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冬夜裏的落雪下得并不算大,安知鹿撐着路肆給她的傘,眸子撲閃,“……謝謝你的傘。”
心裏那顆死寂了近十年的種子總想破土。
安知鹿沒想好自己要不要扼殺它。
她也并非一成不變,比年少時自私,也開始享受那種理智地放縱着的快感。
唯一不變的就是是對親密的依賴。
路燈的昏黃将路肆銳利分明的臉廓線條模糊了些許。
安知鹿目光恍惚了一下,在那些不合時宜的缱绻蔓延開前很快清明,緩聲開口,“回去的路上開心小心……”
昏黃在雪中似乎更加明亮,路燈下,路肆的眼睫如鴉羽一般,纖直濃長,投下陰影,遮擋目光。
安知鹿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緒。
情緒是潮濕又無形的觸手,拉扯住她的腳步,又牽引着她的目光。
轉身離開時,似乎還能感受到身後深沉而強烈的目光。
那年不歡而散時好像也是這樣的感受,她不管不顧地對那個清瘦陰郁的少年發洩了一通怒氣後轉身離開。
那天的冬雨比今天的雪要下得更大,只留給那個寡言的少年一個狠絕的背影,明明感受到背後沉默深沉的目光也不曾回頭。
她以為她用那樣的憤怒會讓他改變決定。
甚至沒去想過他匆匆離開的原因,沒細想過自己憤怒和恐慌之下的不舍和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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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最後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在永遠空蕩的家裏長到十八歲,一個人遠赴國外‘鍍金’。
最後終于一個人逃離那間永遠空曠,能吞掉一切情緒的家。
安知鹿住的樓的離小區門口不過兩百來米,轉個彎就能被綠化植株完全遮蔽那點難以忽略的目光。
心裏默默數着距離,終于忍不住在視線被遮擋前轉身。
不出意料地看見那人依舊伫立在雪白之上的修長身影。
隔着雪粒和冷風,似乎對上了那雙沉默的眼睛。
路燈昏黃,黃白的雪粒肉眼可見地紛飛着,短短的這一小會,路肆身後的車上已經蓋上了薄薄一層雪白。
明明人變了個大樣,內斂不失銳利的壓迫感,卻擺脫不開萦繞周身的孤寂。
無論是路肆,還是常相思,他都鮮少在她面前穿上僞裝。
“……”,安知鹿用力攥了攥手心,為了方便捏泥而剪得幹淨的指甲并沒有在掌心留下多深刻的痕跡。
沒能讓那些逐漸膨脹的情緒從腦海裏離開。
遲疑轉身邁開腿,朝那個修身伫立在雪中的黑色身影,逐漸走得堅定灑脫。
路肆兩手插兜,正暗自品味看着女孩一步一步離開的背影的滋味,看見女孩越走越慢,最後居然轉身走了回來。
略挑了下眉,“嗯?”
本就不遠的距離很快再次縮短,安知鹿停在路肆面前,臉上情緒淡淡只看得見認真的意味,眸底幹淨純澈,“相思哥哥。”
安知鹿舉起手裏的黑傘,向他傾斜,陰影遮擋燈光,路肆眉眼線條更加深刻而銳利。
一步之遙的距離,隐秘的情緒在傘下悄悄發酵,雪粒落下發生簌簌的微響。
路肆莫名奇妙地有種等待審判的緊張感。
女孩身上溫暖醇厚的果木清甜和着冰雪的冷冽氣息裹挾在一起,自尾椎骨一陣顫栗缭繞着向上蔓延。
不動聲色地站直颔首,眉眼戲谑,“怎麽了?舍不得哥哥?”
安知鹿瞪了他一眼,沒理會他的插科打诨,話臨到了嘴邊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局促,黑潤的雙眸在傘下亮的驚人——
“你說你會彌補我。”
“嗯,對。”路肆含笑點頭,想看她能索要出怎樣的‘補償’。
“我現在就想要補償。”
“可以。”
安知鹿穩了穩心神,眸光明亮又大膽,“可以跟我,結個婚嗎?”
“可——嗯??”随意放松的聲音轉了個陡然的尾調,“鹿鹿,等等,你說什麽?”
結個婚??
安知鹿一語驚人,路肆臉上的笑直接沒繃住,一口涼氣直接嗆在肺裏,涼得他通體精神。
這姑娘知不知道她說了個什麽??
安知鹿耐心地等他震驚完,撐着的傘微微向他那邊側過去,認真地擡眸,“我的想法很簡單。”
落雪在傘上,聲音簌簌,傘下昏暗,情緒難明。
安知鹿認真地斟酌着措辭,眉眼精致,乖巧地低垂着,狀似有條理地分析着,“我就是想領個證,這樣可以拿去直接回絕他們。”
“我本來想的是找個人陪我演一下,但……他們不好糊弄,我也沒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能讓我安心合作的人。”
她本來以為這會又是一場兩敗俱傷,卻沒想到剛好在這個關口上,他回來了。
“你還想過随便找個誰來結婚?!”路肆的聲音隐隐有些崩壞,腦子裏一頓一頓地跳着疼——
是不是他要晚一個月回國,就能聽見這沒心沒肺的丫頭的婚訊了??
