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心甘情願 “我該用什麽籌碼才能留住神……
第67章 心甘情願 “我該用什麽籌碼才能留住神……
神想要得到一個凡人的愛是輕易的。
反之則不?然。
塔克修斯篡改了廣場上所有人的記憶, 這并不?困難,人類的軀殼在神的手指之下能夠輕易地被塑造變形。埃德溫閉上眼?睛,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懷裏。他從白?塔的高臺上一步步走下,主教的房間很近。
塔爾轉動門把?, 木門緩慢地移開, 面前的景象就像是凝固了回憶中的一幀。埃德溫沒有改變任何東西。主教被神明小心地放在了床榻上, 塔爾整理了一下被褥, 又忍不?住鑽進去擁抱了陷入睡夢中的埃德溫一下,因此床單也沾上了他身上的氣味。
神明按捺住留在這裏等待埃德溫醒來的沖動。在這之前他還有要做的事情。
主教的權杖被神一起帶了回來,此刻忽然閃爍了一瞬,随後黯淡下來, 埃德溫身體中的光明力量就像是潮水那般褪去,在睡夢中, 埃德溫不?安又急促地呼吸着,直到神将手掌覆蓋在他的額頭?上。塔克修斯以神的名義重新賜給他力量。
唯一一個得到黑暗神的神力庇佑的人類并非他的信徒。
塔爾輕柔地俯下身,親了一下夢中人類顫動的眼?睑, 輕聲說:
“等我回來。”
光明神賜給信徒的力量被祂剝奪殆盡,塔克修斯清楚地知道在光明教廷中心折騰出這麽大的動靜, 即使是高居其位不?問?世事的神祗也會留意。不?是因為埃德溫,在光明神的眼?裏, 人類不?值得在意,祂真正忌憚的是出現在祂領地中的黑暗神。
黑發赤眸的神輕輕掩上埃德溫的房門,随後轉過身去。
就在那一瞬間, 他踏入了唯獨神明才能涉足的領域。
光明神的聲音猶如遙遠的雷霆,祂一向喜歡用這種方式說話,而信徒們總是很吃這一套,但?這種威脅用于另外?一個神祗顯然失之于輕薄。塔克修斯只?是漫不?經心地勾起了嘴角:
“他是我的人。”
神的聲音輕快, 但?并不?給人輕快的感覺,深重的寒冷和威脅仿佛隐藏在這句話下面,那是讓光明也不?得不?卻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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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盡可以試試。自以為高貴的神,你只?會發現你甚至無法觸碰他的手指。”
光明神是最?原初的神明,和塔克修斯不?同,他生來就擁有神格,自光明中誕生,擁有一大批信徒。他就像是最?精美的雕塑,但?是并沒有任何情感的氣息,從骨子裏覺得神和其他生物有着天壤之別,這世間唯一能讓他忌憚的也就是黑暗神而已。
他在塔克修斯的面前站定,
“他為什麽要留在教廷,”
光明神從來沒想到祂會對?一個人類束手無策,但?人類僅僅是脆弱的生物,為了一個人類就和黑暗神為敵,那是不?劃算的買賣,更何況黑暗的力量在祂看不?見?的地方滋長着,祂現在有很不?好的預感,或許有朝一日,塔克修斯會完全掩蓋他的光芒:
“如果你喜歡他,就把?他帶走,任由你給這個人類所有的榮耀。”
教廷的大主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叛徒,是一個忤逆祂的不?敬神明的人,甚至和黑暗神勾結在了一起,這讓光明神感到憤怒充斥着他的心,祂從來沒有走下過神壇,遭受打擊。給出這樣的條件,神祗自認為還是略微地低下高貴的頭?顱,表示了讓步。
然而黑暗神絲毫不?顧及神的顏面,祂鮮血般的雙眼?明亮,閃爍着奇異的光芒,
“因為那是他應得的位置,教皇的位置本該屬于他,這點毋庸置疑。我會讓他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都盡數實現,他會親手将所有應得之物攥在手上。然而你盡可以放心——”
光明神後退了一步。
神沒有感情的眸子忽然被某種類似于震驚的情緒填補。
“等一等,”他駭然地問?,“你将力量共享給了那個人類?你擁有了信徒?你的實力怎麽會忽然達到如此可怖的地步?”
