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番外(2) 我在未來等你
第78章 番外(2) 我在未來等你
A
“您是……”
埃德溫垂下眼睛, 他?覺得自己的靈魂硬生生被撕扯成了兩半。一半嚴厲而?冷峻地斥責他?的輕信,阻止或許會招致禍患的話語從舌尖滑落;一半在暖融融的火光下快要融化,促使他?大膽而?主動地做出?嘗試,企圖留下某一瞬間讓他?完全無法招架的美好。
“您是惡魔。”他?最終還是又輕又快地說, 像是怕被自己的話語燙到, 随後小心謹慎地朝上擡起目光。他?只想要悄悄看一眼塔爾的表情, 但是對方的眼睛太?漂亮了。七歲的男孩發現他?很難移開視線。
塔爾怔愣了一下, 琉璃般的瞳孔很快覆上又薄又亮的笑意,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低估你啊,埃德溫。告訴我,你是怎麽猜到的?”
“我讀過修道院關于惡魔特征的參考書籍。”
他?看起來?沒有因?為被點破身份而?生氣。灰色眼睛的男孩小心翼翼地回答, 他?指了指塔爾的腳下,
“您沒有影子, 指甲也比一般人尖銳。我……我剛剛看到您使用魔法的樣子了,雖然和書上的相差很遠,但那是因?為您太?過強大了, 仔細觀察,還是有相似的特征……”
“很聰明。”
塔爾拍了拍手, 埃德溫止住聲音,手指扯着衣擺, 僵硬地站在原地。他?像是在絞刑架前等待着審判的犯人,內心深處一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但沒有一個真正在空白的背景留下印象。
對面強大的惡魔側了側頭,
“既然你猜到了,你不害怕嗎,只要我想,我可以輕而?易舉地取走你的性命, 或者用最殘忍的手段折磨你,魔鬼可不會在乎一個人類。”
這和書裏描述的一模一樣。
埃德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出?了一個好的決定。不知為何?,魔鬼“殺死他?”的威脅聽起來?遠遠不如他?所害怕的“不要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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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了張嘴想要說出?些什?麽,卻?意識到自己此時此刻聲帶顫抖,發出?的聲音一定很不像話,所以重新抿起嘴唇,只是重重地搖了搖頭。
“不害怕?”塔爾饒有興味地說,“那你再靠近我一點。”
埃德溫向前走了一步。
塔爾擡起手,指節修長?,指甲尖銳,就像是随随便便就能劃開人類的皮膚。男孩後頸的皮膚繃得緊緊的,惡魔的指甲馬上就要碰到那裏,隔着薄薄的一厘米,空氣已經提前像是尖刀那樣戳着他?的心髒。埃德溫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而?雜亂,但他?忍住了身體面對危險下意識的撤離反應,像是一只引頸受戮的羔羊。
“嗯……”到了這個時候,惡魔反而?惡劣地停在了最接近的地方,又開始問問題,
“你猜你有一個買家,假如你是對的,我為什?麽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報酬?”
“我會給?您更多?東西。”
這個問題對于一個一無所有的孩子來?說顯然太?過于困難,埃德溫知道無論?他?怎麽說都顯得虛浮而?無力,他?沒有任何?資本,唯一能證明他?能力的僅僅是修道院頒發的獎章,還有他?年紀輕輕就能使用小型的光明魔法,但這在塔爾面前都還不算什?麽。
他?只能生澀地承諾:
“您不用給?我什?麽,我只需要一個栖身的地方,其他?的事情都不用您處理,我能夠靠自己的力量生活。這是一筆付出?很小的投資,而?我必定會極盡所能,用盡所有辦法走到最高的地方。我不會違背您的意志,到那時我一定會付出?你所期待的任何?回報。包括我的靈魂,如果您需要……”
他?這樣說話時和長?大後的光明教廷大主教埃德溫一模一樣,那雙淺灰色的眼睛閃爍着野心的火焰和想要将?一切都掌控的信念,他?試圖讓自己顯得更像是一個大人,能夠對他?說的話負責。
但他?無論?如何?都還太?稚嫩了,沒有完全将?脆弱的一面從身上洗去。
他?的聲音在發抖。
這都是說謊,埃德溫心想,他?才?不是什?麽都不要,他?刻意隐藏了最大的條件,那就是留在塔爾的身邊。
留下來?就能經常被那雙漂亮的紅色瞳孔縱容地看着了,留下來?對方或許會親昵而?溫柔地喊他?的名字,留下來?好像能夠填補他?內心的空洞,當他?在每一個夜晚捂着被冷風灌透的骨頭和心髒醒來?時,他?想要一個溫暖的念頭,而?剛才?發生的一切超越了他?所有的想象。
惡魔說着兇巴巴的話吓他?,但年輕的男孩不知為何?卻?下意識覺得,面前的人值得他孤注一擲所有的信任。
塔爾動了動手指。
但是并?沒有任何?血腥的場面出?現,相反,惡魔的臉上帶着有點無奈的笑意。他尖銳的指甲悄無聲息地收起,轉而?揉了揉男孩的頭發。年幼的埃德溫有着一頭毛茸茸的黑色鬈發,摸起來?蓬松又柔軟,在外面落下的雪花被室內的熱氣蒸融,發梢帶着一點可憐的濕漉漉。
“真是拿你沒辦法。”
塔爾說,“不過你還是猜錯了,埃德溫。”
“猜錯了……?”
