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钊钊
第41章 第 41 章 钊钊
出了浮羅地宮, 蕭河與時钊寒被白袍祭祀帶到了南山以東的一處竹籬小院。
小院荒廢已久,屋內落滿灰塵,當頭?的太陽熱情的照耀着菜地裏僅存的幾?顆小白菜, 都是一副蔫不拉幾?的模樣。
“我?怎麽覺得….大祭祀是故意的?”
站在原地良久, 蕭河木着臉, 根本不知從哪裏開始收拾起。
盡管上一世也經歷過一回?,所?謂的承君之禮,不過就是一場時長兩個月的潛行磨練。
也是差不多的小院, 但要比現在的這處更為整潔。
沒?有奴仆伺候,就連每日所?需的食物都要靠自?己種植, 或是運氣好也能在山林中獵來一兩只?野兔野雞。
不過大多數時候還是難以飽腹,即便如?此?,也要按時完成?禦天監送來的試卷。
其上試題出自?內閣學士,是以為皇帝選拔品行優良、才能兼備之能人。
而他們在山上的所?行所?舉,即便天武帝遠在淩天都,亦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這其中,恐怕也有大祭祀的一份功勞。
今日乃八月初八, 是七皇子時允钰與其他世家子登山之日, 想來不久便能于山中相見。
而高子瞻等人,也比他們更早的落腳在了別處庭院,離他們所?在的小院并不遠。
只?不過現下因時钊寒失憶,蕭河自?己摘不出去不說, 還要住在一處,陪同照顧。
怕他們看出時钊寒的不妥來, 也就暫時打消了與好友敘舊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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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一同上山的家仆們,有些死在了山腳的刺殺中,而有些則僥幸活了下來。
思銘只?受了一些輕微的皮外傷, 主仆二人在見到對方時,皆松了一口氣。
他們沒?說上幾?句,蕭河便要思銘立即下山,不用在山上等着。
思銘只?好聽從他的安排,當日就跟着白袍祭祀下了山,蕭河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如?今刺殺他們的刺客尚未查出主謀,他又知道了大祭祀關于皇室之間如?此?多的秘密,山上已經不安全了。
時钊寒目前身中劇毒又是失憶,蕭河已經分不出來半點精力再給旁人。
兩人将庭院裏外收拾了一番,不知不覺已經日落西山。
時钊寒髒了褲腿和鞋襪,趁着蕭河去找水喝的功夫,又舉起小鋤頭?來,正?打算一鼓作?氣将他們的小菜地也給翻新了。
他已經想好要在這塊小菜地裏種上番茄、豆角、絲瓜等等,都是蕭河喜歡吃的蔬菜瓜果,他也喜歡。
蕭河回?來的時候,恰巧瞧見他将最後一塊土地松完,正?擡頭?擦拭額頭?上的汗珠,望見他臉上便盛開出朵笑來。
金燦燦的餘晖就那般灑落在他的身上,逆光而站,他的發、他的指尖都在散發溫暖而絢爛的柔光。
望着時钊寒隽美如?玉的臉龐,蕭河竟一時想不起他從前冰冷的模樣,連同那些難堪糟糕的往事也慢慢落下的很輕很輕。
直至最後,能感受到的只?有時钊寒所?帶給他的安寧與溫和。
盡管只?有片刻。
“你去了哪裏?”
時钊寒朝他大步走了過來,瞧見蕭河手上的水壺,便知道他是去找他的朋友了。
“我?喝過了,剩下的你都喝了吧。”
蕭河将水壺遞給了他,時钊寒接過只?是輕輕抿了一口。
“你不在,我?剛剛四處走了走,順着小道往前不遠,有一口井,瞧着井水還算幹淨。”
“以後我?們可以打井水吃,這樣你就不用那麽辛苦去朋友那裏讨水了。”
時钊寒笑着說道,他将以後生活的種種想的十分周到,好似做好了要在這與蕭河過上很久的打算。
以至于忘記了自?己身為皇子的身份,忘記了他的野心與抱負,更加不知道他與蕭河之間有太多的不可能。
“好。”
但最終,蕭河什麽也沒?說。
所?謂的世外桃源,攜手共渡餘生,也只?不過是兒時雨夜窗前虛無缥缈的幻想。
而這一刻,時钊寒的失憶,正?好填補了蕭河心中的那點遺憾,盡管只?有短暫的兩個月。
他想,他與時钊寒之間的恩恩怨怨,也許可以就此?擱淺。
直至他恢複記憶之後,再無任何牽連。
直至太陽完全落山,當初找到他們的那位掌燈祭祀送來了晚膳。
他還給蕭河他們帶來了一些菜種,兩床新的褥子涼席,以及兩套新的布衣。
“晚上山風過堂,很是寒冷,夜間請勿走動。”
那名掌燈祭祀囑咐道:
“從明?日起,內閣的卷子便會送至,需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交卷。”
時钊寒吃飯的手一頓,有些迷茫的看向蕭河,小聲問道:
“我?也要做嗎?”
