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冠冕權杖 到我身邊來
第70章 冠冕權杖 到我身邊來。
埃德溫睜開眼睛時已經完全清醒, 清醒到他知道自己方才沉溺在美好的夢境中?,并且意識到他此時并非處在熟悉的房間。
第?一眼,他已經敏銳地察覺到幾乎不離身的權杖并不在他的身邊,于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探向靴子, 手指劃過金屬裝飾尖銳的邊角, 卻并沒有撫摸到那柄足以作為武器的尖刀。
淺灰色的眼睛從微微顫動的眼睫中?向外望, 埃德溫從倚靠牆壁的姿勢站起身, 脊背挺直。他的眼神謹慎如捕獵的鷹隼,一瞬不眨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沒有力量,沒有武器。更需沉着?。
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站在一片開闊而平坦的場地,腳下是潔白而粗糙的岩石, 阻力恰到好處,走?動時幹脆利落, 不必擔心滑倒。場地的周圍有乳白色的迷霧,遮擋了向更遠地方望去?的視線。主?教在原地頓了頓,沒有向邊緣走?去?, 他似有所感,仰頭向建築物高遠的穹頂投去?視線。
塔爾就在那裏。
他靈魂的低鳴如此嗡響着?, 不容置疑地告訴他這一點?。埃德溫彎曲手指收成虛握的拳,仿佛借助這個動作就握住了什麽東西。他仰起頭, 唇齒之間話音破繭而出,像是一個詢問,又像是接受神谕的信徒, 等待着?為祂做任何事情。
就在那高高在上的地方,他的神明坐在王座上,垂眸看他的眼神明亮又柔和。
“埃德溫,”迷霧一點?點?散去?, 穹頂的全貌逐漸映照在眼簾中?,就像是天?平一般,一邊是純白,一邊則是墨一樣的深色,塔克修斯就坐在神座之上,他擡起手,修長的指節隔着?數十米的距離,卻有如就在眼前?那樣輕輕點?在主?教的額頭上。
神叫他的名字,眼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忽然間火焰照亮了鮮血的色彩,那是閃閃發光的危險欲望,
“我賜給你力量,”
熱燙從額頭蔓延開來,一股奇異的力量忽然湧入了埃德溫的靈魂,它的本源和主?教此前?接受的贈予都不一樣,然而卻輕而易舉地和他交融在一起,仿佛他與生俱來就谙熟操控它的技藝。
主?教忽然有了一種直覺,他張開指掌,就好像憑空從空氣中?誕生,一支權杖從虛無逐漸展露身形,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杖身是冰冷的黑曜石制成,繁複的紋路蜿蜒至掌心,危險又神秘,杖頭鑲嵌着?如心髒般鮮紅的紅瑪瑙,僅僅只是略微雕琢了幾筆,便是玫瑰的形狀。塔爾的形狀。
埃德溫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碩大的紅寶石,它美麗到人類似乎沒有機會窺探,像是一枚熟透了的芬芳的果實,無窮無盡地散發着?魔力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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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教攥緊了手中?的權杖,肆意增長的力量如洶湧的浪潮,最終卻在他的意志下馴順地伏下頭顱。場地上的霧氣消散了大半,埃德溫能看到對面隐約顯露出了另外一人的身影,也猜到了坐在塔爾對面的神座之上那位伴随着?聖光的身影,只有可能是那位人類熟悉的神祗。
此刻,對方的情緒不怎麽樣,神暴跳如雷,一道道聖光鑄就的霹靂在祂身邊碎裂,爆發出足以撼動天?地的尖銳的光輝,觸怒這樣的神,就會招至最大的禍患,這點?只需要看看老巴特就心知肚明。