男孩繃直了脊梁站在原地,蒼白的臉色因?為被親昵地揉了揉頭發而微微泛起紅暈。他?松了一口氣,随即又因?為塔爾的話緊繃起來?。他對自己的觀察能力充滿信心,可是塔爾說他?猜錯了,那一定就是他?的問題。
在聽見下一句話之前,他?下意識将?探尋的目光再度放在惡魔身上,還有這間房間。
塔爾正要說些什?麽,隔着房門,外面的院門卻?忽然被敲響了。
于是房間的主人起身前去開門。
惡魔輕輕掩起裏屋的門,埃德溫現在的這副模樣,最好還是要保密,不該被随随便便一個訪客看到,何?況——他?拉開門,眸色轉而?變成神明暗藏着力量和鐵鏽味的暗紅。不出?所料,面前站着的是一個垂頭喪氣蔫蔫嗒嗒可憐兮兮的阿德萊德。
“我錯了。”
它一看見塔爾就開始立正認錯,随即小心翼翼地朝院子裏投去視線,似乎在尋找另一個它最害怕的人影。阿德萊德的目光很快就被塔克修斯擋住。
神明垂下眼神看向它,
“你沒必要見到他?。”
塔克修斯護短的程度連遲鈍的黑龍都察覺出?來?了,它終于不再小心翼翼試圖窺探它折騰出?來?的爛攤子,在神明沒什?麽耐心的視線下,打着哆嗦迅速地将?發生的一切解釋了一遍,重點在于解決方法。
其實也說不上解決。
時空的紊亂本來?就是由阿德萊德沒有完全掌控的時空魔法所引起。但再強大的時空魔法也不能改變過去發生的事實。此時此刻,在神明眼前的主教是來?自過去凝固的一刻時間,當紊亂平息,他?就會回到原來?的時空,并?且忘記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重新按照過去的流速經歷他?所該經歷的事情。
明明是解釋如何?收拾眼前的爛攤子,阿德萊德卻?越說越心虛。黑龍忐忑不安地擡頭看向暗紅色瞳孔的黑暗神,
“很快紊亂就會結束,一切都會恢複正常的。”
“嗯,”塔克修斯罕見地沒有用尖銳的話語嘲諷它,而?是沉默了一下,
“留給?他?的時間還有多?久?”
“大概……到今晚十二點?”
阿德萊德沒有等到塔克修斯的回答,只等到了門板“砰”地一聲關閉,緊緊地挨着它的鼻尖。黑龍猶猶豫豫地又在門前站了一小會,不過它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委屈,畢竟事情都是因?為它折騰出?來?的。
阿德萊德現在是一只能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任的巨龍了。
那麽……
來?不及思考塔克修斯和小時候的埃德溫相處是否融洽,它後退了幾步,扇動翅膀,翅膀所帶起的風足以扭曲空間,面前映照出?一個瑩白色的洞口。
那是它需要解決的另一個當事人的問題:一個阿德萊德一想起,尾巴就隐隐作痛的人類。
它鑽進了洞口。
*
塔爾推開門前,已經能想象到小埃德溫的神情。
他?從頭到尾就知道這一切只是昙花一現的幻境,但埃德溫則不然。他?從警惕到放下戒心,再到孤注一擲尋求塔爾的回答。灰色眼睛的男孩如此忐忑而?期待地想要得到一個命運的轉折,渴盼而?小心翼翼地懇求着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溫暖,但是,那對他?來?說終究是不可能實現的。
就算塔爾小心翼翼,不讓他?提前知道眼前一切的真相。第二天?早晨醒來?,他?現在如此努力想要獲得的溫暖和承諾都會化為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時間的泥沙。他?仍舊寒冷而?傷痕累累,沒有人可以依靠,拼命地獨自一人在滿是荊棘的道路上行走。
他?什?麽都不會記得。
這會是現在将?真相緘口不言的理由嗎?塔爾的手指碰到木門,罕見地猶豫了。
他?可以帶着年幼的埃德溫做一場前所未有的美夢,告訴他?不用再擔心,自己永遠會在他?身邊,然後在午夜十二點到來?之前用魔法讓他?在柔軟的帶有玫瑰香味的被褥中擁抱着承諾,沉沉睡去。
這一切都是假的,然而?他?永遠不會知道。
塔爾推開門,卻?看見埃德溫剛剛将?手從面頰上放下,年幼的男孩有點緊張又故作鎮定地朝他?笑了一下,但惡魔将?他?臉上還沒來?得及擦幹的淚痕看的很清楚,還有他?那雙淺灰色的眸子,直到剛才?仍舊帶着期待和渴求,此時此刻卻?驟然黯淡下去。
幾乎在那一瞬間,塔爾要以為埃德溫悄悄聽到了他?和阿德萊德的談話。
埃德溫的灰色眼睛黯淡下去,像是碼頭的燈光都熄滅後藏在海岬霧氣裏濕漉漉的潮氣,他?勉強對着塔爾露出?一個笑容。塔爾第一次知道笑容也可以這麽尖銳,劃破他?的心髒,整顆心泛起怪異而?無法阻擋的疼痛。這一次,急切的變成神明,
“埃德溫,”
塔爾伸出?手,卻?沒有被立刻接住,“怎麽了?”
