認不出。”話音一頓,丘涼繼續道,“至于長居與否,見仁見智,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這話,辛願沒法反駁,但她并沒有因此就信了丘涼的話。
“敢問丘大人,你又因何說我的選擇關乎西島安危?”
丘涼眼神閃了閃,嘴角露出一抹淡笑:“辛願,你已在局中,不論情願與否,都無法脫身了,你與秦慕秋之間,唯有相守,才是良策。”
辛願也笑了:“那就讓丘大人失望了,昨夜我已與她說明,我們此生絕無可能。”
随後,她望着丘涼,一字一句道:“我志不在此。”
她不願去西島,而秦慕秋也絕不會抛下西島來百钺。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若她按照丘涼的意願與秦慕秋繼續下去,對西島來說絕不是好事。
所以她才為難秦慕秋,也為難了自己。
只為不如丘涼所願。
只要她不入此局,便無人能利用她來謀定什麽。
她是自私的,她是自己的,她不是棋子,亦不會做誰的棋子。
丘涼面上的詫異一閃而過,又恢複了淡定:“哦?本官倒是好奇,你志在何方?”
辛願起身,笑意灑脫:“茶一碗,酒一尊,熙熙天地一閑人。”①
她是個普通人,只是這熙熙攘攘天地間的一閑人。
不生野心,便無困擾。
言盡于此,她朝丘涼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的态度已經表明,不管丘涼信與不信,又如何做,水來土掩,兵來将擋就是。
丘涼亦起身,朗聲道:“于道各努力,千裏自同風。”②
話落,她朝着辛願的背影舉了舉杯,一飲而盡。
既如此,且行其看吧。
一旁的唐槿:“…”
不是,她把這倆人湊一起不是來把話說開的嗎,怎麽感覺直接把話說死了。
見丘涼坐下,她着急道:“大家都是老鄉,你們就不能好好說嗎?”
你一句詩,我一句詞的,還擱這拼起文采來了,真是夠了。
丘涼面色一肅,語氣裏帶出幾分惆悵:“沒什麽好說的,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
唐槿不解:“怎麽就道不同了,遇到問題,咱們就一起想辦法,還能沒有萬全之策嗎。”
“沒有萬全之策。”丘涼看向唐槿,認真道,“縱使有,她不肯走,又何必多言。”
唐槿一滞,忍不住捶了一下桌子:“丘涼,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在想什麽,你還看到了別的畫面對不對。”
她認識的丘涼是善良的,是坦蕩的,不是那種會為了一己之私去難為別人的人。
丘涼沉思片刻,幽幽道:“陛下苦西島之患久矣,如今西島內亂将起,陛下想借此一舉踏平西島,而辛願。”
“辛願怎麽了?”
“我還看到辛願手執長劍,劍指百钺,唐槿,若真到了那一天,我與她之間,必一生一死。”
丘涼說完,擺擺手,一副送客的樣子。
她确實看到了別的畫面,辛願和秦慕秋,兩個人,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面。
一邊是相守于百钺,不理窗外事。
一邊是赴西島,攜手與百钺為敵。
唐槿愣住,恍然起身後,又回過頭來:“陛下那邊,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
丘涼默默點頭:“你當知陛下并非守成之君,此次踏平西島,已箭在弦上。”
女帝雄才偉略,內亂已平,攘外勢在必行。
西島有秦慕秋,難免會令百钺多費些周折,所以,她希望西島無秦慕秋。
只是,世事不由人……
“丘涼…”
唐槿剛開口,丘涼便打斷了她:“唐槿,我乃百钺之臣,此事已成定局。”
當她第一眼看到辛願,眼前閃過那些畫面,最後定格在辛願劍指百钺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小老鄉,遲早會跟她站到對立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