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盡如人意 “他悔過了
第62章 盡如人意 “他悔過了。”
主?教的演講詞很得體, 他語調平穩,目光隐隐流露出悲憫之色,向人群看去。無論身處哪個方向,臺下的人都能驚訝地發覺, 主?教的視線正在與他們相?觸。
唯獨人群中的魔鬼知道, 埃德溫唯一注意的是它。
就像是一只鷹盯住了他的獵物。
薩塔走進廣場, 宴飲結束的很早, 為主?教在廣場上的演講預留了時間,此時,玫瑰色的晚霞将?輕柔的輝光鋪灑在教會的石階上。在它的雙足踏上厚重的石板那一刻,主?教就微微擡起眼睛, 與它相?撞,然而絲毫不退卻。
腳下的石板微微灼燙, 從惡魔的四?周,無數無形的“絲線”以光明魔法為核心,朝魔鬼席卷而來。
常人看不到魔鬼, 埃德溫一定?用了什?麽手段。
它雙手發力,手指間跳躍的火焰将?四?周悄無聲息逼近以纏繞住它的絲線燒盡。絲線又輕又韌, 并非實體,源自于預先布置好的陷阱。當被?來自地獄的烈火燒毀後, 破碎的“絲線”化為灰燼,輕飄飄地粘在惡魔的身上與腳邊。
薩塔忽然感覺不好。
他意識到自己被?灑上灰燼的雙腳牢牢地桎梏在了地面上,就像被?鎖上無形的枷鎖。
主?教顯然花費了巨大的力量來制作這個陷阱, 就在此時,這個陷阱也在耗費着他的力量,光明的魔力源源不斷地注入着,他的面容似乎蒼白了一點。
就算如此, 法陣的缺點也是致命的。
非常堅固,同時也非常脆弱,最多?只能維持五分鐘。
同時,魔鬼的其他行動并不受妨礙。
在一瞬間的動搖後,薩塔開始覺得不過如此。
難道主?教認為将?它的雙腳定?在某個地方短短的時間就足以阻止他的動作嗎?它站在破碎一地的“絲線”之中,朝埃德溫露出了惡意的笑容,黑色的指甲尖銳,皮膚就像粗糙的樹皮。那是純粹屬于猛獸的目光。
Advertisement
他們彼此打量着對方,這算是第一次。
埃德溫從領主?惡魔的視線中讀到了輕蔑,那雙烈火般燒着的瞳孔裂出對人類的輕視和不屑一顧,目光猶如沾着毒汁的棘刺,可以稱之為恐怖。
主?教沒有?停止發言,灰色的瞳孔像是濃重的霧,就連魔鬼也看不出他的情緒。直到一個段落結束他稍微停頓一下再發言的間隙,才露出很輕的微笑:
“故而我們的神降下旨意,”他說?,“賜下恩佑來牧養祂的羊群,同時賜予我們驅除不潔淨的力量。唯有?歸順,才是正道。”
高臺上居高臨下發言的人類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潔。
就連薩塔也忍不住想,若是以虔誠排列人名,埃德溫恐怕位居最後一個。他甚至比自己的結契者安其羅還更貪婪傲慢,手中沾滿鮮血,絲毫沒有?悔意。極端的個人主?義者,所謂的信仰只不過是叫人笑掉大牙的妄語。
魔鬼的手灼熱起來,現在正是時候。
他不是以為自己能夠掌握一切嗎?無論是因為安其羅的請求還是因為自己報仇的欲望,無論是針對脆弱的人類之軀還是肮髒的混血惡魔,自己将?要證明,絕對的力量是不容許冒犯的。
就在此時,就在這裏,揭曉埃德溫的真面目。
*
打破人群肅穆的寧靜的是一聲尖叫。
尖叫聲帶着難以言喻的痛苦和驚悸,聲音的主?人粗重的喘息聲狼狽不堪地從擁擠廣場的某一處傳來,或者說?,是演說?臺的方向。所有?人都清楚地聽見了類似于猛獸的喘息聲。
參加儀典的客人們不知情況,卻依舊互相?推搡着後退,直到看見廣場周圍嚴正以待的聖騎士,才感到一點寬慰。而那些騎士則是紛紛朝着聲音傳來的位置靠近,他們的臉色鐵青,寫滿了震驚——經驗豐富的他們從燃燒的火焰中讀出了惡魔的征兆。
在那幾秒鐘,沒有?人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麽。演說?臺被?硫磺般的濃煙掩蓋,有?什?麽東西在煙霧中翻滾着,說?不清楚。
人群逃跑時從薩塔身邊經過,而他一瞬不眨地盯着演講臺的方向。
就在剛才,它做了那個手勢。
他讓屬于自己的那枚惡魔種子在埃德溫體內破碎,理應如此,這麽多?日子過去後,魔種必然已經深深紮根,埃德溫會在這一刻強有?力地被?扭轉成一只惡魔,渾身都是罪惡的氣息。
演講臺處爆發的硫磺氣息和哀嚎,就是最好的證據。
但是,隐約有?什?麽東西不對勁,比如他腳下的塵埃,還發揮着困住他的作用。
魔鬼潛意識中忽然警笛大作。
一部分的它告訴自己必須盡快逃離,另一部分的它則深知逃脫的無濟于事,它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種不詳預感的根底,巨大的破碎感就從靈魂深處席卷而來,将?它的大部分力量擊碎。
怎麽可能?
