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餘堇,臺風來了
第56章 餘堇,臺風來了
餘堇是被雨敲玻璃的聲音吵醒的, 噠啦啦的,像在催命。可是還好,她醒來時天色已明, 整座城市都被籠進雨霧裏。
這場雨下了一整夜,直到現在都還不肯停。
餘堇撐起身,往邊上看一眼,謝君瑜不在。懷裏的wei尼熊滾到床邊,神智都尚未完全清醒,手已經下意識探去撈過來。她把小熊放好, 掌心揉了揉右耳, 望着小熊憨厚的笑容,她也跟着笑笑。
床上沒收拾, 掀開被子就急着将腳伸出來要去找人。
嘶——
疼。
差點忘了,腳受傷了。
腳底很疼, 好在腳後跟和足外側沒傷到,勉強能走。
她扶着牆出了卧室,本以為謝君瑜在做早飯或是喝水,沒想到是在客廳看到了要找的人。
客廳窗簾拉得很開, 窗戶也開了一小半,整個空間冷絲絲的, 暗沉的天光蔓延進來,攀上沙發上那人的手背。
謝君瑜抱着毯子坐沙發上,腦袋歪向一邊,眼睛閉着, 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醒着。
餘堇蹒跚過去關好窗, 坐在謝君瑜身邊把她環住。謝君瑜的手很涼,摸上去像凍了一夜的鐵。餘堇撈進懷裏捂了捂, 揉揉她掌心,小聲問:“醒着嗎?”
懷裏人沒說話,但餘堇感受到脖子一癢。
——謝君瑜睜眼了,睫毛就擦着她的脖頸。
“今天上下班你開車吧,我腳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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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情緒褪下,再次回憶起夏尋發來的那張照片,餘堇已經能很理智地看待。一個擁抱而已,況且算不上相擁,謝君瑜根本沒有回抱。
所以餘堇也不打算重提此事,她只想和謝君瑜好好在一起。
謝君瑜似乎很累,她深深吸進一口氣,卻是很輕很輕地嘆出來,“你沒看工作群和新聞嗎?受臺風影響,大半個城市都停擺了,根本出不去。”
“餘堇,臺風來了,這次……是真的來了。”
餘堇起來時急着出來找謝君瑜,沒去看手機,當下聽了謝君瑜的話,她才注意到窗外的景致。
小區裏的樹攔腰折了好幾根,水邊的亭子被砸塌,外面的行人幾乎是被風吹着走的。
謝君瑜剛剛說話時的聲音很啞,餘堇以為她害怕,把她抱得更緊,安撫道:“沒關系,儲物間裏有應急工具,廚房裏吃的也夠,就當是放假了。”
謝君瑜卻沒有接着這話說下去,反倒自顧自說回這場雨。
“你來金钏找我的那晚,雨也下得很大,我當時不知道為什麽,只覺得這雨聲好吵啊,吵得我的心一直在為你跳動。”
“我搬來之後,雨還是沒停,一直下一直下,每次我和你接吻,和你做,這場雨都在窗外看着。”
“現在它還是在下,從我們和好開始,這場雨就沒停過。我以為它是在慶賀,但現在才知道,它是在警告。”
謝君瑜從餘堇懷裏退出來,布滿血絲的眼睛對上去,餘堇從裏面看到的只有淡漠和疲憊。
“它在警告我,不要再愛你,每一天,都在警告。”
謝君瑜沒管餘堇的呆滞,她把餘堇手機拿過來,居高臨下伸到餘堇面前,“看看吧,林西應該給你發了很多消息。”
……
死寂在屋內流淌半個小時後,謝君瑜接到了一通電話。
“喂,媽。”
“嗯,這學期剛開學就搬出去了。”
“現在又是刮風又是下雨的,我也出不去啊。嗯,知道了,等臺風天過去了我就搬。”
一直滞愣的餘堇終于有了反應,她看向謝君瑜,問:“你要搬去哪裏?”
