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懸劍
第42章 第 42 章 懸劍
這一覺蕭河睡的?極沉, 前半生在夢中走馬觀花般浮現。
又如鏡中明?月那般遙不可及,很快便?沉沉墜入更深的?黑暗。
等他醒來的?時候,屋外的?天已?經?大亮。
蕭河只感覺渾身酸痛, 喉嚨幹疼, 雙腳下地之後才?發覺觸感不對。
低頭望去, 時钊寒的?褥子緊挨着他的?床邊,但人已?經?早早起身,不知去哪了。
蕭河大腦有片刻的?遲緩, 這才?想起原是昨夜裏那家夥夢魇,臉色白的?吓人, 抱着蕭河一直喊冷,嘴裏還說着胡話,沒有一句是他能聽清的?。
直至把人搖醒,時钊寒才?慢慢放開他清醒過來。
他一頭的?冷汗,看着蕭河右手?上?隐隐滲出鮮血的?白布,開口?的?第一句便?是道歉。
“對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看着時钊寒滿是內疚自責的?雙眸, 蕭河如何也說不出一句重話。
原來他所說的?胸口?疼, 并不是故意?裝病。
也不知是蟲鞘體?寒的?緣故,還是他本身毒發,才?導致時钊寒這一症狀。
眼下太?晚了,只能等下次祛毒時再問過大祭祀。
蕭河也不想夜裏再起身折騰, 便?讓時钊寒收拾收拾搬來與他同住。
時钊寒睡下之後,蕭河才?睡着, 一睡便?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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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有時钊寒給他倒好的?茶水,小院內的?菜地瞧着倒像是澆灌過的?。
因是早上?播過了種子,蕭河能聞到泥土被曬的?暖洋洋、清水撒過透出的?泥土香。
沒尋到時钊寒的?人影, 卻瞧見了被他随手?擱置在籬笆旁石凳子上?的?幾本書籍與卷子。
蕭河将其拿起,撣落卷子上?沾染的?泥灰,估摸着是早上?白袍祭祀來過,時钊寒順手?接了就放在這處,甚至都沒想起來拿進屋子裏去。
想到這,蕭河彎起了唇角。
誰能想到,時钊寒失憶之後,反倒變得不愛看書寫字了。
正當蕭河要将東西拿進屋裏去時,時钊寒卻恰好從外面回?來了,手?中還拎着兩條活蹦亂跳的?小鲫魚,不過一個巴掌長。
“蕭河快看!我釣的?魚!”
時钊寒很高興,笑的?連向來冷淡的?眉眼都溫柔了許多。
“你這是從哪弄來的??”
蕭河也有些驚訝,畢竟連他都不知道這附近有湖。
“我今天醒的?早,想着閑來無事就四處轉轉。”
時钊寒很快從屋子裏拿出來一只木盆,放上?水,便?把魚倒了進去。
蕭河遲疑了片刻,沒說話,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盆是時钊寒昨日用來洗澡的?。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是該嫌棄這魚,還是嫌棄時钊寒。
見他不說話,時钊寒也不在意?,擦擦手?繼續道:
“今兒?早,那身穿白袍的?使者來送來一些冊子卷子,但是沒有給我們帶早膳。”
“我就問他,他也不說話,只是一直沖我擺手?,然?後就走了。”
“我想着你起來會餓,昨日剩下的?一些飯菜我沒有動,但現在我們不用吃剩菜剩飯了。”
時钊寒笑眯眯道:
“我們有魚吃了!”
蕭河沒忍住臉上?的?笑意?,說道:
“那也是山上?的?祭祀,有些是不會說話的?。”
“我們在山上?進修,一天只有一餐可食,其他時候都要靠自己?。”
時钊寒是知道的?,當初他們在山林碰見掌燈祭祀,掌燈祭祀也曾解釋過。
只不過除了蕭河的?話,其他人的?話他不愛記着。
見蕭河拿着卷子就要往屋裏走,時钊寒是不想空着肚子就去寫字,便?重新走回?了木盆前。
等蕭河出來,看見他坐在木盆前,盯着兩條魚發呆。
這才?意?識到,失憶了的?時钊寒雖然?會釣魚,但是好像不會處理魚。
那他又是怎麽會釣魚的??蕭河困惑的?很。
“你想怎麽吃?”
蕭河走過去坐下,問道。
“你會殺魚嗎?”時钊寒有些驚喜,“我剛剛在想,是直接摔死還是先剁成兩半呢。”
蕭河:“…….”
“你回?屋看會書去,我來處理。”
蕭河心中強勸自己?冷靜,萬一以後還有比這更令人崩潰的?事情發生怎麽辦。
時钊寒當然?不想進去看書,實際上?失憶之後他對書籍壓根不感興趣。
被蕭河嫌棄,他也不在意?,厚着臉皮道:
“我可以在旁邊看着嗎?你教教我,我學的?很快的?!”