力量在不住流失,靈魂似乎裂開了一個無底洞。
魔鬼驚恐地捂住胸口?,一動不動。而此時,腳下的束縛仿佛有千鈞重,讓他根本掙脫不開。不再是五分鐘的臨時咒術,五個小時,或者五天,因為它現在情況實在糟糕。
然後,濃煙在一霎那忽然散去。
聖潔的光芒刺破了湧動的邪惡,年輕的主?教手持權杖,站立在高臺之上,恍如神明,聖光源于他的力量,教廷大主?教的冠冕在埃德溫手中閃閃發光。所有?的一切重新被?賦予了秩序,他身上有?一種讓人們平靜信服的力量。
埃德溫舉手投足都很冷靜。他平靜地俯下身去,用神聖的力量制服了在地上翻滾的那個人影。直到人影徹底無法動彈,人們才看清了他的臉——
一張布滿猙獰的血紅色魔紋的臉,依稀能辨認出那雙嬰兒藍的眼睛。安其羅親王躺在地上嗬嗬地喘息着,他看上去狀态差的要命,可怕的紋路似乎在吸食他的生命。他左手手臂尤其可怖,從被?撐的近乎透明的皮膚下,能清晰地看出某種黑色的東西似乎在游走着,劃破了他的血管,要從這具肉體凡胎中掙脫。
主?教非常迅速地對他使用了一個淨化術。
明亮的光芒剛剛落在安其羅的皮膚上,就燙出碩大的水泡。
但不管怎麽說?,光明的力量還是起到了和他體內的黑暗相?互抗衡的作用。他痛苦地低呼着,絕望地感受着自己的生命一點一點流失。親王殿下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他看見了死?神,巨大的陰影已經覆蓋在了他的頭上。
而死?亡是他這類人最懼怕的東西。
“救……我。”
安其羅甚至竭盡全力擡起手指向埃德溫呼救,看着親王狼狽的樣?子,年輕的主?教臉上彌漫着關切之色,明亮的光輝進一步溫和地籠罩住他。可安其羅卻清晰地意識到光明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從他體內撤去,徒留下虛無的黑暗無限地蔓延。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如此突如其來地迎來終結?
他的野心,他的偉業,他吞并一切的理想,難道就這樣?投入深不見底的深井之中?
親王殿下極力扭過身子,看向人群。他試圖感應和自己簽訂契約的惡魔,對他的缺席忽然感到驚奇不已。但他就要死?了。此時,他再也顧不得什?麽名聲和隐瞞,用盡最後的力氣尖聲朝着模糊的人影嘶喊了一聲:
“薩塔!”
最後的呼救……但是沒有?任何?回應。
*
魔鬼此時已經明白了一切,在看到安其羅這副模樣?之後。
若是魔種在混血惡魔體內爆炸,會在一瞬間迅速強烈地激發他的血脈。
那麽,若是在人類體內爆炸呢?