謝君瑜沒心情做早飯,去廚房拿了一袋吐司,自己抽出一片,再把剩下的一袋放茶幾上,往餘堇的方向推了推。
“我媽因為工作需要,這兩個月會待在S市,叫我跟她一起住。”
餘堇想留人,可林西發來的那句“君瑜知道了”還刻在腦海裏,而且媽媽要女兒搬去一起住,她哪有理由去争。
所以,她什麽都不再問,也什麽都不再留,只用很悶很悶的聲音,簡短地,小聲地,“嗯”一下。
這一聲嗯,讓謝君瑜比昨晚跪在地毯上啞聲痛哭還要疼。
她以為今天會和餘堇大吵一架,也有想過餘堇會解釋會抱着她挽回,唯獨想不到餘堇會什麽都不說,看完手機上彈出的滿屏幕消息後就一個人坐着,安安靜靜的,要不是她媽來了通電話,她甚至覺得餘堇再也不會開口了。
她站起來,說一句“這幾天我住客房,臺風天之後搬走”,然後徑直去收拾客房。
其實客房挺幹淨的,根本用不上怎麽打掃收拾,可謝君瑜還是逃避似地收拾了半個小時。她很累,撐在桌邊緩神,沒有注意到房門已經被打開。
餘堇沒有扶牆,也沒有用任何稀奇古怪的姿勢避開傷口走路,每走一步,腳底就會竄上來鑽心的疼,她不管,受虐般忍下疼,然後傾身,抱緊抓住桌邊明顯有些脫力的人。
她在客廳一忍再忍,還是受不了謝君瑜又要離開的惶恐不安,終于憋足勇氣乞求。
“不走好不好?我做錯了,瞞了你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小君瑜,我——”
咚——!
拳頭砸上桌板,打斷餘堇即将抛棄自尊的挽留。
拳頭捏得很緊,骨節突出明顯,用力砸上桌面的那一刻浮出黃白色,漸漸又被薄紅掩埋。
謝君瑜将拳頭緊了緊,餘堇的視線就跟着她的手抖了抖。
“餘堇,你為什麽非得抓着我一個人傷?我是不是真的很好拿捏?你勾勾手指,我就二話不說朝你跑來。跟蹤、偷拍、設計接近、拿我當工具……”
謝君瑜細數餘堇的荒唐,說到後面說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氣,胸口悶得臉都在發紅。
“騙我就騙我好了啊,為什麽要讓林西去騙周沫?我沒幾個朋友,周沫跟我最親近,為什麽要讓她因為我受傷……”
拳頭無力攤開,薄紅褪去,又只剩蒼白一片。
餘堇把人抱得更緊,緊到她都忽略了腳底的疼,“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想挽回你,對你說過的話都是認真的。我的确騙了你,是我設計主動接近的,我也承認最開始挽回的目的裏,的确有你陪在我身邊能讓我心安這一點,但這不是全部,更多的是因為我放不下你,也真的後悔曾經對你造成的傷害……”
“小君瑜,這些年,我是真的很想你,特別特別想你,每次我想放棄的時候,都是你把我拉回來。”
這些年,她被心理疾病折磨過太多次,最嚴重的時候,也有過好幾次想要輕生的念頭,每一次都是林西叫着謝君瑜的名字把她的理智喚回來。
“我對你的感情沒有摻假,如果非說摻入了什麽,那也是病痛折磨下對你産生的依賴。”
餘堇的擁抱實在太過用力,用力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小君瑜,我愛你,離不開你……我有病,沒有精力再去想其他的了,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每一秒,我除了想該怎樣活下去,剩下所有力氣全都用來想你。”
“我這輩子只愛你,只想愛你,只能愛你,我只有你。”
話趕話,生怕慢一秒都來不及訴盡衷腸。
謝君瑜沒說話,也沒掙脫這個擁抱,無動于衷地站在那裏,像尊冰涼的雕塑,不聽不答。
可餘堇實在受不住了,腳像踩在水底的刀尖上,又疼又濕冷,她疼到站不穩,往邊上一歪,坐到床上。
剛剛站立的地方留下一個隐隐約約的血腳印。
傷口很疼,疼得餘堇想喘氣,她卻沒放任,像再也見不到似地,只牢牢盯着面前人的背影,抓緊掌心的床單,克制着不出聲。
可她此刻的忍耐實在不夠高明,呼吸的顫抖分毫不落鑽進謝君瑜耳中,甚至還在耳中自行擴散游蹿,聲聲響如驚雷。
餘堇,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啊?又在騙我了嗎?能不能別再動搖我?
