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事了拂衣去
事了拂衣去
“大哥……”
敖寸心走進煉龍淵，尚未開門已是一片寒氣撲面而來，連忙化出原身張開龍甲相護，卻仍是難以自持，只得顫聲呼喚道。
內裏摩昂原在自行打坐，聞聲緩緩睜開雙眼，揮臂一道金光射來，将粉龍籠罩在內，敖寸心方現回人身。
“何事？”
“大哥，我，我将那天奴趕走了。”
“什麽？”
寒風卷過，摩昂飛身而走，終于在南天門前将天奴攔下。、
“天使勿怪，小神來遲！敢問天使來至舍下可是為宣陛下娘娘旨意？”
那天奴滿面憤意難堪，一見了摩昂就是冷冷一哼。
“原來是西海的太子殿下，小奴有公務在身，勸殿下莫要阻攔，否則娘娘怪罪下來，小奴可吃罪不起！”
說罷擡腳便走。
摩昂眼中寒光閃過，卻又強自按耐下去，伸手如電，一把抓住天奴肩膀，硬生生将他扭住。
“天使還是宣了旨意再回吧，莫要壞了陛下娘娘的大事！”
“大事”二字咬緊，忽然洩出幾分煞氣。
那天奴只覺牙齒戰戰作響，竟不知是畏懼于那殺氣，還是畏懼于那扼在頸邊的冰冷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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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昂見此情形冷笑一聲，伸出一手，“拿來！”
“拿，拿什麽？”
“你說呢！”
“是，是，殿下，在在這！”
那天奴懾于摩昂雙眼寒意，連忙将懷中旨意取出，正欲展開宣讀，卻又被摩昂一把搶過。
“天使聰慧，當知摩昂年輕氣盛，倘若聽到什麽不愛聽的，恐怕會做出不可預知之事，那時，可勿怪小神手下無情了！”
見那天奴已然站立不住，摩昂将手一松，不再理會倒在地上的天奴，飛身向西海而去。
“大哥，你去哪了！”
一進大廳，便被敖寸心一把抓住。
摩昂冷哼一聲，将手上天旨丢在地上，低頭才見敖寸心面容青黑身冒寒氣，心下一驚，連忙将手按在敖寸心後心為她祛除寒氣，直到敖寸心額上見汗方才止住。
“他送來，你接下便是，何必遲疑？貿貿然跑進煉龍淵，若是損了元神，須連我也幫不得你。”
摩昂長籲口氣，收回手來，回頭看到地上旨意，分明該将之撿起，卻連看也懶怠看上一眼，便想重回煉龍淵。
敖寸心将天旨撿起，速速看了一遍只覺一股怒意湧上胸腔，幾步跑到摩昂身前将之攔下。
“大哥！你為何要接這旨？”
“天意難違，收起來吧。”
“大哥！龍族只得族內通婚，這是天條，玉……陛下娘娘怎麽會自行打破天條，他們，他們……”
“他們不會打破天條，這三人俱是龍身，不違天條。”
“可是，可是……”
龍族千萬年來皆是一夫一妻，更兼子嗣艱難，又時有戰損，确該開枝散葉，可是……
可是什麽？她心中紛亂如麻，竟全然想不明白。
見摩昂即将轉過影壁離去，敖寸心忽然張口喊出一句，“大哥，你還記得嬌嬌嗎？”
摩昂卻未停步，徑直轉過影壁不見了。
……
“小妖精，你此去沒有見到我大表兄嗎？”
“小妖精，你倒是說話啊，怎麽你這次回來連話也不會說了！真令人氣悶！”
“這山裏你怎麽打算？焚風密謀作亂，狂風快要忍不住了，這樣下去我們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天下豈不是要被焚風敗盡？”
自嬌嬌回山，便不理一應事務，只日日獨坐于臨蹤崖一動不動，如此一坐，便是半年。
這山中有小鼍龍照應，這一回也只有小鼍龍知道，可是無論小鼍龍與她說什麽，她都好似全然聽不進一般，直氣的小鼍龍火冒三丈，偏又拿她無可奈何。
這一日小鼍龍又來崖頭照例聒噪，原也不抱希望，卻突見嬌嬌立起身來晃了一晃複又站穩。
“如今有幾個與他合謀了？”
“有，有三個！南風，金風，旋風！這三個狗賊還在四處串聯，幸而其餘妖王不似他們這般善變，尚未成功。”
巽宮山雖大，卻始終在小鼍龍治下，嬌嬌離去之時曾說巽宮山不穩，他下足了功夫，整個巽宮山便是只鳥飛走也莫想逃得他眼。
“我去會會焚風，你去把那三個打發出去吧，任他們何處存身，只不許再近巽宮山半步。”
“你想怎麽做？”
“這是他送我在煉龍淵修煉時與我的防身之寶，來去匆匆未及還之，再用一次，你便代我還他吧。”
嬌嬌手上托着一枚冰晶玉珠，雙眼好似透過那冰晶霜花看到那段懵懂歲月，那時她只當這小小冰珠當真好看，何曾想到這玉珠有奪天地造化之功，前能護她于煉龍淵萬年寒暑之氣不損真身，後能助她敵住焚風地寶火鐮之火毒。
只可惜，世間之事，最難莫過于求仁得仁，她又何曾期冀過得什麽天地之寶，只不過想永伴在他身旁罷了，他卻偏偏從未曾想過将她留下。
如今嬌嬌也算略識人心之妙，向前回思他招惹自己之時，大約滿心滿眼只為護那一方黎庶吧，那些相伴教導，只為有朝一日能将自己推離……
“小妖精！嬌嬌！嬌嬌！”
忽然有遙遠的呼喚傳來，嬌嬌如夢初醒般看去，卻是身邊的小鼍龍滿面急色将手在她眼前亂晃。
“你怎麽了？”
“我怎麽了？”
嬌嬌不解其意，愣愣地重複一遍。
“你剛才……”
你剛才雙眼忽然通紅，喚之不醒，倒好似入魔一般。
小鼍龍心中擔憂，又見她恢複了神智，只好住口不談。
“無事，你先歇息幾日吧，事不急在一時。”
“不必了，你先回去安排一番，就讓焚風來此處見我。”
“他心中有鬼，必不敢來。”
“你對他說，你要出山尋我下落，使他暫代山主之位，來此處交代一番，看他來是不來。”
嬌嬌将冰晶玉珠握回掌中，仍似往日一般無二。
小鼍龍隔着面具看不清楚她的神色，自己細思一番，似乎值得一試，便應了聲轉身離去了。
焚風到來時已是第二日中午，烈陽高照，灼灼熱氣蒸騰似火，随着焚風漸漸走近，更絕熱焰逼人。
“大王？原來是您喚我，不知喚焚風何事？”