安知鹿越是構思着,越加覺得可行,沒意識到自己眼前人的臉色黑了一層又一層,“只要我結了婚,他們就不會在有那個心思管我了。”
“我不想跟他們拿這件事拉扯,這樣會更快速幹脆。”
在路肆愕然的注視下,涼風沒吹散的熱意迅速湧上腦子。
安知鹿驚覺自己又在他面前自顧自地理所應當了。
怎麽過了這麽多年,愛把這人當作工具人的毛病居然還沒改掉……
她自己是對這方面不介意,只是在大多數人的眼裏,婚姻算得上是人生大事,難免介意。
安知鹿緊繃繃地開口,“……算了,你就當我沒睡醒說的胡話好了。”
後知後覺地也覺得自己是哪根筋沒搭對,讪笑了一聲,“我就開個玩笑,畢竟這麽久沒……”
“好。”路肆匆匆打斷安知鹿,果斷又幹脆到有些急切。
目光不自然地轉開,輕咳了一聲,“既然你一時沒找到合适的人,我就勉為其難幫你這個忙好了。”
“反正以前我也沒少替你擋刀,也不缺這麽一下。”
“你也不用再麻煩地去找外面那些随随便便的人了,不會再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路肆邊說着邊漸漸站直。
優越修長的身形晃了安知鹿滿眼,對于他們之間空白的時間有了更具體的實感。
他變得更成熟,渾身氣息讓人更加安心,讓她……依舊忍不住依賴。
明明有那麽長的一段空白時間。
路肆今天穿着正式得體又不顯得過于隆重,隐隐浮動着金線的黑色西服剪裁得恰好,修飾着富有鍛煉痕跡的肌肉線條充盈起這身裝束,身姿挺拔修長,隽美的同時難以讓人忽視隐隐散露的侵略感。
成熟沉穩卻依然保留着青年人的銳氣和掩蓋不住的張揚。
恍如得了上天眷顧的衣架子。
安知鹿不着痕跡地感慨一番,艱難地從那優越的身材比例上收回目光,“你不用為難,我……就開個玩笑。”
路肆恢複淡定,重新掌握起坦然放松的姿态,“但你确實目前最希望用這個方案。”
“而且,你不是想過很多遍的話,不會跟我說的。”
被拆穿底牌,安知鹿臉上細微漲紅起來,“……但也不一定非得是你。”
路肆悄悄地不遺餘力地推銷着自己,他确實卑劣,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可時間緊迫,你還要考慮信任度和安全性。”
“而且你并不在意婚姻,剛好,我也是。”
“所以,最适合配合你的人,是我。”
見他一副無所謂又誠懇至極的态度,安知鹿被他越說越心動,清淩淩的目光閃着遲疑,“你只是為了彌補嗎?”
得到他毫不遲疑的承認,安知鹿松了一口氣,下意識忽視了心裏的那點失落。
如果他願意,如果他只是想要彌補,她也可以不必去糾結那麽多的蘭因絮果。
反正,她本來就很自私的。
就理性分析而言,她的這個想法,确實是因為他才逐漸強烈,明明最開始,她想的是麻煩一點。
和父母耗着,耗到或許他們放棄,或許她精疲力盡。
*
路肆回到剛搬好的家裏,燈都還沒開,那只年紀不小的橘貓就喵嗚喵嗚地湊了上來。
膘肥體壯的一輛小貓夾着似乎與體型關系不大的嗓子,跟着他的腳步蹭來蹭去。
路肆幹脆燈也懶得開,西裝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喉結處的紐扣散開,赤着腳,無視阻礙着視線的黑暗,一把把這小夾子貓抱懷裏,熟練地上下摸了幾輪。
荔枝享受地在他懷裏癱成了一團貓餅。
對于那些柔軟的黃毛一瞬間黏上身上昂貴的衣物熟視無睹。
眸光深沉悠遠又溫柔,輕聲開口,“小荔枝,你……她今天讓我為她做一件事。”
“你說……我是不是太卑劣了?明知道不該,但還是應下了。”
男人的聲音在昏暗的客廳裏漸漸低沉,缱绻輕和到怕驚擾打碎了什麽,撫摸着小貓背脊的手也漸漸停下。
偌大的客廳裏,空曠安靜,暗灰色的柚木地板向落地窗外的黑暗延申,吞噬一切,唯有沙發這裏灰沉的一角,一貓一人輕淺的呼吸彼此交錯,微不可聞。
直到荔枝不滿地喵嗚出聲,路肆才驚回神,笑聲輕不可聞,“……你很快能再見到她了,期不期待?”
荔枝是一只很粘人又很安靜的小貓,或許因為年幼時有過被抛棄又受過重傷的緣故,它一直對于撫摸有着很高的需求。
小貓咪自然不會回應他,舒服地呼嚕呼嚕出聲,尾巴慵懶地蜷在身下,眯起眼睛快要睡着。
路肆把這呼嚕聲權當回應,狹長的眼尾愉悅地眯起,語氣裏暗含着得意和滿足,“我知道你也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