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克制住想要像以前一般揉她腦袋的手,“好好好,我是逃兵,我最讨厭了,我們鹿鹿美麗大方,原諒我?”
“乖,咱先不生氣,把那倆口牛奶喝完。”
重逢的時間不長,路肆漸漸找到了當年少女的影子——嬌氣地不自覺。
像傲嬌的小貓,輕輕地撓你一下,自以為兇極了,卻連爪子尖尖都不曾探出來,把人撓得心尖酸軟。
路肆的語氣無奈,落在安知鹿耳朵裏卻成了敷衍,“你明明就是讨厭。”
“他們說我脾氣不好,你也來看我笑話。”
路肆眉眼更加溫柔,冰山般冷冽的氣息被柔光驅散,“怎麽會,小鹿很乖,是他們說錯了。”
“他們還說我沒人要……”安知鹿并不在意是否有人會和她相伴一生,只是,這樣的話從他們嘴裏說出來,又是在這個人面前,她有些不甘心——
“你也丢下我了。”
路肆心裏酸澀,再巧舌如簧也無法再為曾經的自己辯駁,“……抱歉。”
“沒丢,要的,不會丢。”
“小鹿想要怎麽罰,相思哥哥都答應好不好?”
安知鹿心裏堵着氣,不想接受他的許諾,“你才不是常相思,你是路肆。”
改了個名字,氣質也變了個大樣,雖然明顯地比年少那個陰郁的少年看起來更好了。
可是,他還是他嗎?
Advertisement
路肆沒有為自己辯駁,認真地擡眸看着少女,猶如仰望自己的神明,吐露自己最深的心願,“不管是常相思,還是路肆,都是想要永遠跟着安知鹿的。”
安知鹿沉默。
盡管不想承認,她還是無法忽視心底一見到這人之後就控制不住翻湧起的依賴。
夾雜着年少時那些複雜的情愫。
直到杯子裏最後那一下口的牛奶失去了溫度,才終于認真地直視進那雙眸子裏,問出那個今晚一直憋在心裏的問題——
“那你回來,有原因嗎?”
會,有一點點關于她嗎?會有一點點因為她嗎?
路肆聽出了安知鹿話裏的意思,脫下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毫無遲疑地坦誠開口,“有。”
“我回來,彌補一個曾經的失約。”
回蕩在耳邊近十年的泣音終于靜息,靈魂不可抑制地在顫抖,路肆終于驚覺,在他身體裏下了近十年的那場暴雨終于随着靈魂的停止哭啼而停止。
眼周的微紅依稀看出失态,路肆近乎虔誠地擡眸看着安知鹿,“鹿鹿,我……還可以祈求這個資格嗎?”
頭頂燈照進他眸底,清澈地讓她一眼看盡他眼底的破碎。
安知鹿忽然有種,在看着一只被她推到門外卻堅持守在門口的破碎大狗的感覺。
*
路肆領着一路垂頭的小姑娘回到包間,卻看見兩位長輩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悅姨,您這是?”
桌上的菜色幾乎沒有變化,但顯然在場沒有任何一個人心思在那些精致的餐點上。
江悅起身,略含抱歉地看向路肆,“小思抱歉啊,國外的合作出了點意外,我和你叔叔現在就得走。”
路肆颔首表示理解,恰到分寸地體貼道,“我母親前些年在國外也有些人脈,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悅姨別客氣。”
江悅含笑點點頭,有着隐晦的客氣,“不是什麽的大事,就是得需要我到場,我們先走了啊,替我想你舅舅和外公打聲招呼,等下次有空你到悅姨家裏來,悅姨親自招待你。”
神色轉換間洩露出些許不滿,掃向安知鹿,“鹿鹿,別忘了媽媽跟你說的事。”
安知鹿自剛回來就一直努力躲在路肆背後當透明人,旁觀着他和自己的親人交談也不出聲。
眼下被江悅直接點名,煩躁又不耐煩地輕啧,不情不願地開口說知道了。
目送走兩位長輩,密閉的包間裏只剩兩道輕淺的呼吸聲,路肆察覺身後轉來一股微弱的力。
安知鹿別扭地拽了拽前面高大身影的衣角,“我想回家。”
路肆哼笑了一聲,輕揉了下那連發絲都透着倔強的腦袋,“肯說話了?”
