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重“逢”
再重“逢”
卻說沉香幾人跟在嬌嬌身後且行且看,所行之處皆是眼前二妖地盤,妖氣凜凜,迫的三人皆是難受至極,分毫不敢放松,可是細細瞧去,這山中模樣又與所想不同。
沒有人骨,沒有吵罵,只有不時間三五成群路過的小妖向二妖問好,或山巅樹尖偶見小妖吞吐修行,山林樹茂,雲霞俨然,若無這漫山妖氣,倒像個修道之所。
“大王!聽說您今日轉了性,親自出手擒了人回來?快讓我瞧瞧!”
嘩啦一聲,路旁小溪中忽然躍出一名婉轉嬌娜的女子,一見幾人即奔了過來,瞧去興致頗高,挨着沉香三人摸摸捏捏,欣喜不已。
沉香忙忙将小玉藏到身後,一手抵住那女子作怪的手,八太子也将臉上揉了兩把,露出嫌棄模樣。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有趣,有趣!這小娃娃當真有趣,吃起來想必也甜美的緊!”
又是個吃人的妖魔!
三人連忙後退幾步,躲開女子,看向嬌嬌二人。
小鼍龍抱臂站在一旁嘿嘿冷笑,嬌嬌伸出一手止住女子動作,又輕拍了她一下。
“阿彎,随我進洞去!”
原來是入了嬌嬌門下的灣風妖王彎彎,原身乃是一尾千年鯉魚,趁亂取了一個山頭,卻又被嬌嬌力壓做了屬下一名小将,往日裏奉嬌嬌命在河底潛心修煉,不得再傷人害命傷天害理,以求個正果。
今日聽嬌嬌一反常态出了洞府,忍不住也跟着出來湊湊熱鬧。
“是,大王!”
“彎彎,你又湊到姑奶奶身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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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未進洞便見洞中迎出一名女子對着灣風暴喝一聲,灣風不以為忤,反而直走上去挽住嬌嬌一臂,挑釁似的對着那女子挑眉一笑。
“怎樣?喚山,你現在後悔從前妝做男身了吧,想近大王的身也不能了呢!”
巽宮山走入正軌後,各妖論起序齒,喚山才恢複了女身,她幼時曾與尚未化蛟的嬌嬌有過幾面之緣,又是最早歸攏入嬌嬌門下,一向以嬌嬌心腹自居,連稱呼也與衆人不同,作為唯二的女将,喚山與彎彎從此便成宿敵,三五不常要來上那麽一場。
女将間的争鬥無人敢于插手,初時還有一兩個妖王仗着老臉想與二人說和,反被二人聯手教訓一頓,尋了個晦氣,從此再無人理會,任她二人口槍舌劍,幸而二人便是動起刀兵亦是小打小鬧,是以也無人理會。
二人一邊鬥嘴一邊簇擁着嬌嬌入了洞府,沉香偷眼看看那洞石之上镌了兩個大字:歸巢。
觀這洞名,倒不似個粗蠻妖精了。
他面上嘻嘻哈哈,心中留意觀察,這洞內整整齊齊擺放許多石桌石凳,洞頂照七星位安着七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滿廳煌煌,四圍牆壁上插着束束鮮花,卻也并無甚撲鼻香氣。
一路走入,坐了半晌,十二妖将會聚,見了沉香三人皆是驚疑不定。
“列位稍安勿躁,此三人乃故人親友,今日我便啓程将他們送離,山中諸事還要仰仗諸位多多用心,修煉切切不可懈怠。”
“什麽?”
此話一出,衆妖大驚,不由齊齊站起身來看向嬌嬌。
“大王,送個把人何須你出手?你交給我,不拘多遠三日內定然替你送到!”
喚山一急連連向前走了幾步,卻被焚山一伸手攔了下來。
“喚山,你急什麽?大王自有道理,何須與你我多說?”
“哼!你莫不是以為大王一走你便可為王?做你的春秋大夢吧!焚山,你那點小心思當誰看不出麽?”