掌燈祭祀的耳朵很靈,蕭河甚至能感受到面具之後他臉上的笑意。
“殿下您也需要做呢。”
被偷聽了去不說,時钊寒為自?己想躲懶一事而感到格外不好意思。
只?能掩飾的給蕭河夾了一筷子菜,一本正?經道:
“好的知道了,我?會好好完成?的。”
蕭河:“………”你再裝呢,微笑。
“殿下現在感覺如?何了?可有不适?”掌燈祭祀關心道。
時钊寒放下碗筷來,回?道:
“除了想不起以前的事,沒?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謝謝您的關心。”
掌燈祭祀點點頭?,“大祭祀交代過,每三日帶您入宮祛毒,直至您完全好了為止。”
“倘若有任何不适,只?要您搖晃此?物,我?都會出現。”
掌燈祭祀說完,便将一枚黑色似石頭?般的東西放在了桌面,随後便默自?離去。
時钊寒小心翼翼的将那東西拿起,這才感知到它的輕盈,并非石頭?。
“這是什麽,看上去有點像……”
蕭河瞥了那玩意兒一眼,這山上還能有些什麽,淡聲道:
“蟲卵。”
時钊寒頓時身子一僵,連忙跳起來把?那東西丢置一邊,這才驚魂未定的問道:
“你怎麽知道是蟲卵?”
蕭河沒?忍住勾起唇角,又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掩飾道:
“過來吃飯。”
時钊寒這才重新坐下,但想着剛剛手才碰過不該碰的東西,又立馬站起來。
“我?要去洗手。”
蕭河按了按額頭?,無奈道:
“大晚上的,去哪弄水來?你快吃飯,剛剛不過是逗你的。”
時钊寒聽話的坐下,只?低頭?吃飯,也不說話了。
蕭河瞧着他好似是生氣了,索性不管。
在這山上,沒?有尊卑之別,不想吃那只?能晚上餓肚子了。
用過飯之後,蕭河将自?己身上的傷口換過新的布條。
又喊過時钊寒,将其上衣解開,看了看他身上的毒褪去多少。
不知是不是子蟲的蟲鞘吸食過的緣故,此?時他身上的毒呈現一片驅不散的烏紫。
盡數聚攏于他胸口之處,呈現出拳頭?大小的團狀。
蕭河伸手按了按,時钊寒身子克制不住的顫栗,忍住不躲。
烏紫掩蓋住了皮下的血色,凝聚于其上。
蕭河皺着眉,越想越覺得奇怪,不知不覺中已經很靠近時钊寒。
倘若此?時有第三人在,只?會覺得兩人正?互相依偎在懷。
但蕭河沒?注意到這些,只?是忽然聽到耳邊變重變粗的呼吸聲。
蕭河當即一愣,下意識擡頭?看去。
只?見那人臉色緋紅,原本清淺亮堂的眼眸也變得莫名的深沉,不知從何時起就一直盯着他看,好似有什麽東西猛烈的要呼之欲出。
蕭河呼吸一窒,當即反應過來,連忙朝後退去,神色不自?然。
“你把?衣服穿上,我?、我?出去練會劍。”
他不等時钊寒回?應,便急急的走了出去。
即便時钊寒失去了記憶,但有些本能依舊是存在的。
自?己竟然毫無防備,松懈到了這種地步,還是說……也許失去記憶的時钊寒,對于他來說更好面對一些呢?