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魔力,魔力會一寸寸割斷人類的經脈,最終只剩下死?路一條。
安其羅親王的死?能夠直接歸因于他的行動。而那個契約——
魔鬼此時無比悔恨自己和安其羅親王所訂立的契約,契約要求雙方絕對不能夠互相?傷害,否則必受強烈的反噬。事實上,契約同時阻止他們起彼此傷害的念頭,唯一的漏洞就是今日所發生的事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動手。
近乎将?對方致死?。之所以說?近乎,僅僅是因為安其羅此時還被?埃德溫吊着一條命。
反噬如今已經應在他身上。
他親手造就了他如今的傷口?。
強大的領主?惡魔被?靈魂契約所傷,在一瞬間,幾乎折損了大半的力量。剩下大半的力量應付普通人類綽綽有?餘,但他此時位于人類都城中心的教廷,埃德溫就在他前面不遠處,這個人類所擁有?的能力,足以置他于絕地。
盡管他對為何?魔種會忽然轉移到親王體內一無所知,但這并不妨礙他眼前發黑,對此時驟然逆轉的形勢感到發自內心的絕望。
魔鬼聽見安其羅在呼救,已經失去了理智,在大庭廣衆下念出了他的名字,簡直是為敵人送上刀刃。
他幾乎想要沖上去捂住這個大逆不道的人類的嘴。
當然,他雙腳生了根般,只能站立在原地。
埃德溫很好地收斂住了眼底的嘲諷,唯獨只有?最靠近他的安其羅才能将?主?教灰色瞳孔中的所有?情緒盡收眼底,那是冰冷又滾燙的傲慢,将?所有?一切都收入囊中,就像是那一切是他理所應當得到的。
“你……”
看到他游刃有?餘的神情,安其羅親王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他明白所有?的掙紮已經失去意義,而此時的情形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
他開始後悔,走馬燈般的生命從他面前掠過,他的貪欲還沒有?得到滿足,那些未竟的事業,還沒來的及啓動的計劃,他曾經以為自己接近勝利。
埃德溫面上帶着哀戚之色,向着圍觀的人群搖了搖頭。
意思是,安其羅沒救了。沒有?人質疑他的判斷,親王看上去徹徹底底被?邪惡的力量擊垮了,他的身體比他的意志先一步崩塌,淺藍色的眼睛溢滿淚水,或許是在為他一生的罪惡忏悔吧,按照慣例,埃德溫主?教俯下身傾聽死?者最後的遺言。
“告訴我吧,”
主?教撫摸着脖頸上那串玫瑰念珠,
“你有?什?麽無法放下的事情嗎,或者是值得忏悔的事情,這是最後的機會,只要你真心發願,神會原諒你的罪過。”
安其羅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呼喚薩塔用光了他最後一點生機,他虛弱地倒在地上,耳邊是身邊的人群發出的驚恐而無法辨明的議論聲。
只有?埃德溫能聽見他的話語:
“我後悔……”幾乎是一字一頓,親王殿下說?出了他遺留在人世最後的話,
“我後悔沒有?在十?年前殺死?你。”
主?教的唇邊終于挂上了一點似有?若無的微笑,他站起身,而安其羅的身體在他腳下開始一點一點變冷。他向大衆宣布,以神的使者的名義:“他悔過了。”
*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迅捷如雷霆。人們充滿敬畏地看着高臺上的主?教,他權杖發出的光芒比他以前的任何?一任還要明亮。
埃德溫吩咐所有?的人在原地站好,聖騎士守住廣場的四?周,他的言語有?着無法忽視的權威,所有?人無聲而迅速地聽從了他的命令。
主?教說?:恐怕惡魔還在我們身邊。
他這樣?說?時感到了一點微妙的諷刺,但對他來說?是正面意義。人類與魅魔的孩子充當光明的話事人,在人群中穿行着,所經之處,所有?人都馴順地低下了頭顱,聽着他硬質的皮靴在石磚上輕輕叩擊發出的聲響。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被?一種奇異的魔力所攝住。這種力量或許是信任的扭曲版本。
甚至沒有?人擔心。
發生的一切太過于可怖,這個國?家最位高權重的親王殿下就在上一秒鐘橫死?,而此時此刻,人群猶如羔羊,下意識地跟從牧者,相?信着他能夠帶領他們度過難關。
甚至沒有?人擔心埃德溫做不到,就算人們對敵人的可怖有?着隐約的預感。
埃德溫的腳步聲一頓,他停下了。