從剛才交心那會,這姑娘聽完他的話就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一聲不吭,拒絕跟他交流的樣子。
雷聲大又雨點小的可愛脾氣。
安知鹿又噤聲了,臉蛋憋得微微泛紅,細若青蔥的手指依然倔強地拽着那點布料。
理直氣壯地想着,她還沒有原諒他,這是他該補償她的一部分。
路肆沒想要逼她,女孩的如今的反應已經比他預想的要驚喜上萬萬倍了。
“電話給我總行了吧?等下我送你回家。”
安知鹿沒拒絕,摸了摸耳朵,腳尖細微地磨了下地板,“電話你替我弄的那個,微信也是。”
“……以前覺得你會回來,就沒想換,後來習慣用了就懶得換了。”
安知鹿這話就是自然而然,想到就說了。
路肆覺得自己似乎吃了個還沒成熟的酸澀漿果。
骨節分明的手指迅速在手機上點了幾下,安知鹿微信就很快收到了一一條新的好友驗證。
頭像是一只有些眼熟的貓,安知鹿偷偷點開,放大仔細看了會,小橘貓眼眸純淨,蹲坐在窗邊,乖巧又溫順,一身橘黃的毛被太陽的夕晖映的發光。
心底有了些猜測,亦步亦趨地跟在路肆身後,糾結了會,還是咽下了那點小小的疑惑。
路肆自然地開口,“頭像是荔枝。”
安知鹿腳步一頓,“……哦。”
悶悶開口:“我又不感興趣。”
荔枝是初三那年中考結束之後,她撿到的一只剛出生的小橘貓。小小一個小不點被遺棄在垃圾堆旁邊的破紙箱裏,出氣多進氣少。
她下意識地就撿了回去,那時候她沒什麽攢錢意識,沒錢給它看病,下意識就找了路肆幫忙。
她的一時興起,最後還是路肆替她收拾的攤子。
小貓估計也知道誰照顧它最多,好了之後也更親近路肆,以至于當她知道自己被抛棄時,連小貓也從自己身邊趕走了。
路肆敏銳感受到拽着自己衣擺的那下遲鈍,語氣裏戲谑又輕松,“怎麽?想見我閨女了?行啊,它在我家呢,孩子媽想見我不攔着。”
“我很大度的。”
安知鹿當年跟荔枝相處的那三個月,雖然沒多受那只高冷傲嬌的小貓待見,但她還是天天自稱着把‘媽咪’挂嘴邊挂了三個月……
說不清是哪來的心虛,安知鹿沒接住他這個話頭。
江悅下的死命令還在她腦子裏轉啊轉。
她肯定不會真的答應所謂的給張淩韋道歉,她沒有錯。
她也肯定不會真的和她訂婚。
只是……要怎麽在這件事和爸爸媽媽之間平衡?
路肆的車是一如他給人冷硬的印象的黑色越野,在暗沉的夜色裏像沉默的鋼鐵猛獸。
安知鹿側頭看着窗外,有些出神。
他說他回來是因為她……
視線隐晦地細細勾勒着他在車窗上映着的模糊不清的側臉。
依稀找到了些年少時讓自己心動的痕跡,心跳漸漸找到了那時候的節奏。
“路肆。”安知鹿扭頭看他,明晃晃地探究,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你不問我嗎?”
她實在有些好奇他的看法,是會覺得她太随便?還是覺得她太軟弱?
路肆鋒眉輕淺地皺起,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安知鹿,“你……”
他話起即止,收回目光重新看回路上,重新開口時,神情自然淡定,“悅姨說的……要我幫忙嗎?”