“我……”
男孩咬了咬嘴唇,塔爾離開前告訴他?“他?猜錯了”,但沒有說更具體的東西,所以他?直到前幾分鐘才?舍得把視線從對方身上移開,并?且仔細觀察了一圈屋子裏的東西。
然而?他?忽然意識到了他?有多?麽愚蠢,居然連這個都沒有意識到:
“我不該癡心妄想,甚至連您并?不是……”
埃德溫頓了頓,他?相信自己的猜測是正确的,“甚至連您并?不是獨自居住都沒有注意到。”
屋子裏的很多?東西都是配套的:比如茶壺邊的兩枚一模一樣的杯子,床榻上一對軟乎乎的枕頭,桌子邊上有一把辦公用的木椅,在木椅邊上擺着一個看起來?就很舒服的軟沙發,單人用,一看就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主人。
年輕的男孩在修道院裏和一群其他?的孤兒一起長?大。有時候,會有好心人想要領養他?們中的某一個,但是最後卻?因?為伴侶的非議而?放棄這個念頭;
還有些時候,因?為貧窮而?抛棄孩子的單身父親和母親會重新來?訪,滿心愧疚,帶着一大筆錢。但直到被抛棄的孩子再度心生希望,他?們才?會明白,當他?們的親人打算組建一個新的家庭時,他?們新的伴侶絕對不會允許一個身份不正當的孩子進入他?們的愛巢。
這就是塔爾沒有答應他?的原因?嗎?
他?有愛人,而?且他?們一定非常相愛。他?沒有任何?資格待在塔爾身邊,他?的愛人也一定不會允許兩個人的空間裏多?出?一個人的痕跡。
盡管埃德溫只是想要一個教廷以外的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
這很正常。埃德溫想,努力不讓自己展現出?太?醜陋的表情。但他?居然真的開始嫉妒。他?死死地絞着衣擺,告訴自己一瞬間的光明比沒有好太?多?了,要心懷感激。他?必須如此才?能克制住不知從何?而?來?的委屈的情緒,也因?此沒有接過塔爾朝他?伸來?的手。
有着紅色瞳孔的惡魔沒有等到回應,最終還是将?手收了回去。
一瞬間,埃德溫又開始後悔。
他?的手在暖烘烘的室內開始發涼,而?塔爾顯然因?為他?的無理取鬧感到失望。惡魔沉默地轉過身去,一時間,一千個表達愧疚的句子差點要掙脫埃德溫的舌尖,他?咬住舌尖,一句話也沒有吐露出?來?。
惡魔對他?失望了,所以他?不可能再完成所謂的交易,所有的夢在殘酷的現實面前破裂。埃德溫再次想到教區主教對他?下的預言:
“你什?麽也得不到,一輩子都掙脫不了你血脈的詛咒。”
“埃德溫,”
他?聽見輕柔的嘆氣,塔爾不知什?麽時候再次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只手落在他?的頭發上,手的主人垂下眼睛,專注地盯着他?,看見了他?被淚水浸染的濕漉漉的睫毛。
塔爾半蹲下來?,将?什?麽東西塞在了他?的手裏。
“別着急,”撫摸他?頭發的手順着毛茸茸的觸感向下摸到了他?潮濕的眼睛,塔爾幫他?拭去眼淚,卻?沒有讓他?別哭,而?是說,
“我想對你來?說哭出?來?也是好事,沒關系,在我這裏想哭多?久都可以,我不會覺得你可憐,也不會覺得你懦弱,但我很心疼你,埃德溫,你是個非常好的孩子。”
好孩子明明不應該像他?那樣控制不住情緒。埃德溫這樣想着,眼淚卻?更加無法抑制地往下流,他?嗚咽着抓住了手中的東西,只能隐約察覺是一本書的形狀。
塔爾一定是想要讓他?看些什?麽,但他?卻?一個勁地哭着,像是要把這輩子哭泣的機會一次性在這裏用完,到最後,眼淚浸濕了惡魔看起來?價值不菲的衣襟,埃德溫伸出?雙臂,迫切地要抓住些什?麽般抱住了他?。
塔爾讓他?抱着,伸出?一只手安撫般拍打着男孩的背部,直到懷抱裏硬邦邦的人終于放下了所有的戒心,睜着一雙被淚水洗幹淨的灰色眼睛,像是幹淨又明亮的天?空。情緒的爆發來?的很快,但當驟然迸發的情緒得到安撫,那種不顧一切的掙紮和寧可毀掉自己的無聲的呼號便忽然間得到了平息。