蕭河不知道答案,右手受傷,他便左手持劍,盡量不讓自?己多想,只?是随心所?欲的揮舞。
盡管是左手持劍,蕭河的招式有所?改變,卻并不影響美觀,仍舊行雲流水般的熟練。
蕭河本就是左撇子,左手比之右手要更為靈敏一些,是以幼時姜淮訓練其使雙刀。
只?不過姜淮師門并無耍雙刀的奇才,所?以留下的武功秘籍也并非精煉。
久而久之,也就無可再教,只?能蕭河自?己摸索修煉。
蕭河于樹下舞劍,流暢自?如?,宛如?劍仙。
而時钊寒立于屋檐下,瞧見了這一幕,竟莫名心悸的厲害。
好似在夢裏,還是從前,他曾看過無數遍。
蕭河對于從前的他而言,到底意味着什麽呢?
時钊寒眼裏閃過一絲茫然。
待到蕭河練完劍,回?頭?一看,屋內亮起一盞燭火,時钊寒卻不見人影。
“時钊寒?”
蕭河皺着眉,無人回?應。
難道真因剛剛的事情生氣了?
蕭河有些待不住了,聖山晚上并不安全,他怕時钊寒走丢,又或是遇上其他什麽人。
剛剛拿起提燈要去尋人,還沒?走出屋門,便瞧見要找的人從小院的側門回?來了。
手裏提着滿滿一桶的水,原來還是惦記着剛剛那事,這才去打水去了。
蕭河松了一口氣,将提燈重新放回?櫃子裏,這便坐下等人自?己過來。
沒?過一會兒,時钊寒就端來一盆燒好的水進了屋。
他将水輕置于架子上,見蕭河不說話,便自?己開口道:
“我?剛剛去後院的井裏打了一些水來,你練劍辛苦,怕你身子不爽,現在水還燙,你一會兒再用。”
蕭河聽到此?話卻明?顯一愣,原以為他是怕髒才去打的水,沒?想到打來的水是給自?己用的。
“那你呢?”蕭河臉色慢慢緩和,心中不免有些內疚。
見他關心起自?己來,時钊寒笑道:
“不急,等你洗漱好,我?再洗漱。”
時钊寒做事周全妥當,早就為蕭河準備好了淨身的帕子。
蕭河用水簡單的洗了一下臉,擡頭?看了一眼門外,依稀能看見時钊寒站在不遠處,窗戶上倒影着他柔和的側臉。
“怎麽不去休息?”蕭河出聲問道。
時钊寒微微擡頭?,但并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回?答,反而說道:
“你的劍舞的真好。”
突如?其來的誇贊,倒是讓蕭河微微一怔。
“謝謝。”蕭河以為他有所?向往,便寬慰道:
“其實你沒?失憶之前,也會舞劍。”
聽到這話,時钊寒來了一些興趣,他的影子在窗戶上輕微的晃動。
蕭河脫衣服的手一頓,生怕他會進來,但這種事并沒?有發生,便又聽時钊寒問道:
“是嗎?那我?們也會一起舞劍嗎?”
蕭河停下擦拭身子的手,回?想起從前,胸口便止不住的沉悶。
過了良久,時钊寒才聽到令他失望至極的答案。
“不會。”
“怎麽不會呢?”時钊寒小聲辯解,“不是我?,那你又會和誰舞劍?”
蕭河耳邊有水聲,門外的聲音又弱,聽的并不真切。
過了好一會兒,也沒?聽見時钊寒說話的聲音,蕭河便試着喊道:
“钊钊?”
“我?在。”
蕭河忍不住勾起唇角,“我?以為你不在了。”
時钊寒站起身來,蕭河能看見窗戶上他瘦長的倒影。
好似又走的近了些,然後蕭河聽見他的聲音如?此?清晰。
“我?會一直陪着你。”
蕭河有片刻的愣神,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
“你…..你從前從未和我?說過,你能做的來這些事情。”
“什麽事情?”
“我?的意思是,打掃庭院、給菜地松土、打井水,還會生火燒水。”
時钊寒抿着的唇慢慢勾起,他也不知為何,不過是蕭河的只?言片語,自?己也能很快哄好。
“這些都是生存的基本,如?果我?不會這些,我?應該會些什麽呢?”