“你無需擔心,”
然而塔克修斯只?是将未盡的話語填補完整,
“在那之後,他會換一個更好的目标,更好的,更與他相配的榮耀。”
黑暗神原本有一雙讓人聯想到無邊無際的鮮血的眼?眸,然而此時卻明亮起來,就像是一枚閃閃發光的寶石,他提到人類時總是會勾起嘴角。光明神死死地盯着他,他第一次感受到在這個世界上他不?再是一個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神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接的威脅與挑戰。
“塔克修斯——”他有點咬牙切齒地重複着這個名字。
然而黑暗神就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轉過臉看他,黑色的發絲鋒利地劃開空氣,就像是刀刃和蛛網,連發絲都流露出危險的惡意。
“對?了,”他随意地提起,“聽說你最?近有個很寵愛的人類?據說是一個純潔的、天真的、虔誠的信徒,有着足以令光明神傾心的容顏和美德。”
他說的是諾亞。想起容貌絕美,百依百順的少年,神明的臉色緩和了不?少。當然,只?有這樣的人類,才值得在一群蝼蟻中停留注目,諾亞近來不?知為何越來越占據了他的心緒,神明思?考過讓他成為自己的伴侶,但?此事仍在考慮階段。
不?過,諾亞那虔誠的對?神明的愛,是不?容置疑的。那一定是人類對神明的愛的最?高點。
“所以……”
黑暗神饒有興趣地觀察着他眼神的變化?,“若你仍舊不?打算讓步,我倒是想到了一個公平的方法。畢竟你知道,真的要在地上動刀兵,損失慘重的只?會是光明。”
塔克修斯說完了規則,而光明神的臉上一點點彌漫開自滿之色。他似乎認為自己的敵人終于露出了破綻,太?過于輕信自己的判斷。在這個領域,他具有最?大的優勢,懂得怎麽做出判斷。他不?認為自己會輸。
自然,他答應了。
于是,神與神的賭局在隐秘處成立。
*
神明戴着紅寶石發帶。
塔克修斯撫摸着閃閃發光的紅寶石,還有那段柔軟的絲綢。它被取下來前曾由人類親手系在他的身上。在神明的身上,黑發本是陰暗和鋒利的象征,卻随着他用發帶将它收攏時一點點變得柔軟。包括他自己,神坐在他常栖的位置上,并不?在戀人面前自封為神明。
塔爾輕輕咬着嘴唇,漂亮如瑪瑙的瞳孔中又柔軟又忐忑。
他用那種小心翼翼的眼?光看向埃德溫,主教在心中警告自己,坐在他對?面的是擁有着足以毀滅世界力量的神明,可并沒有什麽用。這副模樣就是讓他心軟到無以複加。
聰明的惡魔最?擅長蠱惑人類的心腸。
埃德溫深深地吸了口?氣,克制住指尖的顫抖。他現在頭?腦清醒,像是一柄利刃能輕而易舉地切開滋滋作響的黃油,他不?能不?問?問?題。他花了半天時間才勉強維持住思?維的清晰,包括神的名字和現實的情況,然後他開始梳理記憶,一點點察覺到甜蜜的日常背後,惡魔身上那些更加龐大、可怖的特質。
神明。
“所以,”埃德溫緩慢地念出了神的名字,“……黑暗神塔克修斯。”
主教本來想要後退一步,并不?是因為要拉開距離,只?是想要自己不?那麽因為惡魔的乖巧而牽扯思?緒,但?他發現自己還是不?舍得。埃德溫無法從他身上移開雙眼?,塔爾是他所有欲望的頂點,無可辯駁。
問?題是這一切是否是神的玩笑?人類在神明面前是那麽渺小,塔爾,埃德溫攥緊了手中的玫瑰,就像攥緊唯一的真實。塔爾,塔爾,他如此深愛的人,是否真實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然而他無法克制住自己,如此悲哀地意識到:就算一切都是虛假的,他或許還是會把?虛假的救贖當作真實來渴慕。
他對?塔爾基本沒有底線。
在神明面前,人類想要顯得不?那麽脆弱。但?是惡魔擅長透過他淺灰色眼?中的煙霧看見?他真正的情緒。深愛着他的人類此時緊緊地盯着他,像是渴求又像是不?安,迫切地想要證明什麽,無法抑制住擁抱的欲望和失而複得的喜悅,又被巨大的身份差距和“無法擁有”的恐懼焊在原地。
“我還能叫你塔爾嗎?”