“塔爾……”他?發出?的第一個音節還帶着哭腔,很快他?就止住顫抖,
“我不麻煩的,大部分時候我可以一個人待在外面。我可能就是這麽貪心的孩子,不想就這樣放棄,如果我能被允許見到您的伴侶就好了,至少給?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還沒有走到絕境,埃德溫從小就展露了不願意放棄的決心,男孩時刻準備好站上高臺将?自己作為一件商品推銷出?去。一個聽話的孩子,一個有天?賦的學?徒,一個忠心耿耿的虔信者。他?想要将?那麽接近的機會死死地握在手裏,為此可以撒謊,也可以僞裝。
“埃德溫,不是這樣的。”
然而?塔爾卻?輕輕俯下身,他?的手指碰到了埃德溫的手,男孩下意識攤開指節,剛才?魔鬼塞在他?手中的那個東西——一本精致的本子——也就終于被他?看清了,
“我非常非常想要答應你,也非常想要給?你幸福和承諾。但是我曾經答應過你一件事,那就是要對你絕對誠實,毫無隐瞞。就算你會忘掉所有的事情,我也必須對現在的你認真。現在,埃德溫,翻開這個本子。”
他?在說什?麽?
淺灰色眼睛的男孩對此感到迷茫,甚至有一瞬間的憤怒,因?為塔爾再一次繞過了他?想要留下來?的請求,只是輕飄飄地轉換了話題。他?在內心短促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這個念頭——難道他?愚蠢到聽不出?這是一種委婉的拒絕嗎?但手中本子的折角硬硬地硌着他?的手心。
他?翻開本子,映入眼簾的是扉頁的署名:
埃德溫。
——什?麽?
忽然,所有情緒都變成了茫然,埃德溫再次對筆記本上的那行字投去目光,沒錯,是他?的名字,連字跡不知為何?也熟悉極了。埃德溫習慣在簽完名後劃一條幾乎察覺不到的短短的橫線,這是一個小标記,以防他?在某天?被某一行僞造的字跡賣掉。然而?這根本稱不上行之有效的防禦。
手裏的本子沉甸甸的,有字跡的部分不少。
每隔幾頁都記錄有日期,但不是所有的日期都完整。所以當埃德溫看見一個二十年後的時間标注時,手硬生生地僵硬在原地,擡起求助的眼神看向塔爾。
塔爾對他?安撫地笑了笑,示意他?繼續。這确實讓他?感到安心。
埃德溫于是繼續向後翻去,他?絕對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一個本子。本子的主人大部分時間用它來?記錄每一天?的公事,他?似懂非懂地看着,教廷、收支、合作這些字眼跳躍在他?的面前,芳芳又迷人,帶着權勢燃燒後産生的硫磺味;但最讓他?在意的是記錄中是不是夾雜的一兩行工作以外的事情:
“塔爾說想要一個非常柔軟的沙發,需要留心。”
“聽說教廷的玫瑰開得很好,或許什?麽時候能和塔爾一起去看看。”
“……我知道你會打開我的日記,塔爾,不過其實那也沒有關系。”
年幼的男孩匆匆地将?目光從略顯親昵的話語中移開,就像是被燙到一樣。但是他?已經完全理解不了眼前的一切了。筆記的主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樣的名字,有着一模一樣的書寫習慣,連敘述的口吻也有些相似。最重要的是,沒有一個人會在日記上标注幾十年後的日期……
埃德溫再次擡起眼睛,聰明的淺灰色眼眸此時遲疑而?猶豫地轉動着,他?緊緊地攥着手中的本子,似乎想要問出?什?麽問題,卻?一時間患了失語症,
眼前的惡魔看向他?的眼神始終坦然而?溫柔,塔爾對他?伸出?手,而?男孩遲疑地将?手遞過去,肌膚的溫度細細密密地順着接觸的部分傳達開來?,
“歡迎你來?到未來?。”
*
在未來?你将?身居高位。
塔爾說,沒錯,就像是你許下的每一個願望一樣,它們都讓你一點點挨近你的目标,你向上攀登的步伐在一些人看來?太?迅速了,但那完全是注定的,你所付出?的一切必定得到回報。
“最高的位置……”埃德溫輕聲說,“你的意思是,我做到了嗎?”