蕭河說,“你會舞劍,還會吹笛,寫?了一手好毛筆字,你有過目不忘之能,才學本領也很高…..總之,撇開秉性不談,你是個很好的人。”
他聽到時钊寒輕輕的笑聲,“那就是還不夠好。”
“如?果我?真的足夠好,我?們第一次相見,你就不會冷着臉對我?。”
蕭河心頭?一震,他沒?想到時钊寒會如?此?在意,想要解釋,話到嘴邊卻只?能說道:
“你以前确實做了一些不好的事……但也很久沒?有再犯,人無完人,誰能一點錯都沒?有呢?”
這番話說下來,他竟不知道是在寬慰钊钊,還是在寬慰此?刻的自?己。
“對錯也有大小之分,倘若我?所?做的錯事,讓你一輩子也無法原諒,那我?一定是個糟糕透頂的人。”
聽聞此?話,蕭河徹底沉默下來。
為什麽偏偏是你明?白這個道理?呢?你是钊钊,還是時钊寒?
有一瞬,連蕭河自?己也看不透他了,他們分明?都是同一個人啊。
“如?果….如?果這話是時钊寒對我?說的,我?想我?會原諒他。”
“那你是他嗎?”
時钊寒斟酌良久,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道:
“那如?果原諒了以後,你們還能回?到從前嗎?”
“不能。”蕭河回?答的絕對。
時钊寒想了想,便堅定的回?答道:
“那我?是钊钊,我?不是他。”
蕭河聽罷笑了,但漸漸地,胸口有苦澀的味道在蔓延,久久不能消散。
房門從內打開,時钊寒微微一愣,轉過頭?來。
他望見蕭河清冷的眼眸,如?白玉般的臉龐上緩緩垂下一滴水珠,像極了一滴淚。
心髒被拉扯,跳動的很快,他只?感覺到手足無措,為着眼前之人的所?有喜怒哀樂。
“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蕭河的聲音聽上去很柔,不像是不開心。
時钊寒這才點點頭?,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這一夜,蕭河躺在陌生的床鋪上,腦海裏不斷回?響着時钊寒的話語,竟難以入睡。
他的輾轉反側,亦是另一人的久久未眠。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當蕭河睡的迷迷糊糊之際,忽然聽見屋外有人走動的聲音。
他一瞬間便清醒過來,起身朝窗外看去,有一道身影印在了窗戶上,很是熟悉。
蕭河有些不确定,開口問道:
“钊钊?”
那影子愣了一下,定住了腳。
時钊寒的聲音很小的傳來:
“我?睡不好,心口疼。”
蕭河微微蹙起眉,剛想打開房門,又猶豫了一下。
“好端端的,怎麽會心口疼?”
時钊寒不說話,蕭河便忍不住打開房門,瞧見他極高卻分明?清瘦了幾?分的個子,站在那裏顯得有些可憐。
“我?想和你睡一屋,可以嗎?”時钊寒問道。
蕭河一聽,自?然不肯同意,冷着臉拒絕道:
“不行。”
時钊寒臉上頓時露出失望和難過,蕭河有些無奈了。
“我?的床很小,兩個人根本就擠不下。”
“而且你和我?睡一屋,難道心口就不疼了嗎?”
聽到此?話,時钊寒眼眸又重新亮了起來,開口解釋道:
“我?可以睡在地上,我?得屋子好黑,我?有些心悸,心口會痛。”
“如?果你在,我?想就不會了,而且……”
“而且什麽?”蕭河倒想聽聽他還能編出什麽理?由來。
誰知時钊寒開口道:
“而且昨日我?們不也是睡在一起的嗎?”
“為什麽昨天可以,今天就不行?”
聽到這話,蕭河有一瞬間的頭?暈,不知是被氣的還是怎麽。
他總算是知道,這人雖然失憶了,但并不是真的腦子壞掉了。
他和時钊寒以前一樣,仍舊有着最基本的惡劣人性。
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總會有各種辦法來達成?。
蕭河看着他的目光忽然冷了下來,開口道:
“現在就回?自?己的房間去。”
時钊寒一愣,不知為何蕭河又變回?昨日那副模樣。
只?覺得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疼的他面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