他喃喃道,仿佛這句話只?是一個從他嘴中飄浮而出的幽靈。
然而神卻告訴他,用一種毋庸置疑的方式,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神明的容貌在那一剎那和惡魔重疊在一起,随後煙霧消散,塔爾站在他的面前,那個有着石榴紅色眼?睛、柔軟的黑色的頭?發的小惡魔。
埃德溫下意識伸出了手臂,随即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對?神明伸手,有一點僵硬,猶豫着是否應該縮回貪婪的手,掩蓋他對?神明的占有欲。
主教的手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
要徐徐圖之,惡魔按捺住擁抱的欲望,态度良好,不?要驚動他,得等他自己願意。所以他僅僅只?是伸出手交疊在埃德溫的手上,主教的手一直是冰涼的,黑暗神實際上也一樣,但?是塔爾卻很溫暖,惡魔的聲音喑啞如深色的蜜糖:
“我真正的名字是塔爾。”他說,“一直都是。我得事先聲明我愛你,然後我什麽都告訴你,埃德溫,你願意聽我的故事嗎?”
主教屏住呼吸點了點頭?。
……是神明的故事,他這樣想。
然而惡魔晃了晃他的手,勾起嘴角:
“是一個特別好的人類打碎瓶子,救出瓶中孤獨的惡魔的故事。”
*
埃德溫首先聽到的是他已經知道的故事。
這并非無關緊要,惡魔告訴他,這一切都毋庸置疑地發生過,他真的在這個大陸上像個自由的旅者那樣流浪,與此同時不?停地逃亡。蜂蜜甜酒是真的,那些溫柔的晚霞和殺意叢生的清晨都是真實發生過的,他坐在巨龍山脊上看着流星劃過,确實地許下了心願。
“是什麽願望?”
