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藤鞭
☆、藤鞭
是為何?
因為對豳王不滿?還是對她這小小的來使不滿?
墨雨樞不解,睜大了無神的雙眼。于她而言,世界盡是一片沉沉的黑暗,伴随香料濃郁的香氣。墨雨樞聽到頭頂那個聲音複又響起,這回,語氣卻溫柔了些:“我們有近五年年未曾見過面了吧。”
算起來,墨雨樞是十四歲時随豳王遷去封地的,到現在,也快五年了。在她印象中,凰帝是個極為冷心腸的人,從來不曾見過她有什麽明顯的情緒表露,墨雨樞甚至沒指望凰帝還能記着有她這號人的存在。但五年未見,凰帝就用這種方式同她敘舊?墨雨樞心裏氣憤,索性別過臉去,躲開那聲音。
凰帝冰冷的手又撫上她的面頰:“自從你随阿召(豳王的乳名)離開後,朕一連好幾個夜裏都是夢見你的。這五年來,朕總是在想你。你為阿召捧書研磨,或者坐在院中出神,或者與別人談笑。你是什麽山妖精魅,值得朕這般牽腸挂肚?”
凰帝說話的聲音很小,氣息吹在墨雨樞臉上,令她莫名戰栗。她連忙別過臉去,卻被凰帝捧住臉頰,回避不得。待凰帝再度開口,她方驚覺兩人的距離可能只有不到半寸。
“你可曾記得送朕的那束牡丹花?”
墨雨樞想了想,是有這回事。大概是她十二三歲那年,院中牡丹花開了,她看着喜歡,偷偷摘了幾朵,打算帶回房間去給俞靈犀看,不料正走在回廊中時,撞見凰帝(那時候還是長公主)往這邊走過來。雖然貴為長公主,定然不會因為偷摘了花而斥責她,墨雨樞心中仍驚慌不已,腦子一發熱,竟将那幾朵開得正嬌豔的牡丹遞給了長公主。
如果不是凰帝提起,墨雨樞自己都想不起來這事了。但她依稀還記得,凰帝那時接過了她的花,而且,微微沖她一笑,笑容美豔,更勝牡丹。
“朕打算借由大婚之際再見你一回,如果朕對你的牽念依然不變,那麽你……就永遠別想再離開王畿。”凰帝的聲音将墨雨樞從回憶中拉出來。
墨雨樞腦中只轉着一句話:凰帝瘋了。如果她可以說話,一定是會把這話說出來的。凰帝的的氣息拂在墨雨樞的額頭上,濃郁的脂粉香氣,甚至讓她感覺到,凰帝是隔着這宮室中一層薄薄的醺然的空氣,用嘴唇在描繪她額頭的形狀。
凰帝不知是頭上還是衣服上的金飾落在墨雨樞的臉上,像是冰冷的雨滴。凰帝身上幾乎每一處都是冷的,包裹着墨雨樞時,卻如冰冷的火焰,将她一寸一寸灼燒殆盡。
究竟是凰帝被鬼上身了,還是她墨雨樞見鬼了?墨雨樞本能地推拒着對方的親昵,凰帝卻先一步退了開去,冷淡道:“後天朕大婚,你便是皇後。”
此話一出,有如半桶冰水憑空澆下,讓墨雨樞整個人都怔了,傻在那裏。
回過神,墨雨樞從椅子上站起來,沖着凰帝聲音的方向,上前一步,然後跪下來。若她可以說話,此刻肯定能不帶停地說上半個時辰。請凰帝收回成命,墨雨樞出身低賤不足以為後,此法于禮不合,難免會惹得朝野非議,如是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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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墨雨樞成了皇後,豳王那邊又如何交待?凰帝的我行我素在瑤國之中是出了名的,只是這種行徑同搶親無異,她真的沒問題吧……
最為重要的是,凰帝殺了俞靈犀。墨雨樞今生只願嫁一人,那便是俞靈犀。
可是墨雨樞說不出話來。她努力地想要振動聲帶,讓那破碎不成句的話語吐出來,卻也只能發些毫無意義的氣聲。因此墨雨樞只能跪在地上,似乎是這樣跪着,就能讓凰帝意識到她的決定是有多荒謬,然後打消這等念頭。
凰帝不語,墨雨樞也就依然跪着。似是過了很久,凰帝冷冰冰的聲音才響起來:“只對朕跪着,是不是欠了些誠意?為何不磕頭?磕得頭破血流,萬一朕心情好了,就會放過你?”