灣風褪去慣常帶着的笑意,冷冷盯了焚山一眼,整個洞府忽然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哎!彎彎妹子多慮了,哥哥如何會有那般大逆不道的想法?既入了大王門下,自是要終身服侍大王。”
焚風也不生氣,反而呵呵一笑,火紅瞳珠向着灣風定定望了一眼,灣風只覺一股熱浪自腳下翻湧而上,蒸騰間幾乎站立不住,忽然一手握上右臂,一股清涼之氣自右臂迅速延至全身,将那熱浪徹底逼退,回頭一看,正是嬌嬌。
嬌嬌握了握灣風手臂,朗聲喚衆人回座,自己也重新坐了回去,緩緩将面具摘下,看向衆人。
“我們都是妖,自然實力為尊,若有誰想要這個位子,容易得很,與我一戰即可,不必為此多費口舌。”
“自我入山以來,連年征伐,難有安寧。修者之道,卻是以正道為先,耐得寂寞,持得正心。你我如今在妖界也算得一方霸主,日日如此又有何趣味?不妨好生修他個正果,也得個長生,瞧瞧仙家的氣派。”
她口中說着蠱惑人心之言,語氣卻頗為平淡,眼神柔和,唇角帶笑,衆人瞧了幾年的鬼面具,忽然變成眼前這副溫軟模樣,一腔躁意不覺熄了下去。
“我今雖離開,巽宮山卻不是無主之處,你們只管如常,好生修煉,自有得好處之時。”
嬌嬌看衆人不再開口,這才将每日巡防重新調整一番,又着小鼍龍代理諸事,方令衆人離去。
“小妖精,你搞什麽名堂?”
洞府中終于空了下來,小鼍龍在地面上來回轉了幾圈,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我看這些人面和心不和,你這一走說不定整個山上又要分崩離析,那你……嗯?你莫不是想趁此機會一網打盡?你到底是來做妖精的還是來殺妖精的?”
小鼍龍自問自答說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嬌嬌回答,反而是一旁沉香噗嗤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
“我笑鼍表哥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凡人有句話叫,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聽鼍表哥意思,你們來這妖精山不久,這山中大大小小這麽多管事的,人心不齊,遲早要亂嘛。仙女姐姐借着這次機會整肅一番,也沒什麽不好,總比放這些妖精出去為亂世人的好。”
沉香說到這裏看向嬌嬌,便見嬌嬌隐隐露出幾分笑意,更覺得意起來。
“鼍表哥你在這裏坐鎮,可要看清楚這些人的秉性,別給他們騙了去了,等仙女姐姐回來跟他們算總賬就是了。”
小鼍龍冷笑一聲,對着沉香一瞪眼,“小子,你一口一個妖精,是什麽意思?妖精爺爺現在想吃了你,你怎麽說?哼!小妖精,你說,到底怎麽個意思?”
“我想他了。”
小鼍龍一愣,神色漸緩,想說點什麽,話到口邊只剩一句,“早點回來。”
……
白雍城。
“那老妖婆要給我派人了,怎麽辦?”
鬧市中一座清雅的小樓上,摩昂與楊戬對面而坐,手上一杯清茶已然端了許久仍未見底,見楊戬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終于忍不住開口。
“不過是個美人罷了,收下便是。”
楊戬輕輕放下手中茶杯,笑看向摩昂。
“一海公主怎敢說區區美人?況又有天庭仙子随之,她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給我塞這許多人?你……”
摩昂聽楊戬語中帶嘲弄之意不由大怒,說話間怒意卻又自行散去,轉而自言自語滿是疑惑。
“莫非天庭早已有所察覺,卻故意不加責難,欲求我等實證加害我等?”
“莫急,莫急。南海毗鄰菩薩,素不參與紛争。我聞那南海公主亦是端和貌美,頗得菩薩教化,可堪為婦。至于那天庭二仙……”
楊戬頓了頓,見摩昂眉頭愈加緊鎖,忍不住哈哈大笑幾聲才又開口。
“那二仙不過在瑤池當差,算不得什麽重要人物,何必在意?摩昂太子只坐享齊人之福便是,得此賢妻美妾,若使西海有後,開枝散葉,也是西海之福啊!”
“楊戬!”
摩昂見不得楊戬這副老神在在,更聽不得他這番言語,當即拍案而起。
“婚姻大事豈同兒戲,怎可随意應下?我西海雖小,太子妃之位也非等閑,若娶得不賢之人,豈不是西海萬世之害?摩昂亦與罪人無異!”
“太子請坐,何必如此,待你見過公主,自會知道楊戬所說無疑,不妨應下?”
“妄想!若如此,摩昂寧可玉石俱焚,也不受此辱!”
