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
第 41 章
佘州,江南商行中。
天已亮了,商行的當家被人五花大綁了起來,終于湛湛醒了過來,然而睜眼看見的卻是一副凄慘異常的景象,驚得他霎時瞪大了瞳孔。
遠處的高椅上綁了一個男人,看不清面目,但憑衣着也能看出是個富貴人出身。
他面前站着一個模樣清朗表情卻頗為瘋狂的少年,少年手裏的短刀已然刺進了男人的肩頭,在對方疼得戰栗時,少年輕輕一笑。
“說來,我還要稱您一聲伯父。”
秋饒霜面上笑意和善,手卻絲毫沒有留情,硬生生看着半截短刀都刺了進去,這才稍稍停了手。
他收回手,擦幹淨沾上的血液,看着面前的大梁帝,覺得暢快無比,因為他全部的仇恨終于找到一個發洩口了。
秋饒霜繼續說道:“要不是因為你,我的人生大概也不會如此……可折磨了你這麽久,我卻遲遲下不了殺手。”
他笑容呈現出癫狂之勢,奄奄一息的大梁帝勉強睜開雙眼,喘着粗氣,發覺眼前的少年真是像極了從前秋雲山。
他疼得渾身發抖,卻還在苦口婆心地勸秋饒霜,“好孩子……你不過是他的棋子,未來……未來總有一天會被他抛棄的……”
大梁帝吸了口氣,整個肩頭像是失去知覺了,“這天下若是到了他手裏,就全完了……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秋饒霜大笑起來,“伯父真是可笑,您說的這天下,與、我、何、幹?”
“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罷了,伯父真是擡舉我了。”秋饒霜退後些,一屁股在對面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大梁帝,“留伯父的命到現在,只不過是我突然發覺,一刀了結你,遠不如折磨你有趣。”
大梁帝一瞬間臉都綠了。
想他一個帝王,被秋雲山囚禁兩年也就罷了,如今他的兒子都想這般羞辱他!
大梁帝于是出離憤怒了,他不管自己已經全身傷痕,咬牙道:“我勸你要殺就殺快些,別為了一時痛快,屆時連自己的命都丢了!”
“哦?”秋饒霜歪着腦袋想了想,擺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來,“伯父是說,平陽侯會來救你,是麽?”
大梁帝別開臉,咬牙忍着疼,心想:“可不止平陽,一個司空敬都能玩兒死你了。”
“伯父真是太有趣了。”秋饒霜樂不可支似的,“伯父以為,我這回來,難道會自己來送死麽?伯父可以擡頭看看,我身後不止十幾號江湖高手跟着,還有我父皇派來的一只鐵甲小隊,更有上萬兵力正在整隊朝江南而來,屆時誰死誰活,都還未知呢。”
“你們!”大梁帝萬萬沒有想到,秋雲山竟然會将兵力調向江南!
