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若我以後變了心
第9章 第 9 章 若我以後變了心
小六真是只很天真、很好收買的傻鳥。
時钊寒喂了它一些酥餅碎碎,又順帶着輕撫了幾下羽毛。
等蕭河回來再看,那不争氣的家夥已經開始獻殷勤的給時钊寒梳理起頭發來了。
一邊梳着,一邊蹭着,如癡如醉的模樣。
時钊寒顯然心情不錯,問蕭河道:
“哪來的鹦鹉?很通人性。”
蕭河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皮笑肉不笑道:
“路邊撿的,師兄喜歡?”
時钊寒逗弄小六的手一頓,并未作答。
蕭河知道他不會理睬,性子涼薄之人,又怎會有真正的喜歡可言。
他原本以為救下夏撫瀾之後,時钊寒便不會再管,誰曉得他居然親自将人送了過來。
眼下方長恒正與夏撫瀾在裏間敘舊,他與時钊寒坐于外間,并無他人,如坐針氈。
“師兄怎親自過來了?”蕭河斟酌着開口,“我原以為…..你不願旁人見到你與我有所牽連。”
這話說的他自己都覺得拗口,時钊寒卻不覺得,神色如常道:
“并無外人,沒人會知道你我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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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蕭河端着茶杯的手一頓,忽而一笑:
“也是。”
這時,裏間的方長恒與夏撫瀾也哭訴完出來了。
夏撫瀾還瘸着腿,先是看向坐着的蕭河,又轉向面色淡淡的時钊寒,竟筆直的跪了下去。
“今日得以重生,撫瀾感激不盡,多謝兩位恩人大恩大德!”
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蕭河示意方長恒去将人攙起。
“好了,起來吧。”
方長恒下意識看向時钊寒,見那人沒露出什麽神情,這才去将夏撫瀾扶起,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易碎的瓷器那般。
“我有一位故友,醫術不凡。”
時钊寒擡眼看向夏撫瀾,眸色淡淡,小六就站在他肩上歡喜的梳着羽毛。
“他在泉州,風景宜人,你去了也可安心養病。”
夏撫瀾不懂,只覺得時钊寒是個心善之人,竟将後事也安排妥當了。
只有方長恒臉色變了又變,幾度想要開口卻都被蕭河眼神制止了。
那邊說過,這邊便有安排好的馬車在樓下候着。
夏撫瀾也察覺到一些不對,下意識看向方長恒。
方長恒只好強顏歡笑道:
“撫瀾,你先去,過個兩三日我便去尋你。”
“淩天都不安全,你離的遠遠的,這樣他們即便有所察覺,也找不到你。”
聞言,夏撫瀾只好點點頭。
她不是矯情之人,又一一謝過後,便轉身跟着時钊寒的人下去了。
待到人走後,方長恒才心有不甘道:
“殿下,您救了撫瀾一命,方某自是甘願一命抵一命!”
“但您送她去泉州,泉州離淩天都又是何其遙遠,拿一弱女子的性命要挾方某,恐怕不是君子所為吧!”
此話一出,整個房間都靜的令人心悸。
方長恒後背滲出了冷汗,話說出去之後才覺得後怕。
只聽那人輕笑一聲,聲音冷了下去:
“方大人的意思是…..怪我多此一舉了?”
“下官不敢!”
方長恒跪在方才夏撫瀾跪過的位置上,心裏大感不妙。
這時時钊寒站起身來,走至他的跟前。
方長恒只能瞧見眼前那一點金色花紋的鞋邊,威壓之後仍舊能沉得住氣。
好一會兒,他才聽見那人開口,語氣極淡:
“方大人,你并不是愚蠢之人啊。”
“倘若你只是區區無名之輩,我與阿鶴怎能幫你?”
方長恒心裏閃過一絲詫異。
“你六歲時便會舞槍弄棒,十二歲便敢只身一人上山殺虎,十六歲就混成了石奪山山寨的二把手。”
“又過兩年殺了拜把子的大哥,放了山寨搶殺掠奪來的婦女,聽當地人說,石奪山的大火一連燒了數日…..”
時钊寒每說一個字,方長恒心裏的錯愕與驚恐便重一分,還算自若的神情再也挂不住了。
“方大人,你也是西臨駐守的官員……”
“應當知道山匪一類是不能入伍任職的吧?”