随着他擡起的右手,就連空氣都仿佛因為高溫而滾燙地開始扭曲。起先是魔鬼的雙足,傳說?惡魔都有?着羊蹄,可惜穿着華貴的靴子而無法看見;然後是龐大的身軀,皮膚粗糙,眼睛猶如火炬,來自地獄的烈火熊熊燃燒在薩塔的眼中;最後是那雙尖而彎曲的大角。
周圍的人如此驚恐,他們無法想象惡魔就在如此近的地方。
他們情不自禁開始後退,差點要發生騷亂,如果不是埃德溫及時制止。随着權杖觸及地面,無數微小的光絲從那一點處蔓延開來,漸次顯露。
魔鬼的面容如此猙獰,他看着眼前的主?教,怒火幾乎要滿溢出來,但腳踝邊耀眼的塵埃就像是鎖鏈,将?薩塔死?死?地束縛在原地。他雙手撐出火焰,硫磺般難聞的氣味蔓延開來,致命的殺招有?的朝埃德溫打去,有?的則朝向四?周無辜的群衆。
所有?的攻擊都被?光明主?教擋下。
“認罪吧。”
他神情肅穆,人類的身軀和面前龐大的魔鬼相?比,顯得如此渺小。聖光鎖住了魔鬼的雙手,然後是脖頸,穿透了它的琵琶骨,将?它釘在教會的廣場上,就像是被?釘在木板上的昆蟲。
人們看着埃德溫,就像是看着唯一的救主?。
就連一旁的聖騎士也幾乎不敢呼吸,直到埃德溫示意,才敢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押住魔鬼。然而魔鬼此時安全而無害,無法再傷害任何?一個人。
“主?教,”它的鼻子噴着憤怒的蒸汽,薩塔極力掙紮着,無法相?信自己真的落入了一個人類的陷阱,甚至不是真正的人類,
“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觸怒一個領主?惡魔,我的報複你甚至無法想象——”
埃德溫甚至沒有?回應他,主?教灰色的眼睛猶如一場風暴的中心,周圍的一切瘋狂地旋轉着,所有?的秩序都被?重新洗牌,而他站在暴風眼中,不被?任何?事物困擾。
“惡魔,”他安靜地說?,“除了你罪惡的本身,你還将?因為謀殺安其羅親王被?治罪。”
足夠多?的證據能證明這件事,比如安其羅親王屍體中那些黑色的碎片,魔力波動與魔鬼完全相?仿;在親王的宅邸也一定?能搜出他和惡魔來往的證據,就算安其羅将?所有?的證據燒毀也全無意義,埃德溫說?有?就是有?。
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有?條不紊地在他的安排下進行。
薩塔顯然也清楚這一點,惡魔狂怒着,以至于忽然開始情緒癫狂地大笑,
“你以為你算計了一切,對嗎?”
它尖聲道,“你會遭到報應的,主?教,就算我的話語此時不會被?任何?人相?信,你的血管裏流淌着肮髒的血脈,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竊取來的,你終将?無法如願。我不信你全無弱點。”
埃德溫并不在意這些詛咒。
他經常被?詛咒,就算對方是領主?惡魔,也沒什?麽值得稀奇的。
薩塔馬上就要被?鎖進教會的牢房,在那裏沒有?他所習慣的幽暗和潮濕,到處都是光明,灼熱的光明,對惡魔百分百有?效。
人們是如此敬畏地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切,直到惡魔被?拖行而下,而主?教彬彬有?禮地為方才的亂象道歉,許諾教會将?會徹查此事,并且重新給受驚的羔羊們賜福。
有?些智慧的人看埃德溫的眼神更加複雜。
安其羅親王死?去,新時代的鐘聲敲響,高高在上的主?教年輕如一柄新的匕首,老教皇的死?亡簡直是必然。這個年輕人不能用前途無量來形容,前途無量顯得太輕浮,事實上,他将?握在手上的權柄幾乎代表着整個人類世界,也就是大陸的一半。
權力如今握在他手上,就像他手中那支漂亮的紅寶石權杖。
他将?會得到前所未有?的一切,幾乎只要再走幾步路就好,只要他不做明顯的自斷前途的事情,金色的地毯就在他腳下鋪開到盡頭。大概今晚,試圖拜訪埃德溫的貴族就會踏破教廷的門?檻。
——而他們大部分甚至不會被?允許進入。
*
埃德溫的眼睛看不出情緒。他有?這樣?一雙灰色的眼睛,深淺都如迷霧。他知道自己不能夠表露,因為表露情緒會讓人們猜到你的弱點。
他成功了。
火焰在灰霧下燃燒,他一步步走上白塔的臺階,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得償所願,大概就是這樣?,所有?的籌劃都有?了結果,就像所有?的野心終于被?妥善地安置。