焚風遠遠早已瞧見嬌嬌一襲紅衣立在崖邊心中便是一突，自思行事隐秘并無破綻，往日對嬌嬌又極恭敬，應無大礙，這才緩步走了過來。
嬌嬌伸手取出一柄青黑利刃，随意揮了兩下，轉過身直指向焚風。
“大王！焚風何罪！”
焚風立在原處，面上現出疑惑之态，心中卻頗猶疑。
他修了一千又三百年，才将自身天生之火煉作妖火，尋常萬把天兵也不放在眼中，自然也不會畏懼這滿山妖王。
只是他雖有覆天滅地之能，也要飲食交往，是以并未将自家只占一山之事放在心上。
自打嬌嬌來後，滿山妖王臣服，原以為此生便是如此過活，背靠大樹直上雲霄，奈何直到此時，嬌嬌治理巽宮山，務以修煉為先，其餘諸事一概不許。
他所修本領本就與諸妖不同，如今滿山青翠綠水長流，對他的修煉大打折扣，事事難得順心，如此，還屈居人下為何？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小心行事不敢稍露端倪，沒想到這嬌嬌不知何時歸來，見面便要動手。
“焚風，動手吧。”
嬌嬌将利刃轉了一圈，便是一道碧波望焚風而去。
焚風用火鐮将碧波蕩開冷笑一聲，“你是怎麽知道的？”
嬌嬌見他動了手更是不再開口，腳下一蹬直向着焚風而去，利刃硬生生聚起正午時分極少的水汽化成長劍狀刺向焚風。
“大王，你別怪我！焚風本也是真心投靠，你我水火難容，只好留下一個！”
焚風咬了咬牙，左撥右擋将話說完也再不開口，只專心迎候嬌嬌。
嬌嬌沒了銀槍實力大打折扣，況二人屬性相克，她修煉時間又短，這一戰竟是生平僅遇之艱難，不過半個時辰，那烈焰便已将她周身烤出道道裂口。
便是如此，嬌嬌也未曾後退半分，反而咬牙将冰晶玉珠上的寒氣催向手中利刃，招招不離焚風周身，刃尖碧藍寒芒閃動，但凡着身便有一點寒意沁透骨髓，空氣中盡是冰火相撞的噼啪爆裂之聲。
随着嬌嬌身上傷口愈多，嬌嬌漸漸忘卻所有，滿心滿眼皆是眼前這個騰挪之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天邊籠罩起厚厚烏雲，道道電光在雲中若隐若現，沒了烈陽，焚風實力受到極大制約，心生退意，卻被嬌嬌硬生生纏住怎麽都脫不了身，悶雷滾滾挾着閃電，雲頭越來越低，聽的人心驚膽戰。
“大王，今日天時不對，想必大王也不想乘人之危，我們押後再戰如何？”
焚風見嬌嬌分毫不亂，心中先自慌了，忙高聲叫道，可是嬌嬌的攻擊一陣緊似一陣，哪有半點罷戰之意！
“既然大王定要焚風的命，就別怪焚風不客氣了！”
焚風體內寒氣亂竄，再顧不得別的，硬挺着受了嬌嬌一刀，将手中火鐮直直丢向空中掐訣念了幾句，那火鐮在空中滴溜溜轉了幾圈忽然變大，将空中烏雲擋住，火鐮上射出萬道火光向着二人籠罩而來，嬌嬌顧不得再攻，忙揮舞利刃将火擋在身外。
“大王，到了地下可要替焚風向蛟魔王解釋一番啊，焚風只為自衛，都是迫不得已啊！”
焚風冷笑一聲，陰陽怪氣說完便沖了過來。
嬌嬌在全力抵抗火鐮，可以說是全身都是破綻，莫說他是千年妖王，便是随意一個小妖此刻都能輕易取了嬌嬌性命。
就在焚風掌風觸到嬌嬌的那一刻，分明勝利在握，忽然一聲霹靂，焚風口吐鮮血倒伏在地。
嬌嬌吃了一驚，正待尋個去處躲開火鐮，空中轟轟又是三聲，頭頂火鐮咔嚓一聲自鄭重斷開，又急速縮小落在地上，焚風已然站立不起。
那雷聲毫不停歇，電光直直射向二人，嬌嬌待要想躲，身子卻被牢牢定住動彈不得，只得勉強歪了歪頭，雷電正正砸在她的肩頭，嬌嬌一陣戰栗仰天噴了口血再維持不住人形，驟然化作一條青色巨蛟在地上抖動起來，卻無論如何也難以移動，只能倒在那裏承受雷擊。
又是接連四道雷擊過後終于沒了聲息。
原本青翠的崖邊如今已是滿目焦黑，青色巨蛟滿身變得通紅，在電光的作用下微微抖動着，卻是雙目緊閉毫無動靜。
連滾帶爬躲到遠處的焚風經歷了足以震懾神魂的天公怒吼亦是躲在遠處不敢稍動，過了許久才慢慢爬起身拾起碎落的火鐮輕手輕腳來到巨蛟頭側，小聲喚了一句未得到回應，眼中光芒一閃，高高舉起火鐮便想刺向巨蛟頸間。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足以摧金斷玉的火鐮抵到巨蛟最脆弱的頸間後竟再難寸間，正在他全力催動法力時，手下的長長頸項忽然晃動了一下，散發出金色光芒，将焚風猛然震開，巨蛟自己卻緩緩站起身來，長大的軀體再次瘋漲，重又恢複了青色，又被幾分柔和的光芒籠罩。
青蛟猛然一躍飛入空中，三足之外又生一足，低聲怒吼間額前漸漸隆起，将舊角頂落在地轉生出帶了岔枝的龍角，在這高山雲霧間輾轉騰挪。
她，化龍了！
焚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一幕，竟全然不知逃離，直到青龍麟角俱全在空中向下俯視時看到那兩只巨眼才反應過來，只可惜已來不及。
青龍猛然俯身沖下，一爪抓住焚風，稍一用力便已将他捏回原形。
火蜥蜴修煉千年，身形也算得上巨大，可是與威風凜凜的青龍相比遠遠不夠，不過幾個呼吸間，青龍的巨爪已然穿透了火蜥蜴的五髒六腑，天生火力随着利爪迅速流向嬌嬌，可憐叱咤風雲的一代妖王，就此化作一團爛肉。
嬌嬌将手中的火蜥蜴丢向崖底重又化回人形，伸手拾起落地的利刃和蛟角，又将四散的火鐮拿在手裏輕輕哼了一下，看看滿目狼籍，她卻已經無法再以法力催動四圍重回青山。
嬌嬌伸手摸摸懷中冰晶玉珠，忽然渾身一僵，緩緩将之取出看過去，只見那圓潤玉珠已然裂出了幾道深深裂痕，裏面的寒氣也在漸漸消散。
這寶物，算是毀了。
嬌嬌的手有些顫抖，緩緩将之收在手心攥住，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将之收起。
……
天庭。