他?想過,現在就想過,在所有人還沒有把他?視為威脅的七歲,在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擁有天?賦,渴望把握什?麽,擁有什?麽的時候,在他?意識到想象權勢和名利會讓他?心中的某個位置奇異地灼痛之後,他?就許下了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心願。
塔爾對他?點點頭,男孩的臉上露出?一個蒼白又不敢置信的微笑,那笑中,驕傲的意味閃閃發光。
在未來?你将?重建秩序。
光明教廷嗎?塔爾對他?笑得狡黠,不,不對。
這本日記裏記錄的教廷并?不是你想象中信奉光明神的那個腐朽的宗教機構。你曾經身處的教堂被你複仇的火焰熊熊燃盡了,我敢說那一定很美;而?現在的光明教廷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已經失去了價值,它是被你抛棄的。
你在廢墟中建立起新的玫瑰花圃,世界的秩序在新神的降臨後被徹底擊碎,虛僞的謊言從今以後不再被問津,即使世界還是有苦有樂地運轉着,但你能給?人們帶來?自由。
在未來?你将?得到歸宿。
埃德溫問,“神明?”
“我現在應該不算惡魔,”
塔爾眨了眨眼睛,那雙石榴紅色的澄澈的雙眼蕩漾開深如幹涸血跡般的紅色,不可思議的力量随着他?瞳色的改變逐漸在房間中湧動,他?身上的氣質變了,如果說剛才?埃德溫認為他?僅僅是一個強大的魔鬼,現在他?知道自己錯的很徹底。
“我啊,”塔克修斯勾着嘴唇垂下頭看他?,神明的雙眼是最瑰麗的紅寶石,倒映在男孩的瞳孔裏,就連那最善于僞裝的灰色也被染上了微微的熾熱,
“我是你的神明。”
“神……”埃德溫咬住嘴唇,大腦飛速地處理着眼前的一切,
“所以我,我其實是——”
“你是我的信徒,也是我最忠誠的主教,獻上一切的那種,”
神歪了歪頭,笑意更濃。他?笑起來?真好看,埃德溫僅僅讓這個念頭閃爍過腦海,随即開始手足無措,他?唐突了神明,塔爾胸前的衣襟還殘存着他?濕漉漉的淚痕。信徒不應該做任何?冒犯神的事情,而?神則憑借着不可思議的力量始終用看待蝼蟻的目光看待着人類,所以他?其實不應該……
“給?神明獻上一束玫瑰。”
他?忽然想起日記本上的這行字眼。埃德溫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他?不好意思重新翻開日記本,但是那些零碎的語句卻?往他?的耳朵裏鑽。塔爾是神明,這點毫無問題,眼前有着紅色瞳孔的男人身上有着不可思議的魔力,讓現在的他?也想要不顧一切留在對方身邊。這就是信徒對神明應該有的虔誠。但是自己作為一個信徒,是不是太?不像話,太?沒規矩了一些?
而?神為什?麽也住在這間溫暖又明亮的小屋裏,和他?待在一起?
他?的思考被塔爾湊過來?揉他?腦袋的手打斷。
眼前的神明顯然對這個動作情有獨鐘,埃德溫柔軟的頭發陷在他?的手指之間,男孩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蹭了蹭。他?想這樣的舉動或許能讓神開心。
塔爾輕輕地“嘶”了一聲。
太?作弊了,他?心想,埃德溫小時候怎麽能可愛成這樣,就像是貓輕輕蹭着主人的手企圖示好。他?側了側頭,努力不讓自己的笑意太?明顯,随後問:
“我說什?麽,你就都全部相信嗎,埃德溫?”