埃德溫忍不?住問?,而塔爾搖了搖頭?,時候久遠,他記不?清了。惡魔悄悄用指尖撓了撓埃德溫被覆蓋住的手背,亂七八糟的小動作,在聽着某個自由的靈魂的故事時,埃德溫縱容了他,只?是擡起淺灰色的眼?睛有點譴責意義地瞧了他一眼?,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太?久了,”
塔爾搖了搖頭?,笑笑,“大概是幾千年以前吧。埃德溫,我正要和你講呢。”
時間就這樣輕飄飄地被惡魔說出來,就好像幾千年和幾分鐘一樣容易被衡量。但?是主教清楚時間遠遠沒有聽上去那樣輕盈,它們是厚重的,就連神明提起時也帶有微不?可察的厭倦和孤獨。神和他挨得僅僅的,傍晚的殘陽已經褪盡,現在從窗子照進來的是月光。月光下兩?個人的陰影重疊在一起,陰影浮在闡述故事的塔爾臉上,他垂着眼?睛。
太?糟糕了。埃德溫的小指輕輕顫動了一下,他必須按捺住翻過手握住塔爾的沖動,因為塔爾說起時間時看上去很寂寞。
神察覺到手心微弱的酥癢,他頓了頓,開始給埃德溫講那些他沒有聽說過的故事。
千年前的世界和千年後一個樣,教廷重建之前,也有着龐大森然的建築和秩序井然的依仗。但?在那之中,人們的貪婪和對?利益的渴求也不?曾存在任何差別。就像是揭起一塊傷疤,塔爾講述着他的身世,曠世的戀情和糟糕的收場,以及這場失敗的婚姻帶給他雙親的那個不?受歡迎的禮物。
“就是我啦。”
塔爾說,一邊擡起眼?睛對?主教笑了笑,看上去滿不?在乎,“所以我才開始逃亡。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想要抓捕我,同時被兩?大勢力追殺确實很麻煩——不?過,我覺得我做得還不?錯。”
他做的确實很好。任何人都沒有想到他居然堅持了這麽久,狡猾如狐貍,靈活得像是獵豹。他在酒館和荒無人煙的遺跡中潛行着,習慣于和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但?很謹慎地沒有對?任何人交付真心。他喜歡自由的生活,偶爾會連逃亡那一部分刺激的感覺也一起喜歡。年輕的惡魔想過會怎樣收場,然而他毫不?在乎,那時候他天真地覺得連死亡也能算進自由的一部分。
自由。埃德溫在心中重新咀嚼了一遍這個詞彙,不?知為何,此時覺得有一點奇異的酸苦。塔爾按住他的手,就像是按住蝴蝶的翅膀不?讓它飛走,他的眼?中閃閃發光:
“親愛的主教,”他就像是看穿了他的思?緒,“不?包括愛情。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沒有,那些都沒有,你是我喜歡的第一個人。”
談到自由當然不?得不?提起愛情。埃德溫終于意識到,他确實有過擔心,塔爾看上去會是很多人喜歡的類型。
但?是,就這樣被直率地告白?也太?讓人沒有防備,埃德溫知道塔爾是想要讓他放心,但?不?知為何他覺得雙手被觸碰的部分豈止是溫暖,簡直是發燙。他想起在酒館裏惡魔選擇用飲酒代替回答的那個問?題,如今卻堅決而坦率地告訴他答案。
“塔爾……”他喃喃道,随即忽然收住了話音,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淺灰色的眼?瞳帶有一點求助的顏色,不?知道應該回應他的告白?還是繼續聽他說話。
惡魔勾起嘴角搖了搖頭?,接着方才的話說下去,
“雖然如此,我最?後還是被教廷提前一步得手了。我的母親,也就是當時的聖女給我寫了一封信。那種時候我沒有辦法不?動搖,如果能做到完全不?心存期待,或許才比較可悲。”
埃德溫點了點頭?。主教很認真在聽,月光透過窗子灑在他身上,塔爾在陰影處,而埃德溫被月光照亮,他的輪廓像是勾勒了一層銀色的絲線。他看向他的眼?中搖曳着共振的情緒,就像是當初惡魔那些最?隐秘的心情,他都得以一一共情。
塔爾當時的處境很糟糕。惡魔被關押在囚室裏,那時的囚室就像現在這樣,二十四?小時都點着明亮的聖燭,就算是把?身體蜷縮在一起,那種難受的感覺也會徹底地滲入每一寸皮膚。
惡魔開始思?考他的結局,雖然看上去結局也只?有死亡而已,不?過他還是寄希望于他匆匆在教廷的藏書?室留下的契約書?。如果樂觀的話,說不?定只?需要幾天他就會被人召喚。其實,死亡對?他來說也不?是那麽可怕,但?有條件的話,他還是想在這個世界上用那雙眼?睛多看一看。
他沒有想到教廷在最?後發現了他的潛能,并且發掘了利用潛能的辦法。
他沒想到最?後他連死亡都做不?到,只?能在瓶子中被無邊無際的光明困住,或者在可怖魔神的火焰中奄奄一息。
塔爾告訴埃德溫這段過去,他的聲音輕柔而緩慢,并沒有顯露出太?多情緒。最?開始惡魔試圖在瓶中計算日期,很快他就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他開始想象有人會打碎瓶子救他,那時候他發了瘋地渴望出去,以至于一次又一次開始想象那幅場景。他告訴埃德溫,他無數次想象過究竟會有誰發現藏書?室被夾在無名書?頁中的契約,直到最?後才終于覺得或許這本書?早就丢失在了歷史浩渺的蹤跡裏,無處尋覓。
“我找到了它……?”