“二郎神，前日千裏眼順風耳報說妖界大亂，禍及人間，卻不知是妖王出世還是天神下凡作亂，你身為司法天神責無旁貸，速速将此事查來報我。”
“娘娘吩咐小神不敢不從，只是劉沉香雖失了法力，卻莫名失蹤，仍不可大意，況牛魔王等人亦在蠢蠢欲動，小神實實脫不開身。”
“楊戬！此等小事你也要推诿遷延，莫非不知天規森嚴嗎！”
王母一拍桌子，張目怒視着階下楊戬。
楊戬卻不緊不慢地拱了拱手，面上不見半分惶恐。
“娘娘息怒，小神可保舉一人來做此事，必能萬無一失！”
“誰？”
“西海龍太子摩昂！”
“摩昂？”
王母似笑非笑地看了楊戬一眼，又探尋似的看向玉帝，玉帝只搖了搖頭示意讓她自主，她才重又看向楊戬。
“西海太子也算能征慣戰，只是他近來還要忙着娶親，恐怕沒有心思遠征也未可知啊。”
“回娘娘，小神等深受陛下娘娘大恩，雖肝腦塗地尚不可盡報，豈肯以此等小事誤娘娘大事？還請娘娘明鑒！”
“好，就依卿所奏，去傳旨吧！”
“是！”
楊戬眉目不動，微微躬身後便要退下，哪知還未出大殿，一道金光閃過肩頭已被人拿住。
“孫悟空？！”
楊戬沒想到會在此處見到孫悟空，驚怒之色溢于言表。
“嘿嘿，二郎神，看到俺老孫很意外吧！你用寶蓮燈将老孫擊倒，只可惜你手下都是一幫廢物啊哈哈哈哈！”
楊戬收回怒色，略一思索便知事情出了變故，只好留待以後詳查。
“孫悟空，你想幹什麽？寶蓮燈在我手裏，小狐貍也在我手裏，你是想試第二次法力盡失的苦楚了？”
“楊戬！你別當……嘿嘿，俺老孫只是來讓你看一看而已，可沒那麽多話跟你講。”
孫悟空嘿嘿笑了兩聲，抓着楊戬肩膀一躍，已然來到玉帝階下。
“孫悟空？你來這做什麽？哎呀，拉拉扯扯成什麽體統，還不快放下！”
玉帝沒想到孫悟空會突然出現，頓覺頭疼，有些無奈地斥責了一句，孫悟空卻全不當回事。
“嘿嘿！玉帝，降妖滅怪乃是老孫拿手好戲，取真經多年這一向不動手，老孫手癢的很！不如交給俺老孫去吧！”
“孫悟空，你如今身為佛門神聖，怎好管我天庭之事？還是速速離去吧啊！”
“這話說的不對了，天下妖天下人殺得，難道只俺老孫殺不得？不通！不通！”
“孫……”
玉帝正待勸說，只覺袖子被王母拉了一拉，頓時将話吞了回去。
“陛下，孫悟空降妖多年，此去定能手到擒來，便由他去吧！”
王母将聲音放軟，對着玉帝使了個眼色，玉帝不知她心中打着什麽算盤，只好胡亂點了點頭。
“孫悟空，此次你和天庭麾下摩昂太子一同前去剿滅為禍之妖，這是你自己求來的，切不可說我天庭無理使喚你鬥戰勝佛啊！”
王母說完還等着孫悟空說兩句話，卻見孫悟空搖搖手說了兩句“不勞”，便抓着二郎神消失在淩霄寶殿。
“孫悟空，該放手了吧！”
楊戬肩上關節被孫悟空拿住使不出力氣倒也不見着急，直飛出去老遠才開口。
孫悟空嫌棄地看了看楊戬将人一推，還把毛手在楊戬背上使勁蹭了兩蹭。
“你別以為仗着寶蓮燈動俺老孫一回俺老孫就會怕你了，你不是想滅妖嗎？看看是你滅的快，還是俺老孫收的快！哈哈走也！”
楊戬見他離去連忙回到天牢，只見一幹看守人等早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回到真君殿只見小玉正滿面肅殺立在殿前。
“小狐貍，是你？”
“是我！”
小玉微微擡眼看了看楊戬，眉目立刻又低了下去。
“為什麽？為了沉香？”
小玉沒有回答，楊戬卻知道，除了沉香無人可令她做出此事。
“小狐貍，沉香遲早會回來的，我關起孫悟空并不是為了讓他學不到本事，反而是為了讓他痛定思痛再不要胡亂應付。”
楊戬想對小玉陳清利害，卻見她眼中蓄起淚來，只好不再開口，轉而去尋摩昂。
“什麽？讓我出征？”
摩昂沒想到會聽來這個消息，不由錯愕。
“怎麽，你不願意？”
“我……”
當然願意！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接受賜婚，婚禮所需事宜也已幾乎備齊，只待大禮，此刻忽然得知尚有空暇，突然的意外打亂定好的步伐，讓他心中一時雜亂無言。
“放心，現在有孫悟空沖在前面，不需你多勞力，我們還有的是時間。況且有差事在身，軍中皆被你一手掌握，你也不必在西海應付天庭的細作，也算一舉兩得。”
楊戬雙眼向着茫茫海水看去，過了好一會兒口中才又喃出一句。
“快結束了。”
巽宮山。
“俺老孫往年吃過這巽宮的虧，今日倒又遇個巽宮山，嘿嘿，倒要看看是何妖魔竟能串聯起舉世之妖！”
孫悟空落下雲頭，看着這連綿山脈，想到山神土地與他禀報的此間之事，手搭涼棚将山中細看了一番，卻也未見天庭所說沖天妖氣，心中頗覺奇怪。
正思索間，忽見山間人影一閃，孫悟空手臂驟然伸長一把将那人拿住，原是一個巡山小妖。
那小妖被他攥在手中，不由得渾身發抖，雙手死死把住孫悟空的虎口，生怕眼前這人一把将自己捏死。
“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就說俺鬥戰勝佛孫悟空來了，叫他速速束手就擒免得麻煩！”
那小妖沒聽說過鬥戰勝佛的名頭，卻又不敢多問，忙忙一溜煙跑進山中去了。
過不多時，山中迎面走出一人，半紅長發整整齊齊束做個高馬尾，右鬓邊一縷白發垂在耳旁，一襲橙黑相雜錦袍，外罩一件墨黑披風。
孫悟空定睛一瞧，這不是老熟人小鼍龍是誰！
“我的兒，多年不見，誰教你這般騷包打扮！”
當年的妖王打扮變作個俊秀漢子，實是有些難以過眼。
“少廢話，如今我可沒抓你師父師兄，你又來我處作甚！”
“哈哈哈哈，小鼍龍你是想笑死俺老孫不成！快，快把這身行頭去了！”
孫悟空不聽他說話則已，一聽他開口頓時好像被點了笑穴，笑得倒在雲頭上打滾，連一句整話都說的斷斷續續。
小鼍龍在這巽宮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敢拿他行事裝扮說嘴，見孫悟空竟被笑成這般模樣，登時大怒。