“我……我當然相信我的神明。”
男孩無師自通地學?會發誓,但他?的臉頰微微發燙,就像是努力在向塔爾證明什?麽。塔爾滿意地低地笑了一聲,笑聲喑啞,讓男孩覺得自己更加不好意思和他?的眼睛對視,
“雖然我覺得剛才?的表達也沒有錯,但是不止如此,”
神用那樣專注的目光看着他?,“現在的我對未來?的你來?說并?不只意味着神明,而?你對我來?說,也是遠超于其他?一切的最重要的存在。所以不必請求,這裏就是你的家,埃德溫。”
在未來?你将?得到歸宿。
塔爾沒有用關于愛情的詞彙來?表達,面前的男孩還太?過于年幼,以至于不能理解感情,但他?反複咀嚼着“最重要的”這幾個字眼,只覺得越來?越不受控制,只好捂住心髒,防止它因?為過于輕飄飄地而?從胸腔中飛走。小埃德溫的眼睛因?為方才?的情緒波動濕漉漉地紅了一圈,然而?他?的嘴角卻?一點也壓不住。
他?第一次沒有壓制自己,純粹快樂地品味着塔爾呈現給?他?的“未來?”。
這一切完全真實。
眼前的一切将?在未來?屬于他?。
他?未來?能夠成為那樣的人,能夠擁有歸宿,能夠被這麽好的塔爾認真地愛着,這和他?現在的生活相差如此迥異,簡直就像是山谷和谷底。埃德溫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像現在那樣孤獨,在無數個劇痛撕裂他?的傷口的晚上,他?獨自一人睜着眼睛跪倒在床上,認真考慮死亡。
他?不知道他?拼命的努力是否能得到回報,在渺小的修道院,他?這時候還年幼到第一次換上神官的教袍。随着他?手中的鮮血越來?越多?,他?會越來?越堅定自己,同時卻?越來?越脆弱,就像是材質堅硬但是只要出?現一個裂縫就會粉身碎骨的金屬。
但是眼前的一切告訴他?所有的努力都是有結果的,塔爾告訴他?他?将?實現所有的願望,在未來?,所以殘忍的鐵青色的現實一瞬間多?了無數個可以忍受下去的理由。
你的選擇将?全部具有意義。
塔爾靜靜地看着眼前淺灰色眼睛的男孩,他?的身體微微顫抖,在喜悅之中,年幼的埃德溫仔仔細細地打量着身邊的一切,就像是打算用雙眼将?所有的一切烙印下來?,将?眼前關于明亮、溫暖、香甜和塔爾的一切都化作是他?繼續向前走的動力。這樣就算是再痛苦的晚上也可以支撐下去,就算是再絕望的晚上也總會有美好的夢境。
“埃德溫。”
塔爾甚至不忍心說出?接下來?的話,但他?看了一眼書櫃上那只大鐘,鐘表正在以不可逆轉之勢一點一點向前。距離午夜十二點只會越來?越近。他?想要開口,埃德溫卻?先?打斷他?,男孩勾起嘴角笑着,他?這樣的笑容完全發自于真心,
“沒關系的,我知道我必須得回去,這片時空不屬于我。何?況,我還必須像你所說的那樣優秀,才?能得到眼前的一切。塔爾,塔爾,我會一直記住你的,所以和我好好說再見吧。”
“不是,”神明垂下眸子,他?的手又不自覺地放在了男孩的頭發上,他?必須說出?那些冷酷的事實,“埃德溫,你會忘掉在這裏發生的一切事情。”
*
男孩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就像是月光消逝後褪去的潮水,埃德溫起先?還不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或者說他?的大腦遲鈍地建立了一個保護機制,讓他?不至于猝然面對塔爾所說的一切。然後他?才?意識到塔爾告訴他?了一個怎樣殘酷的事實,神明的手輕柔地撫摸着他?的頭頂,但那是不可以接受的。
忘記。
不行。埃德溫驚慌失措地想,他?不要忘記。未來?的自己什?麽都有,或許不會在意一小段相處的記憶,但這對于現在的他?而?言是唯一的光和熱,他?必須要記住所有的一切,這樣才?不會被無數痛苦擊垮,他?什?麽也不打算帶走,僅僅只是一小段記憶而?已。
他?明明一點也不貪心。
但是請千萬、千萬不要奪走他?現在唯一擁有的東西。
“時空紊亂是無法逆轉的情況,”
塔爾盡量輕柔溫和地向他?解釋,盡管解釋本身就是徒勞的,“就算是讓發起者再做一次嘗試,也得不到一樣的結果。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有多?麽想要記住我,還有未來?的一切。”
“我不想忘記,”然而?埃德溫後退了一步,他?淺灰色的眼睛裏寫滿了對失去的惶恐,以至于他?分不清楚自己的話語是否恰當,他?脫口而?出?責備的話語,
“我不想忘記,我不要忘記,如果一定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塔爾,你為什?麽不騙騙我,為什?麽非要告訴我——我沒有辦法接受……”
塔爾沉默了一下,“對不起。”
神明漂亮的瞳孔被明亮的燈光勾勒出?金色的痕跡,埃德溫望向他?縱容的、愧疚的眼睛,卻?慢慢地止住了向後退去的腳步,唇齒微微張開,忽然開始懊悔自己方才?的指責。
“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怪你,就是,就是……”
“我知道。”塔爾一點也沒生他?的氣,“只是我也在想,要是我在這時候就遇見你就好了,如果我能夠提前一步幫你擋住所有壞事就好了,埃德溫,我真的很抱歉你會忘掉現在發生的這一切,回到過去,但我沒有辦法隐瞞你。”
“……”
他?這麽認真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埃德溫覺得自己灰色的眼睛,連同那些陰暗而?肮髒的念頭都清晰地映照在閃閃發光的紅色琉璃中。
想要被隐瞞,這樣直到最後一刻他?都會是幸福的。然後這樣一個他?,從過去來?到未來?的他?就這樣消失,留下來?的僅僅是一段完全不會被記住,自欺欺人被認為是永遠的美好回憶。
或者更進一步,塔爾完全可以不告訴他?關于未來?的一切,他?可以宣布收養他?,他?永遠也不會再回到痛苦和殘忍的世界中去。
但是,那真的是他?願意得到的結果嗎?
