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啞藥
☆、啞藥
墨雨樞驅馬抵達王畿城時已近黃昏,天正飄着細雪,在城門前懸挂的紅燈籠上薄薄積了一層。她仰頭看着那紅燈籠,眼神朦胧。一年前,也是落雪的時候,這城門上,挂着的是她所愛之人的頭顱。
雖然她未親眼所見,但也可以想象到,雪同樣會落在那人俊俏的面容上,只是人都死了,遑論俊俏。那人頭顱的幻影與眼前相紅燈籠重疊,使她不由輕輕嘆口氣。
“使者大人?”見墨雨樞勒馬遲猶,随從便問了一聲。
墨雨樞旋即回過神來,抖了抖手中缰繩:“我無事。趁天黑前進宮,凰帝三日後大婚,我們道賀的,不可誤了時辰,讓凰帝覺得豳君無禮。”
瑤國女帝大婚,墨雨樞是先皇世子豳王派來道賀的使者。她一行十餘人,帶着貴重的禮物,足足趕了五天的路,才從豳王封地趕來王畿。
雪花落在墨雨樞的臉頰上,她感覺到有些冷意,卻抵不過心中的冰涼。凰帝暴虐成性,陰晴不定,去年,豳王的使者便是不知怎的觸怒凰帝,被斬首不說,還将頭顱懸挂在城門示衆,最終,豳王不得不親自趕來王畿負荊請罪,狼狽不已,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偏巧那被斬殺的使者,是墨雨樞心愛之人。時隔一年,豳王又派墨雨樞前來王畿。對她而言,這個安排未免殘酷了些。
馬蹄飒飒落在王畿城內的路面上,墨雨樞卻兀自陷入沉思。凰帝是豳王的姐姐,幼時墨雨樞在皇宮中給豳王做伴讀,與凰帝也不算生分。待凰帝登基,豳王被迫遷到封地之後,凰帝之于墨雨樞而言,是瑤國天子,亦是讓她敬畏的陌生人。
只是在斬殺了她所愛之人後,這種敬畏,也多摻了些憎恨。
墨雨樞一行人在天黑之前趕到了皇宮,取了文書,請人進去通報。可能是天色已晚,凰帝并沒有出來接見他們,墨雨樞和衆使者在冀闕等了半晌,竟然沒一個人過來招待張羅。墨雨樞和随從候在廊下,大眼瞪小眼,喝了近一個時辰的西北風,才從宮內出來一個禦史大夫,将衆使者引入別院客房,又端上酒飯熱水,安頓歇息。
臨了,還頗為高貴地對墨雨樞說一句:“多請你們見諒則個,今晚且先歇息,明日再面聖。”
墨雨樞心中有些不快,論品階,這禦史大夫官階還不如墨雨樞高。凰帝讓他們幹等許久不提,連招待也如此糊弄。她不由暗自嘆息,想來去年的事情使得凰帝對豳王不滿,如今有意怠慢他們。
風雪漸大,因為凰帝大婚在即,皇宮內張燈結彩,倒讓這冬夜的凄冷氣氛折損了許多。墨雨樞用罷熱飯熱菜,在房內呆不住,索性踱到院中。才剛邁出門檻,就吓了一跳,只見一名宮女跟鬼一樣杵在她的房前。
“這位姐姐,你吓死我了。”墨雨樞撫着胸口,“這麽冷的天,你怎麽還待在外面?”
那名宮女只上下打量墨雨樞,并不答話。墨雨樞十分不滿,凰帝怠慢他們也便罷了,連區區一名宮女都這般無禮?偏生這裏是王畿皇宮,有那一肚子火也發作不得,墨雨樞索性壓着火氣,轉身又進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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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卻沒想到,那宮女也跟了進來。墨雨樞一想,興許這宮女是受了些委屈,想到來使這邊烤個火,也就随她了。女子在後宮中多有不易,墨雨樞跟随豳王這麽些年,也算見識不少。這樣想,她的語氣溫柔了許多,背對着宮女,一邊整理雜物一邊說:“要烤火的話,就坐到那邊。”
宮女嗤笑了一聲,極盡嘲諷之意。
墨雨樞這回是真火了,轉頭欲罵,那宮女卻已經不見了。墨雨樞追出門四處張望,夜色茫茫,紅燈籠在風雪中倒顯得有點瘆人。
真是見鬼了!