埃德溫輕聲說,還有一點不?确定。
惡魔擡起眼?睛,那雙就像馥郁的酒液般的剔透眼?眸倒映着他的身影,在方才的講述中,他暫時褪下了情緒,抿着嘴唇,這時卻微微彎起嘴角,有種驚心動魄的漂亮和縱容,
“是你找到的那本。”
“但?還是太?晚了。”埃德溫只?要稍微想想就知道時間對?不?上,他忽然覺得某種難以言喻的疼痛漫上了心髒,“如果再早點就好了,或許我還來得及……”
——還來得及帶你出來。
他如此迫切地希望着。
因為惡魔實在是太?痛苦,太?寂寞了。埃德溫知道他還沒有弄清楚全部真相,比如塔爾是如何成為現在他面前的神明。可他只?要想一想他放在心上的塔爾在數不?盡的歲月裏帶着一份最?終沒能得到回音的期待一次次絕望,那雙石榴紅的雙眸就是在那時候一點點黯淡下去的,就覺得心痛到無以複加。
埃德溫的手指再次抽動了一下。但?是這次,他沒能完全抑制住情緒。他張開手指,塔爾驚訝地投來目光,然而主教卻堅定而毫無猶豫地交叉了手指,和塔爾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我很抱歉。”
他的目光這樣說,而惡魔忽然露出了某種表情,就好像想要若無其事地勾起嘴角,又有流淚的沖動。他珍惜地輕輕晃動了手指,享受着和埃德溫手指輕微的摩擦,
“不?要道歉,”
塔爾的聲音有一點啞,“埃德溫,你最?後還是找到我了。沒有早也沒有晚,我已經不?難過了……你看,我果然沒有猜錯,找到召喚書?的人最?終救下了我。”
埃德溫的眼?神有點困惑,他還沒有弄清楚為什麽惡魔要這麽說,就好像你認真感謝一個人,而他卻還在為沒能早一點幫到你而感到煩惱一樣。塔爾忽然有點失笑,但?更多的是那種沖動,想要把?一切都告訴他,把?自己的心情告訴他,告訴他他是如何拯救自己的,從靈魂說起。
他們還有時間……
塔爾湊上去,埃德溫怔住了,沒有立刻反應過來,而惡魔親了一下他的嘴唇,親吻轉瞬即逝,幾秒鐘後,塔爾舔了舔嘴唇,坐了回去。
牽手還不?夠。埃德溫抿了抿嘴唇,還是和記憶裏一樣甜。他現在想要擁抱惡魔,他按捺住自己的沖動,開始了新一輪的忍耐。
而塔爾開始告訴主教所有關于後來的故事。
*
黑暗神的生活就像是亘古不?化?的冰雪那樣刺骨,僅存的值得交代的事件都浸潤着濕漉漉的鮮血。塔爾全無保留,他事無巨細地和埃德溫講述着他的生活,随後是那本黑書?,被氣運之子入侵的世界,還有他在得知真相後的那一次攻擊。
聖子在遙遠的邊界受到了黑暗力量的襲擊,所以匆忙而狼狽地回到了教廷。貴族勢力借此為題對?年輕的主教發難,并發現了他隐瞞多年的血脈秘密。命運的齒輪就這樣旋轉起來,将一個早就死去的惡魔帶到了埃德溫身邊,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奇跡。
奇跡就像是一場雨。但?雨并非只?落在一個人身上。
