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午夜夢醒 你經常做噩夢嗎?
第44章 午夜夢醒 你經常做噩夢嗎?
埃德溫基本?上是踏着夜色回到了教廷。
門前的守衛恭謹地為他拉開厚重的銀灰色大門, 他的主教袍沾染了夜間露水的寒意。
塔爾就跟在他的背後,臉擋的嚴嚴實實,守衛一晃眼,就只見到兩人的背影。
主教沒有大膽到允許惡魔在王都的教廷內抛頭露面?, 一旦到了隐蔽之處, 塔爾就潛入牆角深色的暗影中。
若不是月光始終将銀白的清輝灑向人間, 惡魔的活動領域或許還?能大些。
直到旋開房門, 塔爾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埃德溫的房間裏?。
眼前的一切有點?讓人驚訝:房間裏?現在幹幹淨淨,沒有屍體?,沒有血跡,地毯被換掉了, 顏色是惡魔所建議的石榴紅和主教原先的暗紅之間稍微折中的一個方案,更接近于玫瑰的紅色。
說到玫瑰……早晨塔爾折的玫瑰倒是沒被處理?掉。
大概是他委托的人想當然地覺得, 玫瑰和一起血腥的殺人事件不會?扯上關系。主教的桌面?還?保留着原本?的樣?子,羽毛筆放在一邊,筆尖上的墨水已經幹涸。
可能要再?買一個筆筒了。埃德溫心想。
塔爾卻對室內的變化有些啧啧稱奇。惡魔精致的皮靴踩在玫瑰色的地毯上, 好?奇地拉開衣櫃察看內部的陳設。就連櫃子都被細致地整理?了一遍,還?噴了香水, 聞起來讓人鼻子發癢。
真了不起。
塔爾有點?開玩笑意味地發問,主教, 你馴養了什麽神奇的家務小?精靈嗎?
當然不是。是他現在還?能用的人。
埃德溫經營多年,許多人在他的蔭蔽下生存,那是一些在這個階段還?絕對不可能背叛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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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溫在利用這些人的力量的同時也小?心地保持了距離, 比如召喚惡魔這種弱點?,他不可能對任何?一個人和盤托出。
若是一朝失勢,發生什麽都不無可能。
但至少他們現在還?忌憚着背叛所要付出的代價。而其中的有些人又足夠好?用。
塔爾此時正翻看着埃德溫的書堆,卻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很眼熟的一本?書。
惡魔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随手拿起這本?黑色封皮的大書,對着主教晃了晃:
“這本?書你之前見過?嗎?”
主教眯了眯眼睛,覺得有點?陌生,示意塔爾拿過?來給他看看。
撫摸着厚重的黑色書脊,會?讓人有一種這本?書“活着”的奇特的感覺,翻開後,書冊卻空無一字,整本?書幹幹淨淨,由無數空白的書頁組成。
“沒有,”
他說,“扔掉吧,可能不安全。”
他此時此刻沒有多餘的精力去研究一本?無字書,塔爾卻勾起嘴角,笑意更加甜膩,埃德溫聽見他似乎小?聲地對着那本?黑書說了什麽。
如果?他沒聽錯的話——
“喂,大主教說要扔掉你。我覺得這個主意很棒……”
那本?黑書就像是有了神智,主動地扭動了一下書脊,随後莫名地翻動了起來,明明沒有風,還?是在惡魔的眼前鋪開純白色的書頁。
埃德溫走上前去,依舊什麽也看不到。
但他此時确定這大概是惡魔的某個把戲。
既然是塔爾的東西,埃德溫也就不那麽在意。靈魂契約讓他們直接或者間接的舉動都不能抱有傷害彼此的目的,他并不擔心這本?書背後可能藏着某個敵人的陰謀。
那麽,此時還?應該……
埃德溫的行動停滞了一下,他內心深處有點?想要嘆氣。
這是第二個晚上,原諒他還?是無法習慣,但前一個晚上他就徹夜未眠,如今已經是宵禁的時間,而這兩天的連軸運轉已經讓他很疲憊了。
這個昨天暫時還?能避而不談的問題此時又浮上水面?成為議題。
“我要睡了。”
埃德溫灰色的眼睛轉向惡魔,對方此時正戳着黑書的書頁,聽到這句話莫名其妙地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好?的……?我不會?再?發出聲音。”
聽起來很不确定,埃德溫自己也覺得專門彙報的行為有點?愚蠢。但他擔心的并不是被打擾,埃德溫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下,拉下了床榻邊深紫色的帷帳。
果?然還?是不那麽好?解釋出口。
室內的燈火搖曳了一下,随即熄滅。但這并不影響惡魔視物。
他低頭看着這本?黑書,上面?寫?滿了世界意識積攢一天想要跟他說的話。
*
黑暗神在他身邊制造了一個小?型的隔絕法陣,法陣外的聲音仍舊能傳到內部,但內部的聲音卻分毫不會?洩露到外界。
塔克修斯嘆息了一聲,卻帶着低沉而危險的笑意,他感嘆到:
“你來的有點晚。”
……怎麽一開口又是指責它的話?