“孫悟空！你究竟來此作甚！”
“早知是你，俺老孫就不來插手了。不對不對，不能讓二郎神得逞，還是得來！說！是不是你結連世間妖魔作祟？快快束手就擒吧！”
小鼍龍心內一突。
他知道他們近來行事确實太過張揚了些，嬌嬌一反常态，從開始的低調吞并，到現在的強勢攻占，已有幾個不同意歸入他人門下受制的偏遠妖王被殺，其餘妖王亦是多有不服，只有巽宮山所屬忠心未改。
沒想到自家行事這麽快便已經上達天聽。
“孫悟空，你何時也這麽多管閑事起來？”
孫悟空和小鼍龍也算老相識，此來也不專為拿妖，不過就是秉承着楊戬要做的統統不許罷了，況又遇到了小鼍龍呢。
只是此話卻不可說。
孫悟空正待開口，小鼍龍身後忽起祥雲直奔此處而來。
“何人敢來犯我寶山！”
一個黑衣女子當先叱道，身後一個紅衣鬼面女子冷冷看這此處，一部妖兵其列其後，個個凜然。
“小妖精，你出來做什麽？快回去，我自有辦法打發！”
小鼍龍沒想到嬌嬌會突然出現，他深知孫悟空性情，若不是知自己身份，此刻自己恐怕早已被孫悟空打殺了，哪有這般多的廢話。
可是嬌嬌與狂風一個冷一個硬，又都是妖身，就算齊上又能拿孫悟空如何，孫悟空對她們可不會客氣！
小鼍龍心下焦急只想把人趕回去，那邊孫悟空看着眼前情景嘿嘿笑了兩聲，金箍棒迎風一晃碗口粗細立在面前發出一陣嗡鳴。
“小妖精？有趣有趣！俺老孫當真許多年未見過如此多妖精了，看來今日便要給我這鐵棒個痛快了！”
“二大王，這等宵小何勞您出手？看喚山……”
“看看看看什麽看！看你個榆木疙瘩腦袋！你給我回去！”
小鼍龍一個箭步竄到狂風身前擋住她的腳步低低罵了一聲。
他平時脾氣算不得好，可是似這般陣前發脾氣還是頭一遭，狂風被他罵的愣了一下，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嬌嬌越過小鼍龍向前看去，袖中利刃微微顫抖起來，她頓了頓還是走到了孫悟空身前。
“你是何人，來此何事？”
二人相距不遠，嬌嬌甚至還要比孫悟空略高一些，鬼面下清淩淩雙眼似浸了冰不帶絲毫情緒。
孫悟空仰面笑了幾聲，将手中鐵棒轉了兩轉。
“沒想到俺老孫日久不在人間行走，人間小輩皆已不知俺老孫名姓。小妖精，俺老孫說與你，不讓你做個糊塗鬼！”
“俺老孫便是……”
孫悟空正待自報家門便見眼前女子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柄漆黑短刃，一股熟悉之感撲面而來将他打斷，雙眼死死盯住那短刃皺起眉來。
“快走！這猴子不是好惹的，我大表兄也尊他一聲大聖，我們絕打不過他！”
小鼍龍見孫悟空出神連忙自嬌嬌身後扯住嬌嬌袍子急急開口道。
嬌嬌敏感地察覺到孫悟空的目光是落在自己手上，不由垂眸看了一眼。
這柄短刃是她棄了摩昂贈與的銀槍後将出山前自小便随身攜帶的一枚蛟角與自己的斷角熔煉而成的兵器，後來化龍另一角也脫落下來，便又将之與短刃和碎裂的火鐮重新糅合冶煉，變成了如今這個漆黑模樣，卻是難得的水火不侵。
“咦？小妖精，你這兵器自何處得來？”
孫悟空好像忽然回過神似的，擡眼仔細看了看嬌嬌，隔着面具卻是什麽也看不清。
“自小便有，怎麽？”
“沒什麽沒什麽，只是想起一個故人罷了。”
“孫悟空，我等雖據山為王，卻從不曾為非作歹，莫非你大聖見妖便殺不成？”
小鼍龍站到嬌嬌身旁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便見孫悟空回頭向着空無一人的身後看了看，又看向小鼍龍。
“這一趟不是俺老孫也會有其他人，你這次的妖精可是也做不長久了。”
孫悟空收回鐵棒說完便忽然消失不見。
來的莫名，走的奇妙，這一趟當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小鼍龍追了兩步确然見不到人才松了口氣，卻見嬌嬌的目光凝在一處再不移動，随之看過去忍不住脫口而出。
“大表兄！”
地府。
“秦廣王，你替我查查那妖孽是何來歷！”
“大聖啊，小神專管人界輪回，這妖物小神實不便管啊！”
“嘿嘿，俗語雲一事不煩二主，既找到你這裏，不拘如何你幫老孫查查便是，多累多累！”
“是，是大聖！”
“回大聖，說起來此妖倒與大聖有些淵源。此妖乃幾百年前複海大聖蛟魔王之外孫也，當年蛟魔王帥合衆老小随大聖花果山一戰被剿，山中只遺下這一點血脈，經年累月化蟒走蛟。”
“哦？原來是這樣，難怪……”
“大聖？大聖？”
秦廣王見孫悟空說着說着忽然失神，撞起膽子叫了兩聲，便見孫悟空回身笑嘻嘻地說了兩聲謝，打個呼哨已然不見蹤影。
孫悟空離去時間極短，回到巽宮山的時候便見雙方對峙，小鼍龍站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沉默不語。
孫悟空看了兩眼，飛身躍到嬌嬌身前立定，對着摩昂随意拱了拱手。
“賢太子少見，不知近來可好？”
摩昂的目光自嬌嬌臉上收回，看向以保護姿态站在嬌嬌身前的孫悟空。
他從沒想過，接到差事後趕來看到的會是她。
彼時他剛剛來至此處，隔着雲頭向下望去，分明下方列着無數人，可是她還是第一時間攫住了他的心神。
豔陽，高山，白雪，紅衣，只有她是唯一一抹顏色。
原來她一直在這。
原來她成了天庭點名捉拿的妖孽。
他心裏有點怪自己的不聞不問，當初最怕她走上的一條路，她終究還是走上去了。
“大表兄，我……”
“孽畜，你還敢開口！還不給我回去好生思過，難道真要天庭降罪才肯伏法嗎？”
摩昂勉強将目光移到小鼍龍身上，厲聲喝道。
小鼍龍受他轄制已久早已習慣，見此情景縮了縮脖子不敢開口了，只好一眼一眼地看嬌嬌指望她也認錯。
可是嬌嬌一動不動，只是那樣靜靜看着摩昂。
他們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樣面對面站着了。
