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祎衣
☆、祎衣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一夜。去年冬天,墨雨樞才過了十九歲的生辰,她站在院中,半仰起頭,看着雪花從空中落下來。
俞靈犀不知何時走到她身後,将一件披風披在她身上:“阿樞,進屋去吧。”說罷似覺得不妥,又急忙加了一句:“同僚可莫凍壞了。”
墨雨樞微微笑起來,只是笑容添了些苦澀。她看到俞靈犀的面龐越來越模糊,血從對方的脖頸汩汩流出。這種場景,夢裏見了許多回,這次,墨雨樞看到,在俞靈犀身邊,站着一個女人,神色睥睨,不可一世。
“凰帝!”她欲驚呼,卻覺喉中緊澀,半個字都吐不出來;猛地驚醒,覺得周遭寒涼入骨,連四肢都凍得失去了知覺,眼上蒙着黑布,什麽都看不見,只有鼻端萦繞着些冰冷腐爛的氣味,耳畔還傳來細細的哭聲。
慢慢地,她才憶起夜裏在皇宮中發生的事情。
凰帝……她究竟想幹什麽……
只單純對豳王不滿的話,斷不應該如此捉弄豳王的使者,更何況凰帝大婚在即,濫殺總不太吉利。
墨雨樞思前想後,也猜不出個所以然。她費勁地用手腕支撐,坐起身來,随後解開蒙在自己眼上的布。
入目依然是一片黑色,黑得鋪天蓋地,連一點光亮都見不到。墨雨樞有些不可置信,她将布條放到鼻尖一嗅,上面有些藥味。布巾上沾了能夠使人失明的藥,所以自己的眼睛看不見了。
又是凰帝!
墨雨樞牙咬得咯咯響,想不明白凰帝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自己明明同凰帝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對方卻要一再加害……正在憤恨間,她聽到有細微的說話聲傳來,不是很清楚,隔着一堵牆。由于失了視力,墨雨樞的聽覺反而靈敏了,她聽出來這是與自己随行的使者的聲音。她精神一振,欲喚他們的名字,卻因為啞藥做祟,說不出話。
看樣子,墨雨樞是被單獨關押的,而其餘使者,與她僅一牆之遙。
“這是怎麽回事?我們怎麽會被關在這地牢之中?”衆使者中,有一人驚慌失措地問。
“是我們昨晚用的飯食有問題,将我們全部迷倒後送入牢中。”另一人冷靜一些。
“莫非又是因為豳王觸怒了凰帝,所以凰帝要殺我們?冤枉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十幾口都等着我去養吶……”第三人大哭失聲,聲音在石壁上回蕩,墨雨樞判斷此處正是皇宮地牢,她小時候就曾聽聞過,只有罪不可赦的重犯才關押于此。
Advertisement
“墨大人呢?就算要殺我們,也應當先由墨大人來交涉。”
墨雨樞聽着他們的對話,心中苦笑。你們的墨大人現在眼不能視,口不能言。交涉?還不如直接送死來得容易。
突然,腳步聲紛至沓來,似乎有好幾個人闖入地牢中。那幾名使者連連高聲喊冤,卻沒有人理會。墨雨樞聽到腳步聲是朝着自己這邊來了,随後有一雙手搭在她的身上;墨雨樞一驚,欲要掙紮,早被幾個人按住了手腳,一動也不得動。她雖然看不見,卻直覺這幾人都是女子,可能是宮女之類。
一人拿着木尺在量墨雨樞的身長尺寸,旁邊有人在催:“快量,量好了趕緊裁衣。我們只兩天而已,誤了時辰,當心凰帝殺頭。”
這是要給她做衣服,莫非是入葬所穿的殓衣?墨雨樞正在構思凰帝殺她的理由,卻聽見給她量體的裁縫嘟哝一句:“祎衣催得這般緊,真當我們人人都是針神哪。”
墨雨樞怔住了。祎衣是皇後所着禮服,這些人……要為她裁制祎衣?是她聽錯了吧?對,一定是她聽錯了。似乎自打踏入王畿城以來,發生的事情都如此不可置信,墨雨樞幾乎以為自己還是在做夢。
天色漸漸明了,雪卻還沒有停。幾只麻雀落在院中積雪的樹枝上,也不叫,似是凍啞了。
掃雪的宦臣将道上積雪都清掃個幹淨,無事可做,也不好偷懶,就聚在殿後的走廊上交頭接耳。
“你可聽說凰帝要娶的是何人?”