奇跡落在塔爾身上,他突然不?再那麽怨恨那個無能為力的自己,千年前的惡魔一無所有,沒有人傾聽過他的故事,但?在千年之後,有一個人類選擇愛他,所有的故事忽然又被填補了顏色,幽靈在神明的身上複活。
神明一次次縱容主教。
重回人世的幽靈意識到自己還不?甘心離開,不?僅他讓埃德溫看見?了世界的顏色,埃德溫也讓他想起了他曾經愛過的一切,明亮的、美麗的一切,能和主教談論這一切,其實讓他感到開心。将埃德溫從泥沼中一點點拉出來,将即将破碎的他用親吻和擁抱牢牢地粘在一起,就像是當年的他也能得到救贖那樣,即使他沒有等到。
然後最?後的期限到了。
神明選擇在必要的時候抽身而去,早已死去的幽靈卻莫名其妙替神做下決定,收起了那條紅寶石發帶,走出了埃德溫的房間,不?想要給他任何束縛。
就算他知道自己會再一次被殺死,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找到他。
直到埃德溫走上白?塔。
“直到你走上白?塔。”
塔爾輕聲說,直到那時他才明白?,屬于惡魔塔爾的靈魂沒有一秒鐘甘心,沒有一秒鐘得到救贖,一直被困囿在過去那個已經破碎的金瓶之中,直到主教徹徹底底地将金瓶的殘骸在明亮的聖光中碾碎,天光再一次照在了他身上。
“我愛你。”
他看着埃德溫的眼?睛,堅決而緩慢地重複着,“我想要你得到所有想要的東西,實現所有願望。我想把?所有一切都給你。我發現我的願望和你一樣,我想要你留下來,永遠留在我身邊,也想要你永遠不?要忘記我……”
他說這些話一點也不?覺得羞恥,可埃德溫卻覺得自己連耳根都在發燙。
原來被塔爾堅定而坦蕩地愛着是如此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整個世界都在身邊融化?。塔爾,埃德溫在唇齒間輕輕含着這個名字,淺灰色的眼?中倒映着眼?前的身影,神明。他生來就是追逐野心的狂徒,此時忽然生出不?可思?議的期冀,渴望就像是生着翅膀的鳥雀那般遠離地面,高飛到無法估計的地方。
就像是他作為有一半魅魔的混血觊觎人類最?高的尊座那樣,他即将走上人類最?高的位置,那麽,觊觎一個神明,或許不?能作為太?大的罪過。
而神明明明有着摧毀天地的力量,卻乖順地坐在他面前,帶着人類送給他的禮物,就像是一個标記。
他顯然也有點忐忑。連神在愛人面前也會不?安,謹慎地期待着埃德溫的回應,柔軟的黑發長到肩頭?,被亮晶晶的紅寶石束起,嘴上說着溫柔而甜蜜的話語,
“我很抱歉欺騙了你。以後不?會了,絕對?不?在你面前說半句謊話。”
埃德溫閉了一下眼?睛,以緩解在這一切面前的眩暈。他永遠會對?塔爾的撒嬌束手無策,更何況他這麽認真地在面前發誓。但?是還需要做點什麽。人類也比神明想象得狡猾得多,永遠無法滿足于眼?前得到的東西。
“不?許離開,不?許忘記……”
埃德溫低聲重複了一遍神明許下的心願,他問?塔爾,出于故意的為難,“但?是神騙了我,我要是對?你生氣呢?”