他眉間添了刻痕，可是雙眼還是和從前一樣利。
“哥哥。”
嬌嬌忽然開口喚了一聲，摩昂身形一頓，看着小鼍龍的眼睛閉了片刻才睜開向嬌嬌看去。
“孽畜！不需喚我，你只說你為何要為禍世間？”
嬌嬌心中一涼，胸中忽起一股不平之氣幾乎要撞破胸腔，可是多年歷練還是讓她忍了回去，只是再開口聲音也跟着冷厲了許多。
“我何時為禍世間了？”
“你連撒謊都學的如此惟妙惟肖，那山中人骨無數，堆聚坑中，難道都是假的嗎？”
“蒼生何辜，如今天庭命我将你捉拿歸案，你還有何話好說？”
摩昂右手一揮，腳下雲幔散開，露出山間幾處坑洞，坑洞中果然白骨森森不可計量。
“摩昂太子，天庭莫非都是你這般不分青紅皂白之輩忝掌仙職嗎？”
摩昂太子？
摩昂身子微微晃動了一下，咬牙将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冷冷開口。
“你這是何意？”
“時日久遠，想必摩昂太子早已忘了，這裏本就是我的家啊。這一草一木，滿山枯骨，确然都是我的。”
“小妖精你胡說什麽！”
小鼍龍沒想到嬌嬌思念了摩昂這麽多年，見了面卻變得如此尖銳，倒好像和摩昂有仇一般，不由大急。
嬌嬌卻沒理會他，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你是來抓我的？”
她的尾音上挑，配上清冽嗓音說不出的諷刺。
“嘿嘿小妖精，如今俺老孫為你撐腰，我倒要看嬌嬌看誰敢動你！”
誰也沒想到劍拔弩張之際孫悟空會突然開口，幾個人同時向着孫悟空看來。
“大聖，你莫非忘了我們已然領了聖旨？”
摩昂急急問了一句，又聽到嬌嬌冷笑一聲，卻不敢再看她一眼，哪怕她如今是鬼面相對。
“賢太子，俺老孫與你交情不淺，今日也不為難你，這小妖精身上雖有血氣，卻不帶人血腥氣，這一趟你恐怕是白來了，莫若還是跟玉帝王母請示明察一番為是！”
孫悟空走上前勾住摩昂脖子走到一旁說道。
摩昂不是孫悟空，他在聽到旨意的那一刻便知，哪裏是下界妖王“為亂世間”，分明是為下界妖王“結連勢大于天庭威脅不淺”！
就算嬌嬌從未做過壞事，她結連起大片妖境，收服妖王，也是罪大惡極，天庭怎會容她？
孫悟空哪裏管他這些，自己說完便回身看向嬌嬌。
“小妖精，你想不想成仙啊？”
“成仙？”
嬌嬌重複了一遍，語氣莫名，雙眼涼涼地看向摩昂，意思很明顯，這樣的仙做來有什麽也是？
孫悟空一時語噎，幹咳了一聲稍稍解釋了一番。
“你放心，俺老孫帶你定然是成散仙，不受他們轄制！”
嬌嬌右手一伸，一枚碎裂的冰晶玉珠出現在手上，上面的冰晶雪花早已不見，比起凡間普通玉珠尚且不如。
“摩昂太子，此物被我損毀，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定然相報。你我……”
嬌嬌的目光看向玉珠，那些密密麻麻的裂痕好似裂進了心裏，鼻子忽然一酸，卻無半顆淚落。
“便當做從沒認識過吧。”
摩昂愣了一下，見她合掌要将玉珠收回，不知怎地突然跟着出手覆在玉珠上。
兩手相接只短短一瞬便已離開，二人心中卻已是一片慘然。
“無妨，我自有理會。走，跟我回去！”
摩昂将玉珠放回懷中，又伸手抓住嬌嬌手腕想要帶人離開。
“大表兄，你真的誤會了！那些不是，不是我們做的……”
小鼍龍心下一急連忙擋在摩昂身前，話音卻是越落越低。
摩昂冷冷看了已無銳氣的小鼍龍一眼，擡腳便走。
嬌嬌卻是輕輕掙脫了他的手，見他皺眉看來，指了指身後排列妖兵。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你！待天庭興兵前來，你以為你能保得住他們嗎！今日再不放手，勢必要遭受覆巢滅族之危！”
“那又如何？”
“天庭勢大，豈是你等凡間小妖可比？與天庭對抗必是死路一條！”
“那你呢？”
摩昂原本滿心焦急，在聽到嬌嬌的反問後卻好似一桶冰水兜頭澆下，遍體冰涼。
“你說什麽？”
“沒什麽，不必多說。摩昂太子若要興兵，請來便是。”
摩昂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旋身消失在眼前。
“小妖精，小太子說的沒錯，和天庭做對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你還是放棄吧！”
孫悟空跳到嬌嬌面前說完，便見嬌嬌理也沒理他轉身就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不錯不錯，不愧是俺老孫的侄孫，就是有骨氣！”
“你說什麽？”
嬌嬌猛轉過身看向孫悟空，孫悟空笑着指了指她手中利刃。
“你是我二哥外孫，便是俺老孫侄外孫了。快，叫聲叔外公來聽聽！”
嬌嬌卻是後退了一步，凝眉細看了孫悟空半晌，終于想起曾聽山中老妖說起當年這山中蛟魔王在外曾與諸聖結交，莫非眼前這人将自己認作了蛟魔王之後？
可是自己分明是從小蛇修煉至此……
她卻不知，蛟魔王亦是自蛇身修煉千數年之久，又歷種種造化才得以化作蛟身。
若非他有種種契機，臨走前将妖力傳授給嬌嬌，嬌嬌怎會這般快便能化形？
更別提後來摩昂将她帶入了龍族修煉禁地煉龍淵，又有楊戬指導神聖喂招，天雷劫加身，才得以化龍，實在是僥幸之極。
孫悟空也不管她在想什麽，自己圍着嬌嬌轉了兩圈，突發奇想，一把拽住嬌嬌消失在原地。
天庭。
“你怎麽能到這裏！”
楊戬看到摩昂出現在殿內的剎那，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待反應過來難得地氣急敗壞，連忙命哮天犬出去查探有無人發現摩昂來此。
摩昂好似未見一般自己坐到司法天神大殿的一張椅子上一言不發。