摩昂雖已坐下,面上亦散了怒色,那平靜之下卻更顯雷霆之感。
楊戬正待開口,對面摩昂忽然轉頭向樓下看去,掠過人來人往的街頭,目光落在一處再也不動。
夜已深,暮色籠罩,樓下一條街市卻是燈火通明恍如白晝,映照着幾名少男少女稚嫩的面容,在熙熙攘攘的街頭頗為顯眼。
“主人,我好像,好像聞到沉香的味道了,在……在那!”
一旁早已昏昏欲睡的哮天犬動動鼻子,噌地一下從桌旁趴到窗口踅摸一番終于鎖定了位置,回頭一看,楊戬與那摩昂的目光早已定定看向那處。
“主人稍坐!待我去取寶蓮燈!”
話音剛落,已然化作一道黑光沖了下去。
……
嬌嬌從沒想過,會有如此自在行于人間之時,更沒想過,這三個人綁一起竟然會如此耽擱行程!
尚未出山時,三人便處處好奇,一出了山,恨不能連街市上的每塊地磚都研究一下出處。
這一日幾人來至一處偌大城郭,城中極是繁華,走走逛逛不覺夜至,繁燈漫漫,人聲喧嚣,較之白日更多了幾分熱鬧,一行四人,三人皆是孩童心性,拉着嬌嬌四處亂轉。
“沉香,你看你看!那裏好熱鬧啊!”
小玉忽然指着一處高樓喊道,幾人同時看過去,卻是一座錦繡朱樓,張燈挂彩,人流如織。
沉香伸頸觀望片刻,忙忙轉回身一手捂住小玉雙眼,一手拉住也在張望的敖春便往回趕人。
“沒啥,沒啥好看的,咱們快走吧!”
“沉香你先讓我看看!”
“沉香我看不到路啦!”
幾人頓時一片慌亂。
嬌嬌凝目觀望片刻,臉上也難得露出狐疑之色。
她乃蛇屬,雙眼最厲,瞧見那樓內五層男男女女極多,各各笑鬧一處,看起來歡喜的緊,沉香這般愛熱鬧的小子卻避而遠之,不知是何道理。
沉香看敖春好奇心起偏向那處掙去,連忙湊到小玉耳邊。
“小玉,我們快攔住八太子,那裏,那裏和你上次被騙去的地方是一樣的!”
“啊?”
小玉吃了一驚,想到當時自己被那鸨母騙進樓裏沉香為救自己被打的遍體鱗傷,連忙幫着拉住敖春。
“八太子,那是壞人住的地方,我們快走吧!”
敖春見他二人都欲離開只好撇撇嘴止住腳步。
這一番打鬧間幾人已然靠近那樓,當即走出兩個小二打扮的男子,滿臉堆笑地圍住敖春。
“這位公子看着臉生啊,不妨來樓裏坐坐啊,保證有那數不盡的樂子快活啊!”
他幾人分明在一處,這二人只盯準了敖春左右圍攏,一車一車好話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原來他們瞧着敖春衣着華麗,面容稚嫩,活脫脫一個有錢人家不識疾苦的公子哥兒,這般公子哥兒他們見得多了,屬實是行走的金窟,哪有放過之理?
三人被二人直說的頭暈眼花,只是咬準了不肯進去,漸漸地二人也沒耐心起來。
“罷了兄弟,不過是個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的貨色,也不知是窮酸沒錢,還是受用不得,我們只管圍着他作甚?走走走!”
“我窮酸?我沒用?今天小爺讓你們開開眼界!”
敖春被他二人圍着恭維許久又忽被一手推開,哪裏受得這氣,當即一把拉住一人,另一手探出,上躺着海碗大一個金元寶,燈光輝映下幾欲晃瞎人眼。
他哪知這正是樓子裏用慣的手段,專對付這些心高氣傲的年輕人,瞧瞧,這不就上了鈎?
那兩人歡歡喜喜簇擁着敖春便向裏走,公子長少爺短,沒頭沒臉地一通亂誇,敖春只當驚了這起人的狗眼令人心服口服,不覺間飄飄然被擁了進去。
沉香阻止不及,看這情形只得嘆口氣拉着小玉跟了進去。
好在這樓子還算雅致,男恩客女恩客來者不拒,
那些男歡女愛污人眼珠的情景皆不外露,廳裏僅彈唱并飲者滿座,端地是人聲鼎沸。
沉香初時還怕被小玉看到什麽不該看的處處遮掩,待落了座卻也沒甚不堪才略略放心。
那跑堂的唱罷又一溜煙跑到老鸨身邊附耳言及方才之事,便見老鸨雙眼一亮,急匆匆向着幾人而來,一見了四人便是一愣。
眼前兩男兩女,沉香小玉同席,敖春嬌嬌相對而作,四人恰都對着老鸨,真是容顏難畫玉人面,齊齊整整四個神仙似的金童玉女,皆是滿臉稚氣地在那好奇地四處觀望。
這老鸨看罷多時不覺動了邪心,欲将四人瞞下與樓子裏做個頭牌,這錦仙樓方不負了其名。
只是不知這四人來歷,倘或家中權勢熏天,卻又難動了。
思量片刻,這老鸨走上前去,小心避過頗顯冷淡的嬌嬌轉到沉香身旁。
“不知幾位恩客自哪兒來啊,在咱們這可有相熟的……樂人嗎?”