埃德溫理?應感到畏懼。
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念頭不屑一顧。就算知道以對方的力量殺死一個人類就像是碾死蝼蟻,就算曾經無數次“虔誠”地念誦過敬畏神明的典籍。埃德溫的目光閃爍着?,無機質般的灰色瞳孔僅僅停留了一瞬,就再次落在了塔克修斯身上。此時此刻,他并不在意其他任何東西。
主?教很聰明,他猜到這一定是塔爾告訴過他的那場賭注。
塔爾說他會贏,因此他一定會贏,這一點?他絲毫不作猶豫,也沒有懷疑。他唯獨信任他的塔爾,也唯獨被黑暗神的命令所驅使,為了他願意做到任何事情。權杖的玫瑰花頂端,已經綻放着?冰冷又危險的光芒,僅僅等待他的獵物走?近。
神祗低下頭,看着?他傲慢而貪婪的信徒,勾起了嘴角:
“來吧,親愛的主?教,”
他的眼中?劃過一瞬只有埃德溫能看到的狡黠,輕聲說,
“我賜給你信仰者?的力量,越是虔誠,就越是強大。我絲毫不懷疑,早就清楚結果如何,并且已經定好了獎勵。——用我交給你的武器,殺死光明的眷者?。”
*
諾亞從美夢中醒來。
如果說失去?一切的噩夢有多麽令他感到絕望,那麽後來的夢境就有多麽絢爛美好,坐擁一切的感覺令他着?迷,就像是迷幻劑流過他的血管。他睜開眼睛,臉上仍舊帶着?笑意,卻發現?眼前?是空曠又開闊的場地,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地方。
聖子下意識在腦海中?呼喚系統,然而并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系統此時正在教廷的禱告間,在他沉睡的軀體耳邊焦急又困惑地企圖将他喊醒。兩?個夢境,大喜大悲,又忽然消散一空,這讓諾亞花了一小會時間恍惚,企圖弄清楚現在是否仍舊是一個夢境。然而,這個問題一時無法找到答案。
但是身邊的霧氣卻一點點消散了。
腳下踩着?的白色岩石,在縫隙中?微微透出純潔而明亮的白光。諾亞順着霧氣氤氲的對面望去?,隐約望見一個人影。場地被泾渭分明地分成兩?個部?分,不同于他這半邊的聖潔美好,那人的身邊有陰郁的黑霧環繞,岩石從腳下開裂,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然而,在他下意識看向對面時,對方卻并不在看他。
霧氣散的更徹底,露出了他的面容,還有那雙淺灰色的眼睛。諾亞在心中?重重一驚。
在教廷舉行的儀式上,他無數次看見這張臉,他看上去?虔誠又謙卑,唯獨只有諾亞知道,他和穿越時間洪流的黑暗神簽訂了契約。這個事實曾一度讓他感到放心,因為主?教野心勃勃,這種野心家總是會為了理?想舍棄一切東西。然而此時此刻,所有的謎團彙聚在一起,他疏忽的一切,最終的答案,似乎也落在這個人身上。
不管這是不是夢境,諾亞已經開始警惕,他伸出指甲掐住自己的掌心,逼迫自己清醒過來。
随後,他順着?埃德溫的視線朝上望去?。只需一眼,他的指甲就死死地陷入肉裏,被強烈的震驚所裹挾。諾亞抿着?嘴唇,努力不讓自己驚訝的叫聲從唇齒間逸散而出,同時命令自己的大腦處理?眼前?的一幕,然而大腦卻一片空白。
穹頂之下,兩?尊神座。
黑暗神輕輕撚動手指,他漆黑的長發随着?前?傾的動作擦着?臉頰散落,那黑發如蛛網又如刀刃,令人感到危險又心甘情願被蠱惑。諾亞不得不承認,就論?皮相而言,塔克修斯迷惑人心的力量難以企及,只要不看他那雙眼睛。那雙總如鮮血一般淡漠又冰冷的眼睛。
等一等。
聖子來不及注意到塔克修斯此時的眼神究竟如何,他留意到的是随着?黑暗神輕輕伸出指節,足以摧毀天?地的力量就馴順地在他指尖打轉,随後有目的地朝着?地面上那個微微仰起頭的人影流淌而去?。
距離太遠,又或者?是神有意如此,他只能隐約聽清黑暗神帶着?一點?漫不經心的笑意,對主?教說的最後一句話:
“……用我交給你的武器,殺死光明的眷者?。”
來不及做出任何情緒的反應,諾亞立刻移開視線,就像是倉皇回巢的小鹿那樣,看向在他這個區域之上的神明。
光明神坐在他的亘古不變的神座上,帶着?用聖光凝聚的冠冕。他有着?諾亞最熟悉的面容,而此刻,霹靂在他的身邊炸響,熾熱的亮光照亮了他的表情,金色的瞳孔映照出聖子的模樣。
諾亞不知為何心底發虛,覺得雙腳有些虛浮無力。他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此時從表情到肢體語言都完美無缺。他再次在腦海中?呼喚系統,卻還是沒有聽到回答。
要冷靜。
光明神的表情愈加陰晴不定,他看着?他選中?的聖子,久久沒有說話。諾亞沒有聽到系統的回答,他用餘光看見對面的埃德溫向他緩步走?來,手中?的權杖熠熠發光,就像是一只兔子感受到鷹隼在逐漸靠近。
而他退無可退。
就在那一刻,對于死亡的巨大恐懼忽然又席卷而來,像是冰凍的潭水浸透了他的身體。諾亞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系統不在他的身邊。也就是說,他真的有可能會死。
上一次就是這樣。上一次黑暗神對他下手,他已經接近死亡。
諾亞一步步後退,用懇求的眼神望向高高在上的神明,而埃德溫步步緊逼,權杖在他的手中?變換了形态,杖頭的紅寶石逐漸拉長,變的鋒利,像是一柄致命的刀刃,如弧月一般。
他淺灰色的眼睛看着?他,沒有情緒的瞳孔,沒有轉動,僅僅是專注而殘忍地盯着?他的獵物。
諾亞此時沒有任何反抗的力量。
他感到焦慮,這不是神明的試煉場嗎?這不是一場公平的争鬥嗎?上一次和光明神見面時,他似乎提到了這件事,且對他充滿自信。但如果真是這樣,他作為光明的眷者?,怎麽直到此時都沒有力量?
他知道不能再如此,現?在此處能夠救他的只有那個高高在上的存在,雖然他此時的态度古怪,但顯而易見,與态度明顯看戲般的塔克修斯相比,自己早就被神明确定了站立的立場。
棄卒保帥。
諾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用這個詞,因為他似乎從來沒有看透過塔克修斯。如果此時還有攻略任務,在兩?位神袛都在場的情況下,他當然要放棄一方,選擇光明神。
更何況,他此時真的害怕自己會死。
面容絕美的少年猶如一只倉皇驚恐的小鹿,被逼到絕境,便哀哀對着?光明神的方向跪下,他匍匐在地,聲音顯得既絕望又無助:
“是我做錯什麽觸犯了您嗎?否則,請您賜給我力量吧,我是那麽愛您,并不畏懼死亡。但是,若是您能夠允許我借助您的榮光去?對抗黑暗,我将竭盡全力。”
聖子自認為這段話說的并無缺憾,他甚至巧妙地将目的從保護自己改換成了捍衛神的聲名。但光明神的臉色扭曲一變,顯得更加陰森。
不行,埃德溫已經擡起手來,權杖作為釋放魔法的載體,此時此刻滿溢着?不可思議的力量。而那吹毛斷發的刀刃,馬上就要劃破空氣。
他最後一次尖銳地叫起來:
“我的神明,求您,請求您給我力量,請您相信我吧,我始終陪伴在您身邊啊。要…要快,否則一切就完了——”
他的雙手倉皇地按住背後的牆壁,冰冷而光滑的牆壁似乎是由一整塊大理?石制成,指甲在上面胡亂地支撐着?,卻無法着?力。
就在最後一刻,諾亞聽見了光明神沉重的嘆息聲。随後,神袛也擡起了他的手掌,聖子終于感到有力量從光明神的手心流淌而下,那力量就像是溫暖的泉水,流淌進他的四肢百骸。
太好了。
諾亞因為劇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終于平複了下來。他現?在擁有了光明神的力量,那麽,至少在此時此刻,他能保護自己。
塔克修斯和光明神的力量對比起來,應該沒有什麽太大的差別?。他一向對自己的聰明和應對感到自信,說不定——