聽到這,方長恒的脊背已彎曲的完全貼向了地面。
他深深閉上了眼,只覺得揭起的過往在耳邊響起尖銳的爆鳴,好半天才啞着嗓子粗喘道:
“不錯。”
“在殿下面前,方某瞞不了分毫。”
“卑職…..和殿下一樣,只不過也玩了一出偷梁換柱。”
回望自己的前半生,他已經記不清自己到底殺過多少人。
一路的颠沛流離,就這樣逃竄來到了淩天都。
當時的西臨駐守還是一個叫宋祖德的笑面虎,方長恒也只是他手下一個卑微低賤的小吏而已。
兩人認識的那天正下着小雨,他躲在橋洞裏,看着對岸支起來的馄炖攤,飄散着淡淡白煙。
又冷又餓,他瞪着眼睛,就那樣眼巴巴的望着。
方長恒便是那個時候過的橋,去到那攤上買了一碗熱騰騰的馄炖。
他餓的實在是受不了,見私下無人,便爬起身跟了上去。
起初只是想打劫一碗馄饨,一碗馄饨又值幾個錢?
他本不想鬧出人命,但偏偏事與願違。
那天,方長恒提着馄饨剛到家門,便見門口守着好幾個身穿便服的小吏。
他躲在暗處,看見這一切,暗自叫苦不疊,後悔沒早點動手。
偏又不死心,便藏在其後想等人走了,再溜進去偷點值錢的也行。
誰知變故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方長恒和那群人起了沖突,隐約又聽見屋子裏有女人的哭喊聲。
聽見這一聲,方長恒更為憤怒直接動起了手。
但寡不敵衆,方長恒被揍的渾身是血,倒在雨地裏奄奄一息。
沒過一會兒,院門也從裏打開了,走出來一個大腹便便、寬腰熊背的男子。
那男子将褲帶系好,看見倒在地上的方長恒,猖笑了兩聲,甚至上前拍了拍他的臉,又踩了一腳才走。
待到那波人走後,他才從角落出來。
沒敢進門,但是透過沒關緊的門縫看去,也能想見是幅什麽混亂的場景。
正待他自認倒黴,心想算了,要走之際,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腳踝。
芷歆,求你救她。
芷歆是方長恒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剛年滿十六,一次意外被宋祖德的兒子看見,從此就夢魇般的纏上了。
方芷歆不願做妾,軟磨不行之後,只得來硬的。
其實他不該進屋瞧那一眼,這世上又有幾個女子能忍受這般羞辱。
只是那時的方長恒,實在擔心自己的妹妹會出什麽意外。
他是第一次見方芷歆,也是最後一次。
第二日,她于家中上吊自盡。
方長恒大為崩潰,人志已死,便也時日無多。
就這樣,因着一碗馄饨的事,他卻陰差陽錯的變成了方長恒。
宋祖德的兒子心虛也好,真的受其威脅也罷,他就這樣頂着方長恒的名字、身份一活就是七年。
七年的時間裏,宋祖德的兒子被發現死于春樓,而宋祖德本人也因貪污被查,砍了腦袋。
他也憑着自己的本事坐到了如今的位置,原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段不堪的往事。
而如今,這段過往就這樣被時钊寒輕描淡寫的撕開,重見天日。
“殿下,我的命在您手中。”方長恒苦笑,“怎敢有二心啊。”
時钊寒卻并不滿意,不解道:
“我要你的命做甚?”
“方大人,你的命并不值錢啊。”
又陷入了僵局,汗已濕滿整個後背,方長恒卻始終捉摸不透眼前之人的心思。
時钊寒喜怒不顯于表面,手段也非常人。
方長恒不知道他是從哪查來的這些情報,也從未聽聞四皇子身後有世族可依,或是高人指點。
就在他實在受不住之際,忽然想起這房間裏還有一位,從始至終都未說話。
便微微擡起頭來,眼神懇求的望向蕭河。
蕭河看見了,卻并沒有要幫的意思。
屋內仍舊靜的可怕,直到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把鳥還我。”
時钊寒看向蕭河,未有動作。
“我餓了,這就準備回去。”
“在這用過再回,不行嗎?”時钊寒問道。
“我要早些回去陪我阿娘,她們今早才從定康寺回來,我不回去不合禮數。”
好生好氣的解釋了一番,見那人不說話他便當默許了。
蕭河伸手去抓小六,小六死活不願意跟他,拍個翅膀滿屋子亂飛,還邊飛邊叫。
“殺鳥了!殺鳥了!”