幾人來到這錦繡窩安樂鄉均是大為新奇,眼見一婦人笑問,沉香已然猜到此人身份,生怕這人當真給他幾人叫來姑娘作陪,連忙搶過話頭。
“不用不用!上些你們這的拿手好菜便是!”
“怎麽不用?小爺我在宮……家中時,逢宴尚有樂人相和,她既有,便請上來就是。”
說罷将那元寶在桌上一頓,那老鸨再想不起自己方打的主意滿心滿眼只有那塊看進眼裏裝進了心窩裏的金錠子。
“有有!您說,您想聽什麽馬上給您唱!”
敖春有些得意地對着沉香挑一挑眉,小玉想笑又不好笑,只好看向遠處,忽然看到一名绛衣女子正在案後調弄琴弦。
“沉香,你看那個姐姐是不是要彈琴啊?”
沉香正想将正在滔滔不絕的老鸨支出,聽了這話看也不看就順着小玉所說的方向一指。
“就她了,聽她唱!”
老鸨有些驚訝地回頭看了一眼,對着幾人一笑。
“喲!小姐真是好眼光,那可是咱們樓子裏琴技最佳之人吶!只可惜,她有個規矩……”
她故意拉長了聲音,雖是對着沉香說話,眼神卻已飄向了敖春。
敖春又将那金錠子頓了一頓。
“怎麽?怕爺幾個給不起是怎麽着?行了行了,讓她過來你走吧!”
老鸨見他不甚靈光的模樣,掩口一笑,揮了揮帕子。
“公子你還真說對了,這位姑娘是給多少錢也沒用,她不唱專座兒!只憑自己心意,想怎麽唱怎麽唱,就是不給單人唱,給多少錢也沒用!”
“啊?還有這樣的,那你們也能容她啊?”
“這話兒怎麽說的,誰叫人家有本事呢!多少王孫公子都專擠在這廳裏,就為了看她撫一曲琴呢!”
“既這般,你還在這做什麽?還不快上菜啊!”
八太子雙眼一瞪,直接下起了逐客令。
那鸨母還想再說什麽,忽聽嗒的一聲清響,心中突然一顫,便見嬌嬌将一只瓷杯擱在桌上,雙眼沉沉看來,一股如芒在背之感乍然升騰,張了兩下口硬是沒能說出話來,連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幾人早已見怪不怪,初時嬌嬌出門還帶着鬼面具,被他們勸了許久才将面具收起,若不然,恐怕早便将她吓死了!
不多時飯菜具備,方才看中那女子低眉信手撥了幾撥,叮咚之響铮铮然若有所感,先時嗓音尖細,随着曲調漸急,口中詞句越加快捷,頗有幾分豪氣在內,女子臉上的胭脂似乎更濃,越發顯得嬌豔至極。
唱到好處,女子忽然停了琴立起身來,一手伸至頭上,将頭上一段烈紅綢巾一把扯下,照着臺下丢去,臺下原本如癡如醉之人轟然站起,直擠到臺前搶那美人纏頭,全不顧體面,更不理會身前身後,一時鬧了個人仰馬翻,那女子卻不理會,又回手铮地一聲撥響鐵弦。
“誠教那蒼天!吾弄翻!”
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女子垂眼看着臺下衆人,微微挑唇笑了一笑,放眼望去,忽見不遠處一桌客人看也未看此處,四人在那猜子取樂,忍不住輕輕哼了一聲,轉思卻又露出溫婉笑意,漫步下臺,走到敖春面前,将懷中琴遞了一遞。。
“雅客聽音,得知己聞,不知公子可願陪小女子和上一曲?”