謝君瑜漠然轉身,一眼都不肯看餘堇,然而僵持片刻,又認命般蹲下來,把餘堇鞋脫了,腳底的繃帶已經被血染成半紅。
她去收納櫃拿了醫藥箱過來,半跪在地上給餘堇處理傷口。
血染紅的繃帶被扔到一邊。
“餘堇,我相信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清理傷口,消毒,上藥。
“或許是我誤會了,又或許沒有誤會,都沒關系。”
取出新的繃帶,小心纏好,然後抱住餘堇,讓她的腰靠上床頭軟包。她望着餘堇,眼睛裏沒有情緒。
“我現在累了,不想愛,也不想恨。你的腳傷了,需要人照顧,外面臺風天,我也搬不了,所以,我們一起過完這幾天。”
她直起身,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離開房間前,她對着餘堇笑一笑,“等臺風天過去,我的實習就結束了。”
謝君瑜沒有再說其他,可餘堇聽懂了,謝君瑜是在說,她們該結束了。
她真的要失去謝君瑜了。
謝君瑜沒什麽異常,和餘堇像之前一樣相處,餘堇咳嗽的時候會從房間拿出外套給她穿上,吃飯的時候會把餘堇愛吃的擺在她面前,因為腳受傷,謝君瑜甚至會幫她洗澡。
明明是愛的,明明是舍不得的,偏不肯再靠近。
晚上,兩人各睡一屋,謝君瑜睡得不踏實,翻來覆去的,好不容易有了些困意,床墊一沉,背後抱上來個人。
她睜開眼,想掙脫,反被箍得更緊,“餘堇,我以為你明白的。”
餘堇靠上謝君瑜肩胛,隔着睡衣吻了吻,垂死掙紮:“小君瑜,你太狠心。”
既然還愛着,為什麽不能再給一次機會繼續?
謝君瑜笑起來,胸腔一顫一顫的,連帶着整個人都在輕顫,餘堇的吻被迫終止。
“笑什麽?”餘堇問。她以為謝君瑜會嘲諷,或是謾罵,但都沒有,謝君瑜笑了幾聲就停下,語氣平靜地說起其他。
“白天刷到個帖子,講各大寺廟和緣分的關系。”
在北市時,她們本要去雲山寺,卻陰差陽錯,去了風隐寺。
“你知道雲山寺為什麽全國聞名,而風隐寺名氣不如雲山寺嗎?”
“雲山寺扶正緣,風隐寺斬孽緣。陷入愛裏的人,哪怕知道身側非良人,也不肯坦蕩地承認這是一樁孽緣,更沒有勇氣斬斷情緣。可是我們陰差陽錯,偏偏去了風隐寺。”
“餘堇,我們是孽緣,無論怎麽看,都是孽緣。那一次陰差陽錯,說不定其實是冥冥之中,命運已經替我們做了決定。”
“餘堇,好累啊,和你糾纏太累了,我們認命吧。”
謝君瑜自認說得足夠清楚,然而肩頭一沉,餘堇用力把她掰過來,掐住兩頰逼她張口,然後毫無章法地吻上來。
“我知道、我知道,累了,不想愛了,那不愛了、不愛了……”
嘣——
謝君瑜的睡衣扣子被崩掉一粒。
“恨我,恨我,小君瑜,恨我好不好?像之前那樣恨我……小君瑜,恨我……”
嗒嗒——
如斷了線的珠子,好幾枚扣子相繼掉在地上,敲碎忍耐,敲碎自尊,敲碎一切理智構築的平和。
仿佛已是末日前最後一天,無望的人瘋狂揮霍着多年來積攢下來的所有財富,身下的人多次去推、去拍、去打,餘堇使出全部力氣将那雙手壓在床墊上,鷹爪般扣緊。
十指相扣,脈搏相貼,跳動的每一下,都在乞求對方不要離開。
呼吸成了喘息,喘息又成了嘶喊,聽着全無旖旎,只有悲哀。
餘堇的胸腔抖了好幾下,有兩聲細碎的嗚咽被抖落出來,她匆匆別開臉,反而捂住謝君瑜的嘴,把那一聲又一聲嘶喊壓回嗓子裏。
可吻還是不停,謝君瑜耳朵敏感,餘堇就頻繁在她耳畔流連,吻得越快越急,壓在唇上的手就越用力。
激烈卻安靜的xing愛,只有說不清是抗拒還是心死的細微泣聲。
這是一場瀕臨窒息的親密,謝君瑜缺氧到頭暈,可餘堇不放過她,讓她喘上幾口氣後又欺上來。
直到力竭,直到謝君瑜再也受不住咬破餘堇的下唇,血滲出來,餘堇沒說疼,反而盯緊謝君瑜,再緩緩低頭,把那滴血蹭在她唇瓣輕輕碾磨,然後抿入口中。
“我是個沒有佛緣的人,佛祖從不肯讓我如願,所以正緣也好,孽緣也罷,我從不問佛。”
“世界幾十億人,偏偏我們相遇,這就是你我的緣。”
“此刻我們相愛,互相在意,這便是再正不過的正緣。”
“小君瑜,別問佛,”餘堇俯下身,把頭靠在謝君瑜的心口,“問問你的心。”
“和我分開,你真的舍得嗎?”
一晚的忍耐,終于在此刻到達臨界線,黑暗中一抹水色在月光下閃爍。
已是殊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