世界意識的書頁嘩啦一聲翻動了一張,它有些小?小?的不滿,但不得不承認黑暗神的計劃是成功的。
書頁上一行行顯示出墨跡:
“你今天做的很好?,系統暫時穩定住了。接下來我會?對它做進一步的觀測讀取。在這個過?程中,或許你有機會?見到氣運之子的其他攻略對象,揭穿他的真實面?目。”
惡魔卻轉了轉瞳孔,在幾乎沒有光線的室內,它的眼睛像玻璃質地,折射出微不可察的一點?殘忍的光澤。
世界意識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好?像……還?沒有答應幫你。”
感受到手中的黑書用無機質的載體?演繹出了一個“僵硬”的狀态,壞心眼的惡魔顯然對自己這句話的效果?感到很滿意,
“不過?除了送你口中的氣運之子和系統去死以?外,我現在暫時沒有什麽別的願望。唔,既然我已經在這裏?了,就勉勉強強試試吧。”
黑書上演了一個原地複活。
它顯得很激動,似乎不敢相信塔克修斯沒有向自己提出任何?交易,就答應了幫它這件事,而對方看出了它的意思,嗤笑了一聲:
“不能保證效果?,也不保證我會?不會?殺掉聖子以?及他那群愚蠢的攻略對象。”
愚蠢的攻略對象——
黑書下意識就想到了巨龍阿德萊德。不不不,這不重要。黑暗神的意思是,他不會?那麽盡心盡力去做這件事,既然他們之間沒有強有力的合作關系。
這樣?也行吧。
世界意識有一點?蔫下來,但這已經它設想中要好?得多了。
它正想要和黑暗神商量一些後續的亂七八糟的事宜,卻看見對方沖着它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修長的手指貼着嘴唇,而另一只手只是輕柔地晃了晃,方才?用神力劃出的法陣就湮沒無蹤。
……什麽?
一時間,室內靜谧下來。
然後它也聽見了,深紫色絲絨的帷帳之下,傳來的痛苦和驚悸的喘.息聲。
帷帳厚實且柔軟,撥開時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塔爾站在床邊,垂下眼睛看着睡夢中露出掙紮表情的埃德溫。
主教花了很長的時間入眠,他本?來做好?了一個晚上都輾轉反側的準備,但還?是太過?于疲憊了。
透過?床帳的縫隙,他朦朦胧胧地看着塔爾就坐在原地,一點?也沒有動。這給了埃德溫一點?安心的暗示,也使他最終被濃重的疲憊撕扯進了昏沉的夢境中。
昏沉的……
不安的、痛苦的、可怖的夢境。
困擾他日日夜夜的噩夢,終于如期而至,使他不得掙脫。
*
主教被喚醒時,顯然還?不怎麽搞得清情況。他緩慢而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手掌下意識擡起來覆蓋住了自己的左胸,心髒所在的位置。
方才?血淋淋的夢境中,這裏?的皮肉被扯下,只露出雪白的肋骨。
他絕望地想要醒來,卻幾乎沒有成功過?,這次也一樣?,那顆跳動的心髒就像是被當做垃圾那樣?,再?次被夢境中幻想出來的可怖的存在捏碎。
不,或許這次還?沒有。
還?差一點?點?,扭曲的夢境就再?次碾碎他的意識。
然後他被從噩夢中喚醒,灰色的眼睛一時間失去了焦距,展露出朦胧而脆弱的一面?。
埃德溫花了一小?會?才?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在夢裏?,他的臉被汗水浸濕,在黑暗中格外蒼白,深色的鬈發濕漉漉地貼着他的脖子。
又過?了一小?會?,他不安的氣息逐漸平複,才?看清了眼前那雙漂亮的石榴紅眼睛。
是塔爾。
他混沌的思緒終于緩慢地運行起來,逃脫的僥幸和更加深重的疲憊席卷了他的全身。
埃德溫有點?難堪地伸手擋住了自己的眼睛。他顯然還?不太清醒,急着遮蔽自己的脆弱,卻來不及想到反而更加展現出了自己的脆弱。
在今天睡下之前他就想到過?這種可能,他從有意識起就被噩夢所困,而他猜測自己在夢中痛苦不堪的時候,在現實中大概也會?有相應的表現。
之前都沒有關系,畢竟他一向獨居,但這一次不一樣?,他本?該做好?準備的。
主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深灰色的瞳孔恢複了平靜。如果?不是塔爾,他會?繼續在噩夢中掙紮,至今仍在忍受痛苦,所以?——
“……謝謝。”
雖然再?想要入睡,會?更不容易,但總比困在剛剛的夢境中好?一點?。下一個夢境會?不會?更壞呢?埃德溫不能确定。
他把手拿下來,看了一眼塔爾,想要他快點?離開。
“你經常做噩夢嗎?”