“你是對的,”埃德溫忽然覺得力量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四肢中,他?喃喃道,因?為羞愧而?垂下眼睛,“塔爾,我不該因?為你告訴我真相而?發脾氣。但是我不想忘記,真的不想。我沒辦法相信忘記你之後,我也能做到——”
“但是你确實做到了。”
塔爾靜靜地說,向前走了一步,和男孩的距離又和方才?那樣近了起來?,“埃德溫,我遇到你的時候,你的靈魂無比明亮,它就像是光明本身,你是獨一無二的,無論?多?少次,你都會得到你應有的冠冕,然後遇到我。”
“……我會遇到你。”
男孩的目光不由得被神明足以迷惑人心的眼神所勾住,他?重複了一遍塔爾的話,聲音被潮濕的情緒沾染得濕漉漉的。他?說着未來?的事情,已經發生的預言。
“可是我們不認識彼此,我真的能找到你嗎?”
埃德溫的聲音聽起來?緊張極了,“要是我找不到你怎麽辦?要是任何?一個環節出?了錯怎麽辦?就算一切都好,我也沒有辦法讓自己忘記,塔爾,我不想要忘記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就算到了我什?麽都有的時候也不想要忘記。你……我想要記住所有關于你的事情。”
“嗯,”
神漆黑的頭發垂落在肩頭,如絲緞般柔軟,只對埃德溫一個人如此。
他?說,“你會記起來?的,埃德溫,只是要到很久很久以後,我相信将?要發生的一切,因?為我相信你無論?如何?都會做出?那些決定。你呢,你願意相信我,等我到那個時候嗎?”
“什?麽……”
男孩的困惑稍縱即逝,他?的雙眼忽然被光芒點亮了,“你是說,你會把我忘記的事情,說給?未來?的我聽——”
塔爾點了點頭,神明的聲音也因?為緊張而?變得微微嘶啞,“我不知道這是否合适……”
但是,如果是這樣,一切就會成為一個完整的閉環。埃德溫的心忽然被這句話奇異地安撫下來?,塔爾說的沒錯,只要他?相信眼前的人,那麽忘記将?不可能成為一個永久的現實。記憶并?非一個人的記憶,而?是他?和塔爾共同創造出?來?的,因?為有塔爾才?珍貴。記憶不會失去,另一個人保留着他?,一直到未來?的某一個時機——
“我願意。”埃德溫飛快地說,“我願意。”
塔爾有點詫異地朝他?投去目光,男孩忽然覺得臉上發燙,他?剛才?是那麽害怕失去,所以指責,一遍遍重複毫無用處的請求,現在回顧起來?一點也不理智,更不是一個好孩子該做的。他?那麽害怕失去,是因?為沒有能夠信任的人能夠對他?許下承諾:
你今日失去的,未來?一定會被歸還。
“塔爾,再抱我一下好不好?”