蕭河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他殺魚的?本領,其實就是跟時钊寒學的?。
虎頭山上那短短的幾個月,時钊寒教會了他許多。
他教蕭河縫衣打結,布置陷阱,辨認百草,也教他殺魚、處理野雞山兔的皮毛。
這些生活的?技巧,往往學起來簡單,但想要運用自如,熟練老成,卻是有更多的學問是蕭河所不知道的?。
那時的時钊寒也不過十四,雖着寒衣,言行舉止卻端莊穩重,更像是高門顯貴家的?嫡子。
但他卻對蕭河說,從小喪父喪母,無人可依,所學所想,不過都是從書籍中看到的?。
如今再回?想起這些,原來當年時钊寒所說的?話,也并未全是假的?。
時钊寒三歲喪母,天武帝在雲姝死後,曾多次懷疑他并非自己?親生子,而于孩童熟睡之際,手?舉長劍,意?圖殺之。
而這麽多年過去了,那把在兒?時就懸挂于他頭頂上?的?長劍,也一直将落未落。
他雖有父,卻似無父。
直至時钊寒大權在握,統領六軍,于乾玄殿外窺見天武帝茍延殘喘的?餘生,那把于兒?時懸挂頭頂的?劍,終于化作堅不可摧的?實權,穩穩的?落在了他的?手?裏。
那一夜,恰逢大雨,電閃雷鳴。
天武帝于剎那白晝般的?光亮之中瞥見時钊寒極為冷漠的?眉眼,以及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劍,寒光凜凜。
那一夜,蕭河于殿外等候,直至時钊寒冒着大雨獨自一人走了出來。
手?中空無一物。
他便?知道,時钊寒把它還給了天武帝。
“阿鶴,以後在這世上?,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昔日的?話語猶在耳畔,雨水帶走了身上?最後的?溫度,也将雙手?的?血腥沖刷的?幹淨。
直至這麽多年過去,蕭河仍舊記得那一幕。
只不過如今,卻只能道一句尋常。
自從時钊寒學會了殺魚,除了寫卷子之後,便?日日都要去河邊釣個一兩條回?來。
倘若空手?而歸,那一整晚都提不起精神來,飯也吃的?不香了。
這個時候蕭河就會寬慰幾句,他才?勉強高興一些,不想睡覺,要與蕭河下棋。
這棋具本就是蕭河從高子瞻那拿的?,那次出門溜達,恰巧蘭延青也在,兩人正下棋。
沒下一會兒?,蘭延青就反悔,死活鬧着要悔棋,高子瞻雖臭着臉,但也并未說什麽,像是習慣了。
一盤棋下下來,蘭延青能悔上?一大半,高子瞻氣?的?說什麽也不肯下了。
蘭延青前腳剛走,高子瞻後腳就把棋具收好塞給了蕭河,讓他趕緊帶走。
本來在這山上?就沒什麽好玩的?可以打發時間,蕭河有些時候還慶幸時钊寒沒事做可以去釣釣魚,這樣也不會來煩他。
畢竟時钊寒現在失憶,不太?好見人,所以蕭河才?能有空到處溜達。
只不過有些時候碰見七殿下時允钰,蕭河還是要費腦筋多應付兩句。
自從帶回?這幅棋具,起初蕭河仗着時钊寒失了憶,就算是再絕頂聰明?的?人,初步學起,也一時難勝蕭河多年的?沉澱。
他常常把時钊寒的?棋子殺的?所剩無幾,又或是留有一副殘局,難的?時钊寒一想一坐就是半宿。
直至第二天實在是想不出來,魚也不釣了,圍着蕭河虛心求教。
蕭河這才?替他解答,欺負完人之後又神清氣?爽的?去圍觀高蘭鬥嘴去了。
但蕭河實在是低估了時钊寒的?學習能力,一連好幾日下來,日夜揣摩棋局,竟真的?讓他琢磨出了點東西來。
等到蕭河回?來,再與他練上?一局,竟手?舉白棋,搖擺不定,難以抉擇了。
又過幾日,蕭河便?真的?再也下不過他,只能學蘭延青那般悔棋。
時钊寒和高子瞻不同,即便?是蕭河要悔棋,他也不生氣?,甚至是臉上?帶着一些盈盈笑意?,但下一子又定輸贏。
無論蕭河如何悔改,仍舊走不出這困局。
在那之後,蕭河就被他下怕了,說什麽也不再玩了。
時钊寒見他興致蔫蔫,也就不再勉強,仍舊以釣魚為樂,蕭河這才?松了一口?氣?。
今日蕭河難得願意?與他來上?一局,時钊寒一掃未釣到魚的?不愉,有心要讓蕭河。
乃至蕭河大意?,以為時钊寒有所退步,誰知這棋越下越不對勁,他便?将白子丢回?框裏,雙手?抱臂冷着臉道:
“不玩了,哪有你這般放水的??”
時钊寒放下手?中的?黑子,忍不住笑道:
“你好不容易願意?和我玩上?一局,我豈能忍心讓你輸的?太?慘?”
聽到這話,蕭河皺着眉冷哼道:
“我雖輸的?多,但是你也不能這般瞧不起我,要是這般以後都不和你玩了。”
時钊寒一聽,立馬認錯道:
“我知道錯了,那重來便?是。”
蕭河見他認錯的?态度很是端正,也就不計較的?允了。
“我昨個兒?又碰見七殿下時允钰了,他倒很是關心你,我覺得再這麽下去,怕是攔不住呢。”
蕭河認認真真落下一子,覺得沒什麽問題,這才?說道。
“不過你每日都去釣魚,即便?他真的?找來了,也見不到你。”
說到這,蕭河便?忍不住問道:
“釣魚真的?這麽有趣嗎?要不明?天我與你一同前去?”
時钊寒笑着看向他,指尖落下一子。
“說是有趣,其實也只在于收杆那一瞬的?快樂。”
“釣魚雖好,能以修身養性,但沒有與你下棋有趣。”
蕭河有些詫異,問道:
“你與我下棋,就不覺得煩悶?”
時钊寒搖搖頭,是明?白他的?意?思的?。
“我喜歡與你下棋,與喜歡下棋,難道是一樣的?嗎?”
蕭河愣住了,忽然?反應不過來。
時钊寒這便?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現下我失憶,只認識你一個人,但我又不想因此而求得你的?憐憫,又或是日日困着你。”
所以,他才?每日到點便?出去釣魚,而蕭河也能因此而輕輕松松地出去溜達,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