他知道,他早就知道,站到最後的只會是他。
埃德溫的腳步愈發輕快,即使旁人無法聽出細微的差別。他開始容許自己想那些早就滿溢出來的願望,他第一次如此滿懷期待,欣喜若狂,所有?的一切終于被?他攥住,這條路他站在終點,審視着所有?倒在臺階之下的屍體,充滿血腥意味地微笑。
而道路的盡頭。埃德溫站在房門?前,忍不住流露出笑意,他勾起嘴角,想到塔爾說?過喜歡他這樣?笑,真心實意,就像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道路的盡頭,他并非孤身一人。
塔爾。他伸手觸及門?板,門?板堅硬而沉默。塔爾,他将?鑰匙插入鎖孔,發出咔噠的脆響。塔爾,他轉動門?把手,門?把手發出熟悉的機關運作的聲音。塔爾,他所布置的法陣完好無損,堅固非常,沒有?一刻怠惰地在運作着,無休無止,守護着他最大的財寶。
埃德溫第一次這麽想把此時的這份心情傳達給另一個人。就像是終于要見到心上人的年輕人那樣?,他一瞬間變得生澀又雀躍。
他想要告訴塔爾他成功了,取得了如此不可思議的成就,他知道惡魔會笑着誇獎他得償所願的願望,就算他時常猜錯塔爾的喜好,但惡魔一向對他的成功特別感興趣。
他七歲的時候,教區主?教說?:這個孩子死?不足惜。
而塔爾告訴他: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類。
就算未來的人生中他将?會聽到無數這樣?的話,埃德溫告訴自己,不許假裝這是一樣?的,那句話比金子還重,它給了你活下去而不至于破碎的意義。
他做到了。
早晨的擁抱不夠正式,親吻也因為要趕時間而不得不匆匆結束。那都是他想要的東西。
塔爾會将?這些東西作為獎勵送給他嗎?
或者更好,因為塔爾總比他想象的還要好一點。
埃德溫滿懷期待地推開門?。不需要再僞裝了,他灰色的眼睛終于柔軟下來,就像是濕漉漉的綢緞。室內有?一點昏暗,他下意識尋找着那雙石榴紅色的眼睛。
第一遍,沒有?找到。
或許惡魔在休息。
埃德溫走向蓋着深紫色帷帳的床榻,他掀開那些毛茸茸的天鵝絨,床榻很整潔,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這裏也沒有?,惡魔并不在這裏。
“塔爾?”
主?教呼喚了一聲,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但是他的聲音已經微微在顫抖。
或許塔爾在惡作劇。惡魔總喜歡這樣?,或許他只是躲在房間的某個角落。埃德溫查看了床底、櫃子和窗簾。然而,一切探索都以空空如也為終點,所有?的一切沉默又冰冷。
沉默又冰冷,所有?的呼喚都沒有?回音。
直到埃德溫忽然意識到他的雙手顫抖,站在桌邊的櫥櫃前。
那是最後的櫥櫃。
花梨木的櫃門?緊閉,他幾次伸手,都無法成功推開櫃門?,那是最後能夠藏起一只惡魔的地方。
“塔爾……”
埃德溫閉上眼睛,他從來沒有?如此怯懦。要堅硬,要冷漠,不能夠害怕。他抿住嘴唇,用力一拉櫃門?。
——沒有?。
什?麽都沒有?。
他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早就開始自欺欺人嗎?主?教一點一點彎曲膝蓋,用手撐着櫃子的頂部,堅硬的木材緊緊地抵在他的胸口?。他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只有?這樣?他才能維持住自己的平衡。
他早就發現了,就在進入房間的那一秒鐘,只不過,他在假裝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沒有?了。
室內沒有?玫瑰的味道,一點兒也沒有?,惡魔身上的氣息,每一天都在這間房間彌漫着的玫瑰香氣。
如果發生了什?麽,這毫無疑問昭示着,一切已經太晚了。
埃德溫接近茫然地僵在原地,他置身于一片平淡的、沒有?氣味的空氣中,室內空曠而安靜,他熟悉這種安靜,因為他曾經與這種安靜獨處了十?幾年,但是,現在這種安靜讓他感到極度的陌生。
他甚至感知不出自己的情緒。
……他只是不能動彈,不能思考,不能發問,僅此而已。
而塔爾不在這裏。
絕對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