諾亞的臉孔因為喜悅而稍稍有點?變形,所以他沒有看到在穹頂之下,光明神已經移開了視線,随後,那句話冰冷地震響在他耳邊,
“你只要別?給我丢臉就好。”
就仿佛一盆冷水當頭澆在身上,諾亞還沒來得及思考光明神态度背後暗含的玄機,便下意識擡起手企圖擋住埃德溫的攻擊。他身體中?的光明力量湧動着?。
聖子感到他的手掌滾燙,仿佛光明神賜給眷者?的武器已經呼之欲出——
然而,遠沒有那麽容易。
就在電光火石般的那一刻,諾亞忽然感到那些磅礴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流動,卻和他絲毫不融洽,順着?他的指尖,大部?分力量并不是按照他的心意,塑造出他想象中?的武器,而是毫不留戀地從指尖源源不斷地消散,就像是潮水從大海湧出,消失在沙灘上。
光明神收回了手。
按照試煉場的規則,神明所賦予給眷者?的力量全然是一致的,就算他有意想讓諾亞不至于太丢人,也沒有辦法。唯獨虔誠的信徒才能充分地利用這份力量。
諾亞身上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流失,而他甚至還沒明白這比試的真正規則。他立刻用求救的眼神看向光明神,大喊着?求助,困惑于究竟發生了什麽差錯。光明神移開眼神,本意便是不想看見自己慘敗的模樣,但諾亞的叫聲響徹了整個建築,就算他不想知道過程,此時也對結果心知肚明。
最讓光明神惱怒的是,聖子如此嚷嚷,塔克修斯都不由得譏諷地看向他,傲慢地擡起下巴對他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這可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塔克修斯氣定神閑地在他傷口上撒鹽,
“真可惜,如果不是在這裏,你還是能夠幫一把你的小情人的。”
神的對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諾亞耳中?。他并不愚蠢,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大概理?解錯了比試的規則。
但是,埃德溫的刀已然鋒凝固成一條閃爍着?銀光的絲線,就要向他的脖頸刺去?,他此時無法再經過思考作出決定,只能憑借本能行事。
諾亞咬緊牙關,在力量沒有完全溢散前?,他在心中?一遍遍背誦着?自己比較熟悉的那幾條教典,勉強凝聚力量,隐約有修長的權杖在他的雙掌間成型。
太好了。他不由得最後生出一點?希望,握緊了光明力量凝聚成的權杖,權杖擋在他的身前?,而埃德溫的刀刃終于勢不可擋地落了下來。
諾亞本來指望手中?的權杖至少能夠抵擋一小會的。
然而就像是竹刀破開薄紙,就在那暗紅色的刀鋒觸碰到他的防禦那一刻,他的防禦便潰不成軍,在空氣中?一截截斷裂。諾亞茫然地握着?權杖,直到那柄武器在他手中?化?為粉末,他僅僅只是虛握着?拳頭。
什麽……怎麽會……
那一點?寒芒無限地在諾亞的雙眼中?放大,埃德溫的右手很穩,就連和聖子的權杖即将相撞時,仍舊沒有一點?猶疑。
他理?應仁慈寬恕,謙卑虔誠。主?教不應當殺人,因為殺人在教義?中?是重罪。
埃德溫的刀鋒沒有絲毫動搖,他的眼中?翻滾着?灰色的火焰和風暴,甚至微微勾起了嘴角。權杖在他的手中?才能發揮出全部?的力量,連刃間都閃閃發光地淬着?毒藥,做事不留餘地,就算一擊不能将敵人斃命,也将蟄伏如毒蛇,最終奪去?對方的性命。
刀刃輕松地劃過聖子的脖頸,就像是切開黃油,鮮血從人類的肌膚下湧出,流淌在刀鋒上,埃德溫将刃間向下微微傾斜,血順着?重力淌到地上,形成一小塊深色的痕跡,沒有一點?沾在主?教身上。他衣着?整齊,權杖頂端的刀刃旋轉着?回縮,重新變成一顆碩大的紅瑪瑙。
聖子最後的眼神還充滿着?驚悸與不敢置信,諾亞的目光不甘地瞪大了,似乎在大聲詢問:他怎麽會止步于此?他怎麽可能止步于此?