如此一來,若是他和平陽聯手,或許能打散秋雲山的力量,到時就是蠻族進犯,他們也能将那些入侵者打回極寒之地。
可眼下不知道平陽有沒有得到消息。
江南雖說兵力充足,但是畢竟是富饒之地,願意參與征兵的青壯年在少數,就是集齊整個江南之力,怕是也只有十萬餘人。
江南之力,只能借一時,放在平陽自身,也只是個護盾罷了。
他需要趕快離開這裏,趕快将消息告訴平陽,傳回北境。
秋饒霜滿意地看着大梁帝在自己幾句話之下松動,嗤笑一聲,站起了身,突然地将那把短刀全拔了出來。
鮮血直接噴灑出來,大梁帝“啊”的一聲尖叫,渾身戰栗起來,再想不了其他。
秋饒霜拍拍手掌,吩咐手下人,“叫個大夫來。”
他眸子中盡是冷漠,回頭看着已經疼暈了過去的大梁帝,冷笑道:“帶回去,父皇定然會歡喜的——這樣的玩具,世間可只有一個。”
留下幾人看守,秋饒霜領着其他人下了樓,臨走時看了商行的當家一眼,見他還昏睡着,這才放心走了。
他來的任務是要殺平陽侯,撿到大梁帝不過是意外,玩一會兒就夠了,該去辦正事了。
等他們走了,留下的幾個高手仔細檢查了周圍,也查看了商行外面,只見人來人往,卻并沒有什麽異常之人。
“行了,我們守着這廢皇帝就行了。”出聲的男人揮劍,從自己的袍子上隔了一片下來,伸手按在了大梁帝的傷口上幫助止血。
他們都在秋雲山和秋饒霜身邊跟了幾年,用一身武功換飯吃,但好在良知還存了些,不至于親眼看着大梁的皇帝就這麽在自己眼前死去。
“皇帝”二字出來的時候,商行的當家渾身一僵,好像才知道自己究竟卷入到了什麽之中。
他悄悄睜開了眼,剛想查看一下大梁帝的狀況如何,卻被其中一個高手敏銳地察覺到,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對視。
雖說是江南最大商行的當家,但在江南活了這麽些年,他卻什麽要命的事都沒經歷過。不過一個富人罷了,到底膽子小,那當家的瞬間冷汗就下來了。
有人笑了起來,“原來還有個裝死的。”
那當家慌得兩腿直抖,忙道:“我,我什麽都沒看到……”
“哈哈哈哈……”和他說話的高手笑了起來,“你看到又如何,說出去又如何?江南都快失守了,不用多久,你也不過亂世一具屍首而已。”
當家的剛剛将秋饒霜和大梁帝的對話都聽了去,這會兒腦子終于轉了起來,慌張起來,“難,難道,那個都京瘋帝真的來攻打江南了?!”
“喊誰瘋帝呢你!”有人擡手就要将暗器刺過來,卻被站在大梁帝身邊給他止血的男人伸手攔了。
那男人面無表情,只說:“死後閻王會算陰德,不要濫殺無辜。”
“哈,行。”連暗器都到了手裏的高手冷聲笑笑,收回了暗器,轉頭卻笑道:“真是可笑啊,走到今日,竟然還以為自己有陰德?”
當家的聽着他們內鬥,明白這些人或許都是亡命之徒,心并不齊。
他豁了出去,既為了眼前的大梁帝,也為了江南和大梁,繼續問道:“各位壯士,我死也要死個明白,方才那人說瘋……不,說攝政王發兵江南了,可是真的?”
“當然不……”
他攝政王哪兒來那麽多兵到處派!
話沒說完,又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出聲打斷他,“閉嘴,不要多言。”
說話的人聞言收了接下來的話,白了那男人一眼,站到窗邊去了,“天已經亮了,商行不開會引起人懷疑,你們還是想想如何應對吧。”
當家的又被封了嘴,他只能趁這些人不注意悄悄挪到大梁帝身邊,查看他是否還活着。
萬幸,在大夫來之前,一身傷還被紮了一刀的大梁帝還是留住了一口氣。
大夫是被直接拎過來的,看完診、包完紮、開了藥後,也被關了起來。
三個階下囚,兩個面面相觑,一個奄奄一息。
幾個高手圍守着他們,正百無聊賴之時,突然聽見樓下傳來一陣敲門聲。
接着,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
“有人在嗎?瑞城海河商行的随海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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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宴和随海離家幾日,随河便暫時住回了老宅子,當了個主家的定海神針。
不過這根定海神針顯然沒派上什麽用場,随清日日又要唱戲又要運轉丹楓堂,惜閻羅和顧八荒又要恩愛又要帶着随文禮和随子堂出門學武,随河一半時間拿來管着商行的大小事宜,一半時間拿來繡荷包。
傍晚的時候,惜閻羅和随子堂拎了幾只在林子裏打到的野兔子回來,随文禮和顧八荒在後頭背着箭包慢慢追趕他們。
兩人一進門,就聽見随河一聲大喊,“啊!”