埃德溫忽然岔開話題,他?擡起眼睛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已經快要走到時間,所以他?現在要讓這段記憶變得更有價值,他?想要不浪費他?所經歷的一分一秒,既然未來?的他?會被告知這段記憶的全部細節。他?的聲音聽起來?簡直有點像是撒嬌,但一個淺灰色瞳孔的小男孩這樣望着你請求,塔爾發現他?根本不可能有一點猶豫。
“你身上有玫瑰的香味,”
被徹底地擁抱着,埃德溫只露出?頭頂毛茸茸的發旋,他?深吸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應該做出?評價,所以小聲說,“我很喜歡這個味道。”
年幼的埃德溫坦率到可愛的地步。
這段時間流逝得比想象中快了很多?,以至于兩人都努力忽視一點點向後走的鐘表,埃德溫第一次這麽開心地談笑,他?翻看了未來?的自己擁有的一大櫃子書籍,雖然他?現在大部分還看不懂,還有那些看起來?就很昂貴的衣服——塔爾建議他?不要培養那麽保守的審美,埃德溫表示沒問題,不過他?馬上就要忘記了。房間裏的床也非常舒服,小埃德溫還沒有睡在這麽柔軟的床榻上過,他?抱着枕頭小心翼翼地翻滾了一下,塔爾在邊上看着他?笑。
“我們相遇不久我就毀掉了你的地毯,”塔爾指着地上的地毯說,“所以那時候我們一起挑了這一條。”
埃德溫太?喜歡聽這些發生在未來?的故事了,這些故事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是牢牢記住但馬上就要被忘記的記憶,對于在未來?“想起一切”的他?來?說則一定是回憶的重現。他?盯着那塊地毯,評價說:
“顏色很淺,就像你的眼睛。”
“它原來?可沒有那麽像,”塔爾勾起嘴角,“實際上你想要買一條深紅色的,而?我想要再淺一些的,所以最後我們各退了一步,就買了這個。”
埃德溫也笑了。不過他?很快就又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牆上的鐘表。就差一刻鐘了,也就是尖銳的黑色指針再走十五圈。要是時間能永遠停在這一刻該多?好。
但是他?必須要向前走。
有人會在未來?等他?。
“塔爾,”他?的聲音還是忍不住流露出?一絲不安,那是在別離前無法擺脫的情緒。淺灰色眼睛的男孩最後看向塔爾,
“我要是找不到你怎麽辦,我還是有點兒……害怕。”
時間的洪流逐漸湧起瑩白色的波浪,周圍的空氣隐約在沖蕩中出?現了淺淺的裂隙,埃德溫下意識抓住了塔爾的衣擺,但任何?試圖留在錯誤的時間的舉動都無濟于事。縫隙一點點将?他?吞沒進去,被時間裂縫沾染的皮膚就這樣消失在空中。
神明也想再揉一揉埃德溫的頭發。
但是來?不及了,男孩的手緊緊地抓着塔爾的衣袖,眼神懇求,話語碎成無數只言片語。在那一刻,塔爾忽然有了一種沖動,他?将?手覆蓋在埃德溫的手上,千萬不要來?不及,假如說還有時間,或者他?的預感是正确的——
“在你覺得自己實在堅持不下去的時候,”
塔爾的聲音似乎透過連接着過去與未來?的縫隙,傳達到了另外一個遙遠的時間點,被一個注定要忘記一切的人聽到,
“埃德溫,到教廷的藏書室去找一本夾着召喚符咒的書。”
*
神明感受到手掌下另一個人類的觸感驟然間消失,淺灰色眼睛的男孩就像是從來?不曾造訪過這裏一樣,消失的幹幹淨淨。
他?回到了他?應該在的時間,塔爾這樣想着,心髒卻?因?為心疼而?灼痛着。他?在年幼的埃德溫面前充當一個大人,一個保護者,一個對一切都游刃有餘的神明。
但是他?看着床上攤開的一本被翻看了一半的筆記,卻?意識到自己也一直非常難過。
“埃德溫……”
塔爾咬住嘴唇,他?在明亮的燈光下一動不動地坐了一會,就像是在想些什?麽,直到房門終于被敲響。神明眨了眨眼睛,沒有一點猶豫,便沖過去打開了門。
就好像一個久別重逢的奇跡。
淺灰色眼睛的埃德溫站在他?面前,屋子裏明亮的燈光映照着他?的瞳孔,他?的大衣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雪花,身上的氣質一點也不變,鋒利如刀刃,直到看見塔爾時才?溫和下來?,對他?露出?了一個歉意的微笑,
“久等了,塔爾。”
甚至沒有等到這句話的話音落下,眼前的惡魔就湊過來?張開雙臂,牢牢地抱住了眼前的人類,埃德溫怔愣了一下,感受到溫暖的吐氣融化了衣襟上的雪花。他?沒有掙紮,任由惡魔的體溫一點點将?室外冰冷的寒意奪走,心懷感激。
“我們還有很多?時間。”等到擁抱結束,埃德溫沒等塔爾說出?話來?,就又迅速地接上了一個親吻。主教主動起來?非常動人。吻是甜味的,比最好的蜜糖還要甜。
“對,”惡魔眨了眨眼睛,感受到眼眶酸脹地發澀,在結束親吻後,他?舔了舔嘴唇,對埃德溫勾起嘴角,近乎喟嘆般地重複道:
“……太?好了,我們還有那麽多?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