墨雨樞憤憤罵着,又退回房內,卻見地上不知何時多了個腰牌,她走過去拾起一看,忽的一愣。那腰牌是木制的,鑲了銅飾,上面的名字是“俞靈犀”,正是去年被凰帝所殺的豳王使者。
她攥着那木牌,眼眶發起酸來。那宮女是何許人?為何要将靈犀的遺物棄至此處?是凰帝有意派人取笑她,抑或是出自好心,将遺物以此等方式轉交給她?墨雨樞又回想了一下那名宮女的容貌,忽然覺得有些熟悉,但是……不會吧……
夜色越來越深,墨雨樞沏了熱茶。她愛喝茶,便往茶壺裏扔了一大把茶葉,反正是皇宮的茶,她也不心疼。爐上的水微微沸騰,墨雨樞坐在燈下,細細打量着靈犀的腰牌。
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靈犀溫柔的笑容:“雨樞,我這次去王畿不出一月便會返還。到那時,我便以金玉绫羅為聘,去你家提親。”
只可惜,這一次,靈犀永遠都沒有再回來。墨雨樞想不通,靈犀是翩翩公子,為人最是謙和忍讓,又是怎的觸怒凰帝,招來殺身之禍?凰帝行事讓人無法捉摸,就拿此次大婚而言,離成婚還有三日,墨雨樞竟還不知道,凰帝是要嫁何等夫婿。
遠遠傳來更漏的聲音,已是三更了。墨雨樞便吹滅了燈燭,和衣躺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墨雨樞醒來,見天還未亮,只聽窗外風雪掠過樹梢的聲音。她口幹舌燥,便從桌上取來茶杯喝水。茶水潤喉,她感覺嗓子有些不适,咳了幾聲,覺得整個喉管都似被藤蔓緊緊纏繞起來,她用力咳嗽,只發出些氣聲,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桌上的茶水,不知何時被人調換成了啞藥。墨雨樞心中大駭,皇宮中有人存心要暗害他們,毒啞了墨雨樞,偏巧明天墨雨樞還要見凰帝。若到時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豈不是這回她就可以去見靈犀了?
墨雨樞連外衣也沒有披,就出了門去敲随行使者的房門。寒風一吹,喉頭越發難受。她蹙着眉,挨個敲着随從的房門,沒有一個人來開門。
不是吧,莫非這些人都睡死過去了?墨雨樞又害怕又惱火,見門還是敲不開,索性橫下心,用力一撞。
門開了,室內空無一人。
墨雨樞目瞪口呆,若不是服了啞藥,只怕她早就尖叫出聲。行李依然放置在原處,進獻給凰帝的禮品也擺放整齊,鋪蓋攤開,可是卻沒有人。她的随從仿佛是自這房間中蒸發了一般。墨雨樞後退兩步,跑出這間房,又撞開了旁邊屋子的房門。
依然沒有人。
短短幾個時辰,十幾名随從都跑到哪裏去了?
墨雨樞站在原地,低頭思量。莫非她是誤入了鬼窟,才在這一晚上,碰到這許多詭異又稀奇的事情?正待她六神無主之時,忽覺身後有人靠近,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雙手抱住了。隔着兩層衣服,她依然感覺到那雙手冷如冰塊,凍得她想要哆嗦。
随即,有人湊在她耳邊說:“我等了你許多年。”
墨雨樞想要轉過頭去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卻見她抖開手中一條黑綢,随即全部世界都陷入黑暗。但是只這樣一瞬間側頭的功夫,墨雨樞卻足以看清楚那個人。
那人是留下靈犀腰牌的宮女。
也是墨雨樞曾經熟悉,如今陌生了的人。
凰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