“你到底怎麽回事？”
楊戬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摩昂的異樣，走過來皺眉問道。
“你說，我們的事是不是早已經被人知道了？”
“什麽？你知道了什麽！”
楊戬一把抓住摩昂衣襟低低喝問道。
“你可知道天庭命我去剿滅的妖王是誰？”
楊戬一愣，緩緩松開手站直身子看着摩昂。
摩昂沒有等他開口，自己又接下去道。
“你怎麽會不知道呢？只是我不知道罷了。是嬌嬌。”
“我怎麽會想到，天庭口中那個幾乎統一妖界的妖王會是她？呵，可笑，可笑至極！”
“楊戬，你知不知道，我費了多少心力才讓她走上正統修煉之路？現在，一切都毀了。”
—哥哥，為什麽沒有反應呢？
—修煉之道貴在持之以恒，無有速成之理。
—哥哥，為何星星在轉？
—鬥轉星移，世之常理。嬌嬌……
—啊？
—若有一日你能參透這日月，便能成就世間大賢大能。
—真的嗎？哥哥，我一定要加倍努力！咦？哥哥你為何發笑？
—無事，回去修煉吧。
—哥哥，你又去了哪裏？
—海南叛亂，前去平亂。
—我很想你……
—嬌嬌，你說什麽？
—沒有，哥哥你要不要看看我修煉的如何了？
—明日吧，今日有些累了。
—好……
—嬌嬌，這裏之所以是龍族禁地，就是因為稍不小心便會損傷神魂，哥哥不希望你冒進，你明白嗎？
—寸心說，你很小時便敢獨自進去了，是真的嗎？
—哥哥，我決定了，我要進去！
—嬌嬌！嬌嬌！
—哥哥，我還好，待我休息幾天，我還想進去一次……
—嬌嬌！醒醒！
“摩昂！”
楊戬眼看着摩昂皺着眉越陷越深，雙眼都已血紅，連忙一指點向摩昂眉心，一道神力注入摩昂身體，将他紊亂的神力緩緩壓平。
“醒了嗎？”
摩昂苦笑了一下，站起身向外便走。
“你去哪裏！”
“我不會再心生妄想，一月後我便會準時成親。楊戬，祝你成功！”
就在摩昂離開天庭的時候，孫悟空與嬌嬌也已來到了三十三重天兜率宮。
“大聖，大聖啊，久不見尊面，不知何處自在耶？”
“老君莫裝糊塗，俺老孫不戳破你，仙丹先來一千丸嘗嘗！”
“你這猴頭，又胡言亂語！咦？大聖如何攜了一小女娃，如今大聖得成正果，切不可一朝喪盡滿盤皆輸啊。”
“老倌兒哪裏的話！這是老孫侄孫女，當年與我兄弟分離，竟不知何時殒命，止遺下這一個骨血，特來求丹藥使她得托妖體，也成個正果。”
“大聖差矣，自古修行皆要一步一個腳印，哪得一步登天之理，不信大聖問問諸聖，哪個不是歷經千災百劫，誰能輕易成功？”
太上老君見孫悟空發癫搖了搖頭便要離開，卻又被孫悟空一步攔在身前。
“老君和沉香之間的勾當別當俺老孫不知，咱們想的都是一般，不就是改天……”
“大聖大聖！你這個猴子啊，給你！以後別再來我這裏亂逛了！”
“承謝承謝！”
孫悟空達成目的也不多歪纏，帶着嬌嬌又回了巽宮山，将手上仙丹舉到嬌嬌面前。
原來這猴子自來多心，凡行事恨不能面面妥帖才好，與衆兄弟四散別離日久，仙妖有別，日漸疏遠，向日蛟魔王為一腔義氣帶了整族助戰，卻落得個滿族戰死下場，如今幸得撞着這個小輩，更是恨不得帶契她成仙好全當年兄弟意氣。
那紅孩兒之例便在眼前，如今紅孩兒與那鐵扇仙皆成正果，仙史留名，慈悲為念，仙壽無極，唯惜牛魔王仰仗一身本領不肯就伏，仍是人間游蕩為妖自在，不識正果之好處，懵懵懂懂，尚不知絕路何方。
嬌嬌看着眼前金紅仙丹，分明極是渴望，卻硬是不肯伸手去拿。
“你既行正統修煉之法，想必也是以正果為念，老孫為你弄來仙丹你為何不吃？”
“你必是認錯了人，我怎可輕受？”
嬌嬌搖了搖頭又向後退了兩步。
“哈哈哈！誰不知俺老孫火眼金睛，說俺認錯了人這還是頭一遭！俺與你外祖蛟魔王乃是八拜的弟兄豈會認錯！”
孫悟空笑了半晌見嬌嬌仍是沉默不言才又安靜下來，想了想又開口問道。
“我切問你，你六根清淨與否？”
“清淨如何，不清淨又如何？”
“清淨了自成功果，不清淨枉自苦修。”
嬌嬌皺眉，卻是不知道該怎麽說。
“大王！孫悟空，你把她拐到哪裏去了？”
小鼍龍本想離山回海，出來這許多年也玩的夠了，又被摩昂找上門，自然生了去意，這一見了嬌嬌便想帶人回西海以免生禍，伸出的手卻又被孫悟空一把打開。
“我管教我的侄孫，你少來插手，少來插手！”
孫悟空擺擺手便想帶嬌嬌離開，卻又被小鼍龍鋼鞭一攔。
“是我将她帶離西海，我自當帶她回去，孫悟空你別多管閑事！你當年一意孤行與天庭作對折了多少弟兄，若非如此，嬌嬌又何至于舉目無親！莫非你也要巽宮山落個如此下場嗎？”
小鼍龍此話說的甚重，便是豁達如孫悟空此刻也忍不住看向嬌嬌，想知她如何做想。
可是鬼面具遮住了她所有情緒。
“你們都走吧，我會遣散巽宮山衆妖，從此安心修煉，再不問外事。”
過了許久，嬌嬌将漆黑利刃取出突然刺向孫悟空，他二人相距極近，小鼍龍驚叫一聲不及阻攔，孫悟空眼看着利刃加身卻是不躲不避，歘然一聲，一縷猴毛自孫悟空臉側飄落。
“我外祖既肯與你同進退，必是與你交情甚篤，然我身為其餘留至親，又不能不做什麽。這縷毛發權當全了小女一片心意吧，惟願叔外公今後安康。”
嬌嬌唇角微彎，又細細地看了一眼孫悟空記住他的模樣，這才深施一禮徑直回了山洞中，留下小鼍龍和孫悟空二人面面相觑。
天庭。
“孫悟空，你的動作很快，下界平安也是三界幸事，這些妖魔肯聽從規勸散去也算他們自身的福氣啊——你這臉是怎麽了？”
孫悟空回天交旨，玉帝照場面話說了一筐後忽然來了這麽一句，孫悟空忍不住幹咳兩聲用毛手掩了下缺了一塊毛發的左臉。
雖然确實因為沒察覺到那小妖精有殺氣而未行躲避，可是若早知道那小妖精是沖臉下手，絕不肯使她得手！
“無事無事，和家中小輩玩鬧罷了。玉帝若還有這般好事別忘了俺老孫啊，老孫去也！”
“孫悟空，聽說你把下界事平了？手腳很快嘛——你的臉？”
孫悟空剛飛出南天門便見到楊戬迎面而來将他攔下，只得暫緩了步子。