“好像是豳王的姬妾還是什麽的吧?”
“詳情聽說,的确是豳王的人。這回豳王派來賀喜的使者,也把這名女子帶過來了,婚期即近,竟也沒有人知曉這女子是誰。”
幾人還待再聊,卻見專給凰帝梳頭的宮女阿素捧着梳具從走廊彼端走過來,慌忙都噤了聲,裝作繼續清掃地上的雪。
阿素走入長樂宮中,伺候凰帝梳妝打扮。
凰帝似是昨夜沒有睡好,坐在銅鏡之前,眼簾半阖。縱然如此,也不減臉上淩厲之氣,因為她面容姣美,更顯出些跋扈來。
阿素笑道:“凰帝即将大婚,可要養好精神呢。”
凰帝擡起眼睛,望向銅鏡中的自己。一雙鳳眼,目光柔和,卻有些懾人的氣勢,令人不敢與她對視。
“姑娘醒了麽?”她問。
“回凰帝,還沒有。”阿素恭敬說,又問,“您可要見她?”
凰帝點頭,自袖中取出兩物,并排放在桌上:“這兩樣東西,朕看着心煩。阿素你替朕處理了。”
阿素看那物事,是兩枚腰牌,一枚上是俞靈犀的名字,另一枚則是墨雨樞之名。
阿素有點猶豫道:“豳王那邊……”
凰帝冷哼了一聲,不怒而自威:“那不是你該管的。”她一拂衣袖,站起身來,踱至窗前,看走廊上懸着紅綢綠緞,映襯庭院中的積雪,一派喜氣洋洋。她似是自語,又似是說給阿素聽:“朕的皇後,該叫個什麽名字好?”
阿素賠笑:“姑娘以前可不是叫墨雨樞?”
凰帝輕嗤一聲:“朕不喜歡這名字。幹幹淨淨的姑娘,為何要叫‘墨’。看這滿庭積雪多幹淨,不若就叫阿雪算了。”
阿素連忙附和:“凰帝英明。”
凰帝擡頭瞧眼天色,滿意地說:“把阿雪帶過來吧。”
天已然大亮,雪一停,太陽露出慘淡的臉來,映在雪上,一點溫度都沒有。
墨雨樞靜靜躺在地牢中。她非是放棄掙紮,而是此刻既看不見,也說不出話來,掙紮罔效,索性養精蓄銳,挺屍當死人,也好思考思考,接下來她應當怎麽辦。
也不知躺了有多久,牢中又進來一群人,将墨雨樞拖了出去。有一個人背着她,走了很遠的路,随後暖風拂面,香氣襲人,墨雨樞感覺自己走進了暖烘烘的一個大胭脂鋪子,只是那種香味,乃是極為珍貴的“潔珍”,非皇家用不起,連豳王都很少用這等香料。
這裏可能是凰帝起居之處,想來也是金碧輝煌的宮室,可惜墨雨樞此時什麽都看不見。
“凰帝,姑娘已經帶到了。”
“很好。”墨雨樞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略帶些慵懶之意,似乎剛被擾了美夢。
“請姑娘坐。”有人這麽說着,随後墨雨樞便感覺自己被按到一張椅子上,茫然四顧。
“行了,你們都退下吧。”那個慵懶的女聲響起,衆宮女恭敬答是,便是紛紛離去的腳步聲。
墨雨樞不由自主攥緊了拳頭。這個聲音是凰帝的聲音。
她感覺到凰帝在慢慢接近她,腳步不疾不徐,不緊不慢,像是接近落網獵物的獵人,讓墨雨樞心頭莫名生了許多恐懼。冷不防的,她感覺到有只手撫上了她的臉頰,尖銳的甲套在墨雨樞細嫩的皮膚上游走,寒冷的刺癢感覺。比起墨雨樞冰涼的面頰,這只手更顯寒意,有如不化的冰塊。
墨雨樞覺得極度不舒服,猛地別過頭去,掙開了那只手。凰帝卻也不勉強,只輕笑了一聲,然後湊到她的耳邊低語,聲音很低,有如毒蛇吐信。
“你可知……朕如今所做的這些,是為何?”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