惡魔卻出其不意地發問,他似乎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等待着埃德溫給他一個答案。
這樣?也太狼狽了。
主教試圖直接拉上天鵝絨帷帳,禮貌地表示抗拒。但他這樣?的表現也昭示着問題的答案。
眼前的惡魔出乎他意料,伸手擋住了帷帳關閉的進程,阻止他繼續順其自然地沉入下一個夢境。
“我累了。”
埃德溫說,“人類是需要休息的生物。”
這話帶有一點?冷冰冰的幽默。
但塔爾恐怕主教真的在擔憂他沒有這種常識。
“我的意思是……”
因為時間的流逝,主教的眼睛逐漸習慣了夜視。埃德溫清晰地看到塔爾的輪廓,惡魔的頭發柔軟,長相漂亮,犄角此刻看上去也不是很鋒利,大概是因為沒有敵意的原因,塔爾看起來就像是一只松軟無害的大型抱枕。
這個比喻把埃德溫吓了一跳,大概他确實太疲憊了。
塔爾把話說完:
“雖然是低階惡魔,但我也有些做得到的事情。主教,我想我能夠給你提供一些幫助?”
埃德溫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點?什麽,卻并沒有立刻做下決定。他有些懷疑地看着面?前的惡魔,卻見塔爾伸出手掌,在他的臉上落下一團朦胧的陰影。
“別動,讓我蓋住你的眼睛。”
主教猶豫了一下,并沒有阻止這個看似有點?荒唐的計劃。
雖然他也沒有對計劃的成功多麽抱有期待,但是……
随着惡魔的手掌妥妥貼貼地蓋在了他的眼睛上,一股濃重馥郁的玫瑰花香味襲來,這香味就像是最醇厚的酒釀,只消輕輕一聞,就讓人昏昏欲睡。
黑甜的睡眠随着被遮住的瞳孔所看到的暗影一起挾卷了他的意識。
埃德溫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陷入了安穩的睡眠。
這将會?是一個無夢的夜晚。
這是許多年都沒有過?的事情,今天重新降臨在他的身上。
*
塔爾再?次坐在桌邊翻開黑書時,意料之中地看到了世界意識的困惑。
“你為什麽有點?在意那個人類?你不像是會?在意這些事的存在。”
被莫名其妙晾了好?一會?,世界意識借着這個時間思考了一下。
在上個世界,與他合作的兩人從一開始就彼此相愛,它看得清清楚楚,雖然作為天道無法理?解情感的存在,但算得上合情合理?。
可塔克修斯是一個何?等惡劣的神明,黑書屬于第一受害者,也知道的最透徹。
整整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黑暗神都和這個光明神教會?的主教待在一起。
……而且心情似乎相當不錯。
不過?它很快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塔克修斯一開口就是拉踩:
“你不覺得他比你有趣多了嗎?”
此時此刻,比起無害的小?惡魔,黑暗神毫無顧忌地展現了他原本?的形态,暗紅色的眼睛中流淌的,是傲慢和惡意交織在一起的神明之力。
就好?像世間所有的東西都低于他所在的維度。他的話音輕柔,卻有點?讓人不寒而栗:
“他的靈魂如此特別,野心勃勃卻處處受限,渴望堕落,卻尚未被任何?力量沾染。光明神無法得到這個人,就算是用我的本?體?和他簽訂契約,毀掉他所擁有的所有東西,也無法摧毀他的意志。”
“我對他的靈魂感興趣,想要看看他究竟能走上怎樣?的位置。”
這番發言聽起來像一起血腥的靈魂走私事件的前兆。
又有點?像惡魔騙取人類靈魂的陳腔濫調。
但還?是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黑書憑空翻動了一下,似乎依舊有困惑,卻并沒有問出任何?問題。
塔克修斯低下頭,慢慢地笑了:
“當然,”
神明說,“你是對的,原因不止這個。但我說了你大概也無法理?解吧,因為我自己也無法完全了解這種扭曲的心情。”
這話說的又輕緩又危險,似乎涉及了什麽連塔克修斯都不願意直說的秘辛。
黑書有點?郁悶地想,它怎麽會?知道——
等、等一下,
它能夠看到塔克修斯的過?去,所以?好?像确實有點?猜到了,塔克修斯為什麽會?覺得埃德溫是一個特別的人類。
看着書頁上浮現出的“契約書”三個字,黑暗神輕輕地觸碰在墨水的痕跡上,新鮮寫?下的字跡沾染上了神明的手指。
神并不在意:
“你猜的沒錯,他找到并打碎了某些東西,雖然這一切來的太晚了,”
“他打碎的是一個……早已經破碎的金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