“你還說？若不是你算計俺老孫，俺老孫也不會遇到二哥外孫，二哥因俺老孫而死，俺也只得受他外孫一點氣了！”
孫悟空沒好氣地繞過楊戬便要離開。
“你倒是很招小妖精喜歡，個個都想尋你報仇。”
楊戬搖了搖扇子，像是自覺說的有趣，又噗的一聲笑出聲來。
“你你你！二郎神，你到底想說什麽？”
“倒也沒什麽，問問你那好徒兒這麽多年去哪了？別再讓他自不量力對抗天庭了！”
“楊戬啊楊戬，嘿嘿，俺老孫不管你們了，走了！”
一月後。
西海與南海聯姻，且是禦筆金批玉帝欽賜，也算一樁盛事，二海卻都不欲聲張，分明漫宮豔紅，西海內人來人往卻不聞人聲，此時的新郎官早已帶兵來到了天庭。
楊戬說過快了，當真很快，一個月時間，沉香已然再次打到了天庭，與哪吒敖春豬八戒孫悟空并牛魔王紅孩兒一家劉家村村民一起來至天庭。
楊戬帶着梅山四聖和小玉護在玉帝王母身邊，面對着滿天滿殿作亂之人也是絲毫不懼。
摩昂站在敖春身旁看着對面的楊戬，心中一時想不通楊戬究竟是與自己聯盟，還是事到臨頭又選擇了忠于天庭，否則怎麽到了此時還站在他們的對立面？
“摩昂，連你也要與他們攪在一起嗎？還不快快發兵鎮壓他們！”
王母惶亂之中忽然看到摩昂，想到月前他才領受過替天庭除妖之事，連忙高喊起來。
敖春等人頓時把目光移在摩昂身上，眼中也帶出懷疑。
“還請娘娘恕小臣無禮，今日這天條若是不改，我四海龍族永無翻身之地！”
“你，你這是何意？”
王母看着冷肅的摩昂心中又是一慌，又見摩昂冷笑一聲，忍不住向着楊戬身旁靠了一靠。
“堂堂一江龍王因了袁守城一己之私竟被漁民捕殺，若無聖僧之父相救已然化作刀下之鬼！我姑父泾河龍王為護族民逼走袁守城克扣點數，竟為之殒命！東海四公主為楊戬沉香二人私怨殒命，伯父找上天來陛下可曾給過我等一個說法？下界一時幾年無雨，一時卻要陰雨連綿滋生疫病殺生無數，我等身為司雨龍神收受民祭又何曾能夠自主過？您總推說一切皆有天道，應守天條，可是天道何公！”
沒有人想過摩昂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以口問心，在場諸人打着為公旗號逼迫玉帝修改天條，可是誰又真的是為公而來呢？
孫悟空劉家村為個熱鬧，豬八戒為天庭自相殘殺好為佛門謀利，哪吒從未服過天庭，楊戬為母親為自己為三妹，沉香為母親，各個姨母為全姐妹情誼，敖春牛魔王紅孩兒鐵扇百花為報當初被楊戬設計之仇，一窩蜂湧上天來當庭逼迫玉帝。
而玉帝王母為維護天道維護維護統治威嚴，無論如何也不肯退上一步。
現在，摩昂說他是為了一個公道而來。
以往玉帝王母常說，四時之雨皆是天定自有其數，萬不可因小失大壞了氣數。
可是誰又能說那一小撮百姓，那同宗之情，不值得去拼命呢？
他現在所做便是為此，成則讨還公道雞犬升天，敗則四海淪落再無可期。
他一個人背負所有人的不理解和恐懼站到了這裏，以寥落之身和楊戬密謀數年得到如今這個局面，再不說，恐怕再也沒有機會了。
“這，這……”
“陛下，貧僧有一言相勸。”
觀音看了看雙方，适時地站了出來，果見玉帝王母都松了口氣忙忙令她開口。
“如今沉香正在經受考驗，摩昂太子所說也并非沒有道理，若是可以修改天條，何不便遂了太子心意？”
“菩薩是自覺定會賭勝了？”
王母沉下臉來問了一句，見觀音微笑颔首頓時怒意塞胸幾要發作，好在玉帝拉了她一下，她才冷哼一聲沒有開口，仍是和衆人一起看向下界正在經受考驗的沉香。
巽宮山。
“六哥！”
“小，小妖精，怎麽是你？”
郭申一睜眼便是一陣眩暈，看了嬌嬌一眼便轉了頭，閉着眼睛問道。
“你能醒過來就好了。”
嬌嬌松了口氣收回法力跌坐在地上，額上汗水滾滾而落。
“這裏是哪兒？”
“巽宮山，是我的家。六哥，你的手臂……”
她方才為郭申療傷時便已發現郭申的左臂袖管空空蕩蕩，大驚之下加緊催動法力才讓自己虛脫至此。
“沒什麽。小妖精，你怎麽還在這？”
“這裏便是我家，我自然在這。”
嬌嬌不明所以，便見郭申忍着虛弱冷笑了一下。
“明日你的小太子大婚，一妻雙妾，好不風光。”
“什麽？”
嬌嬌猛然站起身來，郭申見她要走連忙牽住她的衣角。
“小妖精，老六從沒求過你，現在求你一件事，你應不應？”
“何事？”
“去天庭救二爺！”
“楊戬？他怎麽了？”
“沉香圍了天庭，二爺執意要救玉帝王母，我們……小妖精，我知道你心裏還念着那個小太子，只是你此刻去也是為時已晚，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別說了，六哥，我答應你，我現在就去。”
嬌嬌來到天庭的時候還有些恍惚，她在西海多年，自然見過西海龍兵的裝束，乍在淩霄殿周圍看到嚴陣以待的龍兵只當他們同是前來護駕，可是這些龍兵卻又與天兵天将泾渭分明劍拔弩張，似乎又……
“嬌嬌，你來此作甚！快些離開！”
嬌嬌看了這個皺眉看着自己的男人好一會兒，才緩緩吐出了他的名字。
“摩昂。”
然後她便在他的目光中飛身站在了楊戬身側。
她與小玉一左一右皆是手拿短刃，卻是一黑一白。
“小妖精，叔外公在這邊呢，你去那做什麽？快過來快過來！”
嬌嬌鬼面下的雙眼冷冰冰看着身穿大紅喜服的摩昂，對孫悟空的呼喚好似未聞。
這下滿殿的焦點忽然又轉到了他二人身上。
先時沉香等人攻打甚急，連梅山老六都被打落天庭生死不知，那楊戬倒也本事，只叫了一聲小狐貍便來了個厲害的幫手，那時那小狐貍精也是和現在這個一樣，和沉香兩人面面相觑，那時衆人心裏亦是打鼓，他們就是借着沉香才好鬧上天來，若是沉香見了那小狐貍精便抛下他們，這一趟豈不是白來？
好在沉香一直堅定到最後了，只不知如今這摩昂太子……
“小妖精，你怎麽來了？”
看衆人目光在二人身上轉來轉去，楊戬也是心中納悶，忍不住低聲問道。
“六哥說讓我來幫你。”
“六哥？你不殺我了？”
楊戬低低笑了一聲。