墨雨樞一怔,咬緊牙,真的在地上磕起頭來。地上鋪了厚厚的絲毯,估計要把腦門磕出血來還挺不容易的。于是她在心內默默計算着,一個,兩個,三個……從昨晚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腹內空空如也,幾乎有些虛脫的感覺了,卻偏要做磕頭這種耗費體力的活動。
她明明只是豳王派來給凰帝賀喜的使者,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會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後?墨雨樞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她只能去冥想靈犀的面容,兩人告別那日,他翻身上馬,回首去望墨雨樞,然後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是兩人所見最後一面了。
眼睛是看不見了,淚水卻依然會湧出來。墨雨樞也不知道磕了多少個頭,只聽見凰帝靠近她的腳步聲,然後伴随着破風聲響,一個東西重重落下來,擊打在墨雨樞的肩頭。墨雨樞本身穿得就單薄,只這一下,她便支撐不住,倒在地上,傷口火辣辣地疼。
凰帝見她伏在地上,也不罷手,又揮動手中的兇器,墨雨樞聽得耳畔風聲,疼痛再度落下,她卻沒辦法吭一聲,只用手攥緊了絨線毯,渾身發抖。
凰帝手裏拿着的是條藤鞭。墨雨樞記得,小時候自己在宮中給豳王伴讀時,若淘氣犯了什麽錯誤,管教的姑姑就會卷起她的裙子,拿藤鞭抽打她的小腿。本是吓唬,也不會下重手,只把小腿上抽出幾道青來就作罷,用裙擺一掩,什麽都看不出來。凰帝如今卻是只挑肩背,而且用力極狠,仿佛要将她當場打死一般。
墨雨樞說不話來,卻無法阻止眼淚從眼中流出來,滴落在地毯上。她長這麽大,從一個小小的伴讀書童到豳王的親信,何嘗受過這等苦痛,更何況是如此無妄之災。
凰帝的聲音從頭頂傳來,竟然還摻了幾分笑意,似是心情愉悅:“阿雪,朕都數着的。你方才磕了二十三個頭,朕便打你二十三下,此事不再追究。”
在痛苦中,墨雨樞沒有去想她磕了半天才磕了二十三個頭,也沒有想凰帝把她的名字都叫錯了。她只覺得,這二十三下鞭子落到自己身上,說不定真能把自己打死。
正在此時,墨雨樞聽到一人颠着碎步走進來,湊在凰帝耳邊說了幾句話。
凰帝說:“既然是甘晴,就讓她進來吧。”
墨雨樞伏在地上,心裏一驚。甘晴是如今凰帝十分寵信的臣子,雖然只是小小的拾遺,卻有人稱她為“若相”,即可與宰相的權力相衡。
通報的人下去了。凰帝将墨雨樞扶起來,又讓她在椅子上坐好,甚至不知從哪弄了塊沾了水的布巾,親自為她擦去臉上的灰塵和淚痕,又耐心将她垂在臉側的頭發撥到耳後去。動作輕柔,與方才判若兩人。凰帝捧着墨雨樞的臉,過了許久,輕嘆了一口氣。
墨雨樞不明白凰帝為什麽而嘆息,也不明白剛才還兇神惡煞的凰帝此刻是不是換了一個人,她什麽都看不見。
一個人走進來,墨雨樞聽見她跪拜時衣物簌簌之聲,随後她平靜道:“見過凰帝。”
“起來吧,有什麽事?”凰帝懶懶問道。
甘晴說:“是與凰帝來談皇後的事情。”
“哦。”凰帝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訝異,“是朕娶皇後,你又要來同朕談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