随後,他的屍體一點?點?破碎開來,在這個神祗創造的空間中?,已經沒有靈魂容身的位置。光明神終于将目光收回,他的眉頭緊緊地皺着?,在這一場對決中?,他沒有想到自己會失敗得如此徹底。
僅僅只是一擊而已——
至少不會那麽快。在那一刻,他和諾亞抱有一樣的想法,随即這想法被全然地擊碎。現?如今,他一秒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待,整個穹頂之下都镌刻了他失敗的痕跡,泾渭分明的兩?塊區域随着?主?教的腳步緩緩褪色,最終只剩下一種顏色。
他的聖子實際上只是一個虛僞的騙子,對他沒有半分忠誠而言。
而他在人間教廷的話事人,光明教廷的大主?教此時就站在臺下,就連光明神此時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人類有着?不可思議的璀璨的靈魂。然而,埃德溫勾起嘴角,他加快了腳步,向着?塔克修斯的方向走?去?。
主?教向着?背離光明的方向走?去?。
就在慘痛的失敗下,光明神未免惱羞成怒。他知道此刻他輸了賭注,神的誓言死死地禁锢了他,他不能夠再對眼前?這個人類動手。但他還是憤怒地從神座下投下雷鳴般的言辭:
“你就不怕黑暗神僅僅只是拿你取樂嗎?背叛光明,你要明白,這對人類來說意味着?徹底的終結,就算你此時此刻回心轉意——”
“我不會。”
埃德溫聽見這句話在穹頂之下響起,從他的聲帶中?奏響,他沒有停住腳步,從試煉場的一邊走?向另一邊。不僅僅是他在對這句話做出回答,塔爾也在同一時刻開口。脆弱的人類和他強大的神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塔克修斯朝他伸出手來,神暗紅色的瞳孔微不可察地轉動着?,說出的話就成為神谕,
“到我身邊來。”
一條銀白色的天?梯忽然垂下,在埃德溫的面前?。主?教頓了一下,垂下眸子查看自己的身上是否在方才的戰鬥中?沾染了髒污和血跡,他的權杖已經不再往下淌血。确認毫無問題後,他淺灰色的眼眸才微微亮了起來。
臺階的盡頭是神明的王座。
而他将要在他的神明面前?,索要他應得的獎勵。
事實上,對信徒的試煉已經到此為止了,此時此刻,就是讓信徒的靈魂回到他人間的軀體,而神明的盟約開始生效的時候。光明神早已想要離開,他已經無法再在這個恥辱的地方繼續坐下去?。但他還是被塔克修斯的行為所震驚到,不可置信地發問:
“你居然讓一個人類——就算他是你的信徒,你居然允許他從試煉場向上攀升,來到我們的領域?這可是僅僅屬于神的領域!”
就算他是神威赫赫的神明,場上也沒有人在意他的質問。塔克修斯伸出手,而埃德溫挺直了脊梁,一步步順着?臺階來到神的身邊,灰色的眼眸貪婪地将神明的每一部?分都緊緊盯住,神修長的指節上佩戴着?那枚紅寶石戒指,那是玫瑰,神是他的玫瑰。
直到到他的面前?,埃德溫才半跪下來。淺灰色瞳孔的人類大膽地伸出手,按住塔克修斯的手臂,随後垂下眼睛親吻着?他的手背。
“坐上來,”
黑暗神的嘴角微微翹起,他稍微向下壓了一下手掌,埃德溫的唇齒間濡濕的熱氣沾濕了他的手背,此刻默契地分離。主?教的眼瞳裏映照着?至高無上的神座,神座的位置很寬敞,就是兩?個人坐下也完全足夠。神座的周圍纏繞着?神的威壓,可怖的力量在座椅上跳動着?,各種不存在于世?間的寶石點?綴着?塔克修斯的座椅,僅僅是這種力量就能讓人不敢逼近,只敢在原地敬仰地朝拜。
埃德溫頓了頓。
他傾身向前?,雙手觸碰到神座的扶手,接着?是整個人。他一定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坐上神座的人類,然而溫和舒适的氣息包裹着?他,在這個位置上,他嗅探到玫瑰花的香氣。
埃德溫抿了抿嘴唇,不是局促的意味。他知道以自己現?在的實力,尚且不足以在這個位置上坐穩。但神明的舉動猶如一個大膽的暗示:
“你敢嗎?”或者?說,“你相信你能坐在這裏,至少在有朝一日,完全與我比肩嗎?”