敖春莫名地看了她半晌,堂中客人見他愣愣不動,都起哄起來,敖春醉眼瞥了周圍一眼,搖晃着站起身來接過琵琶琴倒豎在身前,铮地撥了一下,回頭見沉香和小玉頭靠頭托腮趴在桌上笑看着自己,對面嬌嬌手裏一杯酒自上了桌到現在都還沒見底,也轉眸向己處看來,敖春心中忽生豪氣,哈哈笑了一聲一屁股坐在桌上,也不顧被碰翻的酒碟茶碗,一腿屈膝踩在桌上,将琵琶橫架在腿上,一手按弦一手撥弦。
“彈個琴,又有何難?試便試!”
他雖不懂樂理,然出身龍宮,自小耳濡目染也有幾分明白,這一動手竟也有那麽幾分樣子。
那女子面上得色一閃即逝,跟着站起身來,一撩裙子腳踩在桌上,随手抽出頭上銀簪敲在桌上,一下一下打着拍子,開口跟唱。
就在彈唱正酣之時,忽然咔的一聲,女子手上銀簪梅花簪頭驟然斷裂崩在地上,幾人皆是一愣,桌上變得冷清下來,那女子卻渾不在意,随手将斷簪一丢,自己開口清唱起來,“風吹三月柳花兒黃,雁兒蕩漾游四方,人間處處芳菲盡,難覓陌上有情郎!”
曲調婉轉哀怨,倒不似前時豪情。
偏這曲子更和了逛樓子的恩客心,這靡靡之音唱罷,滿樓湊趣兒,一派叫好之聲。
“沒勁,還你吧!”
敖春聽不得這般音樂,又将手中琵琶塞回女子懷中,向後一仰,雙臂撐在桌上,垂在地上的腿微微晃動起來,整個桌子也跟着吱呀亂響。
女子接回琵琶垂眸看了看那弦,眉目一凜,一手攥住那弦将琴掼在桌上,數弦盡斷。
“公子是不肯給小女子這個面子了?”
美人一怒,誰不動容?
這女子在這錦仙樓是頭一份兒的待遇,凡頭牌誰不計盡謀窮生怕恩客情移,或極攻美貌身段,或身披數才凡人仰視,只一樣,絕不肯使客盡見以免得而棄之,卻無一人如她一般,日日坐于廳中為人所見仍坐穩這頭牌之位,這一生怒,賓客盡起,漸漸圍将過來,號斥不絕于耳。
沉玉二人見此情景忙立起身來,有些無措地看着一衆莫名生怒的陌生人,敖春酒意尚在,全未察覺情形不對。
“沉香,我怕……”
“別怕小玉,我們這就走!八太子,八太子!走啦!”
沉香喚了幾聲,敖春全不回應,不得已下只得高聲喚出鸨母。
“喲!各位這是怎麽了?”
那鸨母在擠進人堆看向衆人,有些陰陽怪氣地看了看沉香。
沉香不明所以,将八太子的金錠子向前一推。
“你們這就是這樣對客人的?”
他年紀小小,揚頭做出蠻橫模樣反頗有幾分可愛,加之身旁又有小玉,便是再多怒意亦如煙雲頓消,況諸人本就與他無怨,倒也慢慢安靜下來,只有幾個好事之徒仍是不依不饒,那老鸨眼珠一轉,繞到沉香身後,雙手把住沉香雙肩将之按在座上。
“小客人莫惱,大家同來取樂,為何……”
話說至半截忽地停住,一雙烏筷抵在手間,手上一物砰然墜地。
沉香低頭看去不由大吃一驚,竟是寶蓮燈,連忙伸手去抓寶蓮燈,那老鸨身軀沉重,此刻反靈活起來,倏然将燈先一步搶在手中躍至對面嘿嘿一笑現了原身。
“哎抓不着抓不着!劉沉香,終于被我拿到手了吧,哈哈哈!”
說罷扭身便逃,霎時間已然飛至樓外。
“哮天犬!”
沉香大急,連忙拖起敖春和小玉一起向外追去。
哮天犬行動迅捷,樓外便是楊戬停歇之處,寶蓮燈在手滿以為已是萬事大吉,正滿心歡喜間眼前一花,一道紅色人影恰恰擋在身前,銀槍驟然搭在哮天犬肩上,直将他壓地定在當場不敢再動。
“哮天犬,你怎麽又來了?”
嬌嬌勉強壓下唇角笑意,假做冰冷問道。
“小,小妖精,你真要與我主人為敵嗎?那幾個人和你無親無故,你幫着他們有什麽好處?”