嬌嬌一愣，忽然想起多年前為了替摩昂“報仇”去尋楊戬學藝，當真是傻的可以。若不是那次聽哮天犬說漏嘴，怎會就此幡然醒悟？
“嬌嬌，你和他？”
小玉看摩昂的眼睛也是死死盯着此處，感覺到些許不舒服，忍不住也小聲詢問起嬌嬌來，梅老大幾人跟着看過來都想聽聽嬌嬌怎麽說他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面了，可是再見面仍是直率如往昔。
嬌嬌微微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開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刻對衆人都是無盡地煎熬，直到楊戬等人先後下界去尋沉香，整個天庭擋在玉帝王母面前的只剩她一人。
孫悟空眼珠轉了轉，忽然旋身也立在了玉帝王母身前。
此刻衆人都在緊張地看着下界舅甥對立，只有玉帝王母察覺到身前多了一人相護，這才真正的放下了心。
有孫悟空相助，哪裏還用怕其他宵小？
“沉香！你想清楚，你劈山只為救母，如今，我和陛下可以為你網開一面，放了三聖母，只要你現在帶着衆人退出天庭，我的承諾即刻奏效！”
“你想一想，天條改變難道就真的是對的嗎？天條自開天辟地時便已出現，維護三界安寧，為什麽別人沒有覺得天條有錯，偏偏只有你一家人覺得它有錯呢？難道不是因為你母親思凡嗎？”
“現在我可以放出三聖母，可以為你舅舅和嫦娥賜婚，也可以不追究你的罪過，甚至我還可以答應渡劉彥昌成仙！只要你現在放下斧子，這一切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達到。你想一想，你要的不正是一家團聚永不分開嗎？”
王母的聲音傳到所有人耳中，每個人都緊張地看向下界那個握緊斧頭的少年。
無疑，王母提出的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嬌嬌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王母一眼。
她早便知道楊戬與摩昂合作，可是玉帝王母驟然得知這一切都是楊戬的設計，是他們的好外甥，親手提拔的司法天神，設計了這一切，可是王母仍然能這樣冷靜理智地去誘惑沉香。
将心比心，她是絕做不到這一切的。
那沉香……
他選擇了自己動手救出三聖母。
他堅持要一個新的天條。
嬌嬌忽然感到自己好像回到了初入世之時，對于這些人的想法做法全然看不懂，一切都好像朦朦胧胧，不明所以。
朦朦胧胧間，新的天條降世，玉帝王母與世人和解，所有人皆大歡喜。
他也一樣。
“小妖精，走吧，叔外公帶你去花果山走一遭，看看你修煉的如何了！”
孫悟空敷衍了玉帝兩聲回頭叫嬌嬌一起離開，還未等嬌嬌回應，摩昂已然站到了二人身前。
“孫大聖！還望孫大聖将嬌嬌賜還小龍。”
摩昂看向孫悟空的眼神真誠而坦蕩，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她卻是你何人？”
孫悟空看看摩昂，又看看看不到神色的嬌嬌，打量二人一番問道。
“這……”
諸事終了，摩昂只是看嬌嬌似是要走急忙走過來想将人帶回，可是為何要将人帶回，帶回去又要何為，卻是全沒細思，如今被孫悟空這般一問，竟是什麽也說不出。
“讓我來告訴你，她乃是老孫兄長之孫，老孫之侄孫也。”
“大聖！”
“賢太子公事繁忙，心懷天下，倒不必逗賴我這侄孫耍子，還是放她早成正果正理。”
孫悟空正色說完，摩昂雙眉緊皺，似乎仍是不虞。
“大聖欲如何助她成正果？”
“這個好說，老孫自去尋些仙丹神物便是，保她與天地同壽。”
孫悟空并不只是這般說，他早已帶嬌嬌尋了一回，若不是她不肯服用，恐怕早已超凡入聖了。
“大聖自是修煉之路淬煉而來，當知修煉不易，正果更艱，哪有如此兒戲之事？”
“卻也強似不進反退，耽于私情也可。”
“大聖莫要頑笑！嬌嬌，來我身邊！”
摩昂擰起眉頭，對着嬌嬌伸了伸手，嬌嬌的目光自他的大紅喜服移到他的臉上。
他的神情很是專注，不似往常總帶着許多心事那般，他紅袖下露出指節分明的大手上滿是粗繭，喜服的袍角也帶了污。
他的紅冠上鑲着巨大的明珠，可是大紅的圓圓繡球已經歪到了一旁而不自知。
他大概出來的很是突然吧。
“聽說你要成親了，是真的嗎？”
嬌嬌忽然開口，摩昂伸出的手猛然攥緊，緊跟着便将微微顫抖的手收回了背後。
“是。”
“非結不可嗎？”
非結不可嗎？
新天條初初落成，尚不知後效，而他是新天條促成者之一，也是西海的繼承人，一力挑起整個西海。
南海背靠佛門觀音，又有天庭谕旨，何況四海聯姻古而有之，皆是親上加親。
怎能為他一人拂了四海情誼呢？
“是！”
“那我算什麽呢？”
嬌嬌的聲音很是平靜，全沒半分情緒，可是摩昂的心密密麻麻地疼癢起來，跟着笑了一下。
“我會把你當做我最疼惜的妹妹，為你尋一戶最好的人家，絕不讓你受半分委屈。”
他是這樣說的，一直以來也是這樣做的。
除了敖寸心，他所有的親眷他都會盡可能的予以照拂，與人美滿。
他相信，他可以對嬌嬌做得更好。
只要她願意的話。
“妹妹？”
嬌嬌輕輕笑了一下，緩緩将臉上面具摘下，對着摩昂微微躬了躬身。
“那就，謝謝哥哥了。”
摩昂一愣，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過這兩個字了。
他二人皆是一襲紅衣相對而立，面帶溫軟笑意，倒好似……
摩昂心中忽然苦澀起來，下一秒，她臉上的笑意便已驟然隐去。
“只是不必了！叔外公，我們走吧。”
“好好！咱們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