神漂亮的紅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就好像目光中只?有他一個人那樣:
“這個可以,”
塔爾說,“可以生我的氣。”
埃德溫的手指動了動,但?是這次他沒有成功把?抱住塔爾的沖動壓制下去。
*
主教伸出手來,而惡魔知情知趣地自己湊了上來,擁抱是彼此都在用力,主教把?頭?顱靠在神明的肩膀上,神身上有好聞的玫瑰氣味,那是他的玫瑰。他在背後撫摸神明後背的手向上摸索而去,直到撫摸到塔爾柔軟微涼的頭?發,還有那條紅寶石發帶。
輕輕一扯,發帶就到了人類的手中。
埃德溫低聲喟嘆着,收回手松開這個懷抱。他淺灰色的眼?睛閃爍着,看向塔爾,提出了一個特殊的要求,
“告訴我神明平時是什麽樣子。”
塔爾稍微側了側頭?,觀察了一下埃德溫的表情。主教此時的表情沉穩,但?惡魔知道埃德溫麻煩起來要比看上去麻煩得多,此時他顯然已經想到了什麽隐秘的主意。主教像是一條毒蛇,在他走上階梯的路上已經有不?少人遭其毒手。
然而,神就喜歡他這副模樣。
埃德溫再一次站在神的面前,打量着黑暗神本來的面貌。若是忽略掉神此時溫柔縱容的目光,塔克修斯其實很符合神明一詞的形容,修長的身軀,深淵般深沉的黑色長發和赤紅色的眼?睛,重要的是神的氣質,久居上位,高高在上太?久,無邊無際的神力浸潤了他惡劣冷淡的氣質,埃德溫猜得到他看其他生靈大概就像是看待蝼蟻一般。
“別動,”埃德溫說,将發帶纏繞在手上,随後單膝跪下來。
神不?能失去他,愛讓人盲目,心甘情願接受一切條件。塔爾果然一動不?動,抿了抿嘴唇,任由他動作。然而不?動更讓神明看上去像是一尊俊美的雕像。主教曾經無數次經過聖堂那尊雕刻着光明神的塑像,也虛情假意地跪在雕像前訴說過虔誠。因為使用光明要求虔誠。
不?過,塔爾不?向他要求虔誠。
而他更不?是一個輕而易舉就能滿足于神提供的東西的人類。
埃德溫半跪在地上,拉過神明的手,指節修長,骨骼漂亮,他從神的指尖開始親吻,起先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在敬拜神祗。他完全是一副教廷大主教的做派,塔爾這才注意到他甚至連教袍也還沒有換掉,這讓眼?前的一幕更加荒誕而具有沖擊力。
他真的很擅長僞裝信仰。
主教的脊背俯下成一個緊繃的弧度,灰色的眼?睛輕輕阖着,信仰總是盲目的,就像這樣。
他低聲喟嘆道:“你是神明……”
塔爾有點不?安地動了動手指。因為主教是一個愛人,而不?是信徒。
埃德溫的睫毛輕顫,随後半張的眼?眸中露出一小片陰影般的灰色,灰色簡直能吞噬一切,就像是不?斷旋轉的風暴,宣告着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按住神的手臂,手腕上的發帶垂落下來,純黑色的絲綢輕輕擦在神明的手背上,就像是一個朦胧暧昧的親吻。埃德溫低聲命令:
“別動。”
“你是神明……但?也是我的塔爾。”
埃德溫說“我的”這個字眼?時有一種動人心魂的篤定,就像是神明為人類所有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
然後那發帶就像是蛇一樣纏上了神的手臂,盤旋着将他的雙手緊緊地束縛在一起,用薄薄的絲綢制成,只?需要千萬分之一的力量就可以掙脫。神沒有使用他的力量,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束縛住了,仿佛人類真正地捕獲了一個神明,并且任他處置。
這可不?是一個虔誠的信徒會對?神明做出的冒犯之舉。
塔爾眨了眨眼?睛,顯然對?目前的情況不?知所措,