“幫忙?”路肆不按常理出牌,安知鹿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不了解清楚先嗎?”
“之前聽說了些,猜到了,只是今晚更确定了些。”
江悅物色女婿的事,消息靈通的幾家裏多少能聽到些動靜。
匿在陰影裏,路肆的眉宇閃過些不虞,話說出口時,語氣卻轉了個大變,“昨晚那事,也說不上是完全碰巧,我确實……沖動了些,你會怪我打了他嗎?”
“他?”安知鹿還沒跟上他的話題速度,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吶吶開口,有些尴尬地撓了撓臉側,“你說張淩韋?”
車逐漸在小區門口停下。
路肆的神情似乎有些暗淡,晦暗不明,“我剛回來,不知道他恰好和你有點聯系,太久沒回來了,這裏的人都不太認識。”
按捺下心裏那股莫名其妙的怪異感,安知鹿以為他在失落和愧疚,直接嫌棄皺眉,解釋道,“你打他我幹嘛怪你?”
“上個月家裏說要我跟張淩韋接觸一下。”
“……我努力了,結果實際上那人就是個死裝的自戀男。”
女孩的聲音落在安靜的車裏,好像在說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情一樣,只在提到父母的态度時才顯得有些苦惱,“他們把我推向這麽個火坑,圖什麽呢?”
安知鹿實在想不通,想起江悅說起的下周的聚餐,幽幽地嘆氣,“明明不想跟他們老吵架的。”
但每次撞上就會火星撞地球,鬧得不可開交。
安知鹿的嘆氣像空谷裏幽幽的傳鳴。
路肆沒有把車門鎖打開,“為什麽,不拒絕他們呢?”
“因為……我已經好久沒和他們面對面地說過話了啊。”
哪怕是跟他們吵上幾句,也好過他們忘了還有她這麽個人。
她以為他們不會那麽過分,好歹,在這麽一件大事上也多少會嚴謹點。
安知鹿無聲輕嗤了一下,“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總是控制不住地去在意他們,這麽多年還一點長進都沒有。”
“如果有點長進,現在也不會這麽平靜地跟你坐着聊天了。”
路肆按下了點車窗,車外的冷氣一下子就灌了進來,吹動着他垂在額前的那絡頭發。
轉頭眯眼看着窗外,冷風吹着眼睛有些幹澀,才把被這姑娘沒心沒肺三言兩語勾得加速的心跳給摁回去。
路肆搖了搖頭,“你不會真正答應的,哪怕最開始應下了和張家的接觸,但你不會想确切有些什麽關系的。”
“我說的對嗎?”
她那點想法,了解她的人很容易猜出來,安知鹿沒承認也沒否認,抿唇扭頭看着窗外。
隐晦而克制地從那點模糊的線條裏尋着安心感。
車窗外又漸漸開始飄起了簌簌的雪花,讓這一方小世界更加安靜,路肆很容易就回想起陪在女孩身邊的那幾年。
“以前的你都是哭喪着臉,哪怕再不願意,也堅持照得他們的期望和要求把自己往死裏壓榨。”
小小一個人,夜裏就算是哭着,也要抹着眼淚抽抽嗒嗒地完成各種超出負荷的學習任務,就為了得到家庭教師在父母面前的稱贊。
盡管她知道,那一沓評價,甚至可能都不會出現在江悅或者安明德任何一人的郵箱裏或桌面上。
白色的雪花在車燈的注視下璀璨發光。
安知鹿注視着那點洋洋灑灑的雪白,空氣裏泛着冷冽的味道,冰雪氣息的空氣浸進肺裏,放下心裏無端又出格的念頭。
眉眼放松,無奈自嘲,“以前太執着,總想着要證明些什麽。但現在也算不上聰明,底線一上來就暴露了。”
“所以才會讓他們覺得,我還可以把底線再往後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