哮天犬不敢多動,只好将寶蓮燈抱在懷裏問道。
這一耽擱身後三人早已追至,一見嬌嬌已将人攔下,方才松了口氣。
“哮天犬,你怎麽就學不乖呢?還不快把燈給我?拿來吧你!”
“你!”
哮天犬待動,那槍壓在肩頭極重,卻又動彈不得,心中暗暗叫苦,主人為何還不動手?
思索間不由向上瞥了一眼,嬌嬌心頭微動,跟着向上看去,只一眼,那個身影便已撞進眼中,一時間竟不知今夕何夕。
“他,為何會在此處?”
嬌嬌素來少言,世事世人繁雜難明,輕易不肯将心中話出口,此刻心旌搖動,又是對着哮天犬,恍惚間好似回到了身在真君殿之時,竟莫名開口問了出來。
“他?你是說那西海太子?他與我主人交情素厚,時時相聚,豈是外人可知!”
哮天犬随着嬌嬌目光看去,得意一笑說道,話音未落,當啷一聲銀槍墜地,只覺一陣旋風卷過,眼前嬌嬌已然不見了蹤影,只餘地上一槍。
“你是為她,不肯娶親?”
楊戬親見嬌嬌走到街上時摩昂右手一抖,上好的瓷杯碎裂在桌也渾然未覺,雙眼直直盯住茶盤一動不動,忍不住問道。
“你是怎麽教她的,為何我教她許久,也不似如今這般沉穩冷……”
冷漠。
“不是你教不了,是你不想教。摩昂,我真不明白,你對她究竟是如何作想,為何如此矛盾?”
楊戬搖了搖頭,雙目看向摩昂,好似能夠穿透人心。
摩昂将仍有些發抖的右手放在桌下,側目向外看去,外面已然沒有了嬌嬌的身影,只剩下哮天犬和三個少年男女對峙,方對着樓下招了招手,銀槍在地上顫抖片刻,忽然立起直直沖向茶樓,被摩昂隔窗接在手中,指尖摩挲片刻,開口時已然換了話題。
“下面便是你選定之人?”
楊戬笑了笑,也對着樓下招了招手。
沉香幾人早便看到了楊戬,待要走時又被哮天犬攔下,正在暗暗叫苦之時便聽哮天犬開口道他主人要他幾人上樓,縱是不願也知脫不得身,只得跟了上來。
“舅舅,你怎麽也在呀?”
沉香堆出笑臉問道,就聽身旁敖春驚叫了一聲大堂兄,連忙跟着看去,原是在叫坐在楊戬對面的一個年輕人,忽然想起上次巽宮山遇小鼍龍之時,那次便賴敖春遇親得以幸免,此次……
想至此處不由大喜,正欲上前拜見,忽見一旁小玉呆呆望着那人出神,心中一慌,再顧不上認親,趕忙将小玉手拉了一拉。
“小玉,你,你怎麽了?”
“沉香,你有沒有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
“是和八太子有些相像吧,剛剛八太子還在叫他大堂兄呢。”
“不是不是,哎呀,不是這樣!”
“小玉你怎麽了?你別看他了!”
“摩昂太子,你可認識她?”
楊戬見二人拉拉扯扯不由好笑,轉頭看向摩昂。
“摩昂?你叫摩昂?那你和嬌嬌……”
小玉一聽這名字,好似醍醐灌頂,連忙開口問道。
“我和嬌嬌?”
摩昂手中一緊,欲待撂下不管,卻怎麽都擡不起腳步來。
“原來你是因為嬌嬌,我還以為……”
沉香見峰回路轉,才暗暗松了口氣。
“以為什麽?”
“沒什麽,沒什麽!小玉,你剛才說嬌嬌和這位堂兄怎麽了?”
嬌嬌為人冷淡,沉香和敖春都甚少與她交談,竟不知此中緣由,忍不住也跟着問道。
“嬌嬌她,她說遇到過一個人,後來他不要她了。沉香,是不是他不喜歡她啊?你也會不要我嗎?”
小玉聲音極小,可是在座之人都非凡人,又有誰會聽不到?
“小玉不會的,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的!”
你們是在那裏遇到的?她還好嗎?
短短幾字竟是問不出口。
看着沉玉二人站在不遠處竊竊私語,摩昂閉了閉眼,一直煩躁的心忽然安定下來,冷冷笑了一下,對着楊戬點了點頭抓起銀槍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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