惜閻羅一口煙險些嗆着,她和随子堂對視一眼,後者仿着夫子的模樣,摸摸“胡子”,三口氣颠一下地搖搖頭,“在刺繡這方面,三姐真是孺子不可教也——為什麽三姐十指都快被紮完了,卻還是不死心呢?”
惜閻羅吐出口煙,故作深思,說道:“大抵,她不信這天命?”
随子堂:“……閻羅姐,你如此信口雌黃,八荒哥是當真喜歡你。”
“人小鬼大。”惜閻羅笑起來,用煙杆敲了敲随子堂的頭,跟着他邁進了院子裏,“別管你三姐了,咱這打來的兔子,清蒸還是紅燒?”
随子堂是真嘴饞了,可是兔兔也是當真可愛。
他想起自己大姐來,這麽多年,不論發達還是窘迫,大姐只吃豬肉、雞肉、魚肉這三樣葷菜,不知是三位過去和大姐結了什麽仇,還是怎的。
随子堂沒吃過兔肉,想了想,“我畢竟是個讀書人,學習為上,口腹之欲還是需要抑制……這幾只兔子,我還是養起來吧。”
他話音剛落,顧八荒和随文禮就走過來了,兩個人商讨完決定,“紅燒兔頭必定美味!”
惜閻羅噗嗤一笑,回頭對他們道:“咱們怕是都沒這口福了,讀書人要修身養性,決定養兔子了。”
顧八荒臉瞬時就垮了,看着随子堂護崽子一樣将兔子帶去了柴房,開始撸袖子要做個兔籠時,終于嚎叫一聲,“你什麽讀書人!你是我祖宗吧!”
惜閻羅已經走遠,聽見這聲喊叫,哈哈大笑了起來。
裏屋的随河聽見聲音,終于舍得放下染血的刺繡,含着手指節跑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
等天再暗一些,随清也從丹楓堂回來了,整個人筋疲力盡,臉都白了一些,急需休整一陣。
他一回來就找飯吃,“餓了,三姐,飯呢?”
随河從庖屋端出飯菜來,又幫着随子堂做好了兔籠,喂好了兔子之後,好不容易招呼着一桌人用上飯了,閑下來時才發現——當家,真是有點難啊。
她轉念想起随海,甜滋滋地想到,“好在,我和随海之間,随海當家,我負責給她繡荷包就好了。”
于是,随宴和随海走的前幾日,一大家子人過得還算不錯。
一直到,随子堂的童生試成績終于出來了。
“廪膳生!”送消息的人是随子堂在學塾的同門,一路上又急又喜,瘋癫嚷嚷了一路,等跑到随家門口時,終于在路人的張望中跑飛了一只鞋。
那鞋“啪”一聲摔在了路邊,可惜它的主人連看都不看它一眼,直直地沖進了随家的宅子裏,第一個撞上的就是惜閻羅。
惜閻羅一腳擡起,正要踹出去,就聽撞向她的這個年輕男人漲紅着臉喊着,“子堂考上了!院試第一名!諸生之首啊!!!哈哈哈哈……”
考試什麽的,惜閻羅并不太懂,只聽明白了一句“考上了”,她覺得這大概是個好消息吧,随宴聽了應當會高興的那種。
那年輕男人一嚷,在家的人全都出來了。
随文禮第一個沖了出來,表情看不出是驚是喜,但瞧着格外緊張,也不知道緊張個什麽勁。
接着是正在向随河請教如何刺繡的顧八荒,還有抱恙偷懶的随清,全都出來看好戲了。
随子堂喂好了兔子,終于從柴房裏鑽了出來,頭發和衣服都亂糟糟的,袖子上還有一塊暗跡,像是沾了某只兔子的屎。
他反倒不疾不徐,只輕輕挑了挑眉,“第一?我以為