“壞蛋!壞蛋!”
這給蕭河氣笑了,轉頭對跪在地上的方長恒說道:
“方大人,麻煩你往邊上挪挪,我這會兒踩到你。”
方長恒這才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偷看了時钊寒一眼,雖仍舊是看不出神情的,但臉色卻緩和了許多。
他又看了看發瘋抓鳥的蕭河,一時之間竟覺得哪裏有些怪,卻又說不上個所以然來,只能默默躲去一邊。
幾番抓不到,手上又沒有趁手的武器,小六偷躲進時钊寒的衣袖裏去了。
蕭河氣的臉色微紅,“好好好。”
“這鳥我也不要了,送給殿下您了。”
“您要是喜歡留着養也行,不喜歡拔毛吃了也行!”
見蕭河氣的厲害,時钊寒也露出幾分無奈的淡笑。
他将小六從袖口處掏了出來,“一只鳥而已,跟它置什麽氣。”
“回去吧,他不會欺負你的。”
小六這才念念不舍的告別時钊寒,飛到了蕭河的頭上站着,似有不滿的又跺了跺腳。
蕭河:“………”回去就多添一道菜好了。
蕭河要走,時钊寒自然也不會多留片刻,竟在兩人之前起身離去了。
房間裏只剩他們兩人。
方長恒這才沖蕭河露出一抹苦笑,“多謝蕭少爺出手相助。”
蕭河面色淡淡,神情收斂,剛才那副模樣好似只是他的錯覺。
“方大人,您來淩天都這麽多年,仍舊學不會謹言慎行這四個字嗎?”
消失的壓迫感,莫名的又出現了。
方長恒不敢再多言,蕭河也并非有意,收起一些道:
“晌午替換囚車之事,你也在現場,覺得如何?”
“不瞞您說,屬實是驚險。”
夏撫瀾是死刑犯,上頭有高官逼壓,派來的官兵比想象之中多的多。
要想在這之上找機會,即便湊了巧,一有不慎便殃及池魚。
好在去往大雁街的路只有一條,兩道相撞難過窄巷,又有人從中故意做梗,混亂之下竟兵刃對峙。
囚車替換的倒是順利非常,一路押到刑場也未有人發現。
吳氏又是早早便服下啞藥的,即便是臨場後悔也是無路可退了。
“方大人,您是見過世面的人。”蕭河又接着說道:
“難道不知一時的兒女情長,與一世的穩妥相比,哪個更重要吧?”
方長恒此時也覺得慚愧起來,“是我糊塗了 。”
“此時明白也不算太晚……”蕭河沉思片刻,忽然開口道:
“方大人,我與殿下都覺得你是可塑之才,倘若日後發達了,也莫忘蕭河今日相助之事。”
方長恒一愣,神情也嚴肅起來,抱拳道:
“長恒不敢,日後若有需要,方某在所不辭。”
蕭河笑笑,“方大人沒懂我的意思。”
他走近了些,看着方長恒的眼睛說道:
“倘若以後,在我與時钊寒兩人之間,只能擇其一……”
“希望方大人還能記得今日蕭河的恩情。”
方長恒面色一怔,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開口道:
“蕭少爺,我不敢妄自揣測,但依我見…….”
“今日之事,四殿下分明是拿您當自己人,不曾避諱。”
“就連我這樣的外人,也能看出殿下與您的關系非同一般,想來日後之事……是您多慮了。”
聽到這話蕭河到沒急着否認,莞爾一笑。
“方大人,我就說您有一雙慧眼那。”
方長恒不明所以,只見那人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
“我是愛慕四殿下不假。”
“但那也是曾經的事了。”
方長恒徹底僵在了原地。
他萬萬沒想到這兩人竟是這般關系,更沒想到蕭河連這種事也敢往外說。
蕭河還沖他笑得人畜無害,但實際上扒開胸膛一看,心腸是一般黑的。
“若我以後變了心,您覺得他又能忍我到幾時?我也只是膽小慎微,早些為日後做打算罷了。”
此時的方長恒又炸出了一身冷汗,連忙打住道:
“蕭少爺,今日之事我全當不知,您該回侯府了。”
蕭河會意,眨了眨眼睛:
“方大人,幸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