“我不?會動的,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但?是神明還是這樣說,直到埃德溫俯身壓下來,人類将神明按在柔軟的床榻上,在他的身上投下甜蜜的陰影,用發帶束縛住神能夠毀滅天地的雙手,純黑色的發絲散落在被褥上,激發出一陣陣玫瑰的氣息。
埃德溫短促地吸了一口?氣,看着任他處置的神明,這副景象太?過于攝人心魄。
他知道他多麽想要亵渎神明。
他也知道他多麽認真地珍視着他的神明。
黑暗神的衣袍精致華美,有一種冷冰冰的觸感。不?過塔爾說得對?,不?管什麽衣服都比埃德溫那一大排扣子要容易解開。埃德溫不?知道他是不?是用正确的步驟解開了神的衣服,但?看上去情況有一點兒亂七八糟,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很快他連自己的衣袍也解開了,銀色的扣子,滑落下來的黑絲絨的面料。埃德溫現在使用的是黑暗神的力量,這讓他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血脈,魅魔的血統在他的體內發酵成熟,他此時使用它,令自己就像是一枚沉甸甸的果實。
魅魔并不?是一種脆弱的生物,正相反,他們的天賦令他們有着獨特的危險和迷人的魅力。
神還是沒有反抗,塔爾輕輕地吸着氣,任由人類觸碰他的身體,混血惡魔的尾巴在背後輕柔地擺動着,神必須壓抑住伸手抓住它的念頭?。他黑色的發絲淩亂地鋪張在床榻之上,就像是捕獲獵物的蛛網,然而太?柔軟了,在愛人的手中沒有一點威力。
埃德溫鞠起一捧發絲,完全地俯下身去親吻他。他跪坐在神的身上,輕微的摩擦讓隐秘的欲望一點點發酵。
他必須确定神為他所有。
他坐了下去,咬住了嘴唇。但?情況還不?是太?壞,在他的掌控範圍之內。
塔爾的雙手和柔軟的絲綢摩擦,不?可避免地蹭出了淺淺的紅痕。就算這樣,神明也始終沒有掙脫對?他來說不?堪一擊的束縛。
你可以綁住我。那雙石榴紅的眼?睛無聲地訴說着,埃德溫完全無法抵擋這樣的目光,就像他知道神明僅僅在他面前又乖又弱小,卻還是克制不?住擁有和保護他的欲望。
“我該用什麽籌碼才能留住神明?”
主教知道人類給不?出籌碼,世界上沒有任何生靈有把?握讓神為之駐足。但?是塔爾戴着紅寶石發帶來到他的身邊,勾起嘴角告訴他,不?,不?再需要任何東西。
契約已經訂立。
唯獨有愛意才能留住神明。最?強大的神在愛面前也束手無策。
直到埃德溫大口?大口?喘息着,清楚自己已經流失了太?多體力。他慢慢彎下腰,将濕潤的吐息渡在塔爾的頸側,不?去看就伸直了手指輕柔地将束縛住神明的絲帶解開。現在,神明得以自由地使用他的雙手,這之前經過了人類的允許。那麽輕、那麽軟的緞帶。
在那一瞬間,他得到了一個擁抱。
神湊過來用終于自由的雙臂抱住了他的珍寶,側過身讓埃德溫陷入柔軟的被褥中,被一股深沉的玫瑰香氣所籠罩。神的雙眸在壓抑中一點點變得晦暗,此時呈現出深邃卻不?斷流動的暗紅色。他先是從埃德溫的額頭?開始向下親吻,繼而繼續向下。
直到最?後,兩?個人都心滿意足。塔爾最?後在主教的唇齒之間重新烙上親吻的印痕,有些人窮盡一生都無法聽見?神明的一句話,而神在戀人的耳邊低聲說:
“我愛你。”
主教永遠也受不?了塔爾這樣在耳邊傾吐愛語。
埃德溫的眼?睛微微彎起,就像是貓被撫摸後眯起眼?睛,他的笑意千真萬确,沒有一點虛假,塔爾曾說埃德溫真心笑起來很好看,就是這樣的愉悅。
他回應:
“當然,我也愛你。一向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