在稍遠的地方,光明神無法理?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人類在僭越,而神明毫無疑問縱容了他的逾越,甚至一手打造了他的逾越。這是絕對不對的,這個世?界有其次序,信徒永遠只能是信徒,人類永遠遜于神明。
就算他曾經動過念頭賜給諾亞神格,他對諾亞的期待也是像一個信徒那樣,虔誠而毫無保留地愛着?神明,而不是将王座的任何一部?分分割給他。
他如此想着?,卻無法僞裝自己看見對面的神座上,那個脆弱而渺小的人類手執權杖向他看來時內心一瞬間的恐懼。埃德溫的眼神簡直比神明還像神明,在他眼中?,尊貴如光明神,也不過是毫無波動的無機質眼眸中?倒映出的物件。
——這個位置看上去?如此适合他。
就是這個念頭讓光明神感到恐慌。他決定立刻抽身而去?,至少在其他地方發揮他的主?導權,重新找回神明掌握一切的威勢。在他離開前?,他試圖向黑暗神發出警告,神的權威不容許冒犯,黑暗神不明白,将自己的權勢向一個信徒傾倒,可能會造成秩序怎樣的颠覆。
“如果他想,”然而塔克修斯絲毫不在乎,他幻化?出了惡魔的模樣,此時湊近了埃德溫,伸出雙手環抱着?他的主?教,連聲音也變得輕快,
“那麽随他怎麽颠覆這個世?界。”
埃德溫一手握着?權杖,另一只手輕柔地按住惡魔的後背,任由他惡作劇般輕輕齧咬着?自己的脖頸,在沒有人能看見的陰影下,留下一連串暧昧的痕跡。力量在他的手中?蓬勃地生長着?,而不可思議的願望由塔爾親自種植在他的心中?。
“你們就好自為之吧。”
心知這句話沒有意義?,光明神還是匆忙之下丢下這句狠話,假裝這讓他稍微找回了一點?場子。他此時有點?困惑,究竟是什麽讓他作為神明卻對眼前?的人類束手無策,一切是怎麽走?到這個地步的。然而答案就在那裏,而且讓他感到恥辱。
諾亞。神咀嚼着?這個名字,幾乎要把他在唇齒間撕碎。諾亞。
*
諾亞在禱告室猛然睜開眼睛。
被刀刃劃開脖頸的尖銳的痛覺還殘留在他的神經中?,使他下意識伸手摸向自己的頸部?。還好,那裏皮膚光滑白皙,沒有猙獰的創口。聖堂內的空氣充斥着?安寧平靜的感覺。諾亞呼喚系統,而系統在他耳邊回以滋滋的機械音,告訴他他方才忽然陷入沉睡。
聖子撫摸着?心髒,那血肉制成的器官還沒從驚悸的餘韻中?緩和過來,此時正驚慌失措地跳動着?。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并且下意識選擇了一個最好的可能來說服自己:
“只是夢境而已。”
他這樣想,自己也沒有什麽底氣,因為那些夢境太過于真實,而他的沉睡連系統也無法喚醒,也顯得不怎麽自然。諾亞死死咬着?嘴唇,看向他面前?擺放的神像。神像的表情有什麽變動嗎?它看上去?和平常一模一樣,光明神一視同仁地向所有信徒露出仁慈的微笑。
系統連續“嘀嘀嘀”了幾聲,就連機械音也聽得出懷疑和謹慎:
“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有,”諾亞回答,他将速度控制得恰到好處,讓自己顯得不像是因為心虛而着?急反駁,而像是确實對系統的疑問感到困惑,
“我是說,我不小心睡着?了,可能我這兩?天?太累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從絲綢的膝墊起身,開始朝門外走?去?,
“系統,你記得我今天?還約了愛德華吧。我想我可能得先離開教廷一會——”
聖子的腳步忽然不自然地停滞了。在外面傳來一陣不詳的喧嘩聲,似乎有一隊人馬朝這裏走?來,有聖騎士,也有神官。随後,又忽然安靜下來,似乎意識到諾亞可能在聽,所以收斂了聲音。出于直覺,諾亞明白,那些人是來找他的。
一定有什麽已經不可避免地墜落了。但問題是他現?在該怎麽辦。
“那個方向有人,”
面容絕美的少年仿佛在自言自語,只有諾亞知道他在說給系統聽,“要小心行事,我從暗門出去?吧。要是被教會的人纏住,那就不方便離開了。”
說畢,他便收回了從正面邁出去?的腳,繞到神像後面。這是只有教廷高層知道的暗道,而且很少使用,直接通往教會之外。
他走?的匆忙。
因此,他也就沒有來得及看到,那尊神像在他擦身而過時,眼瞳中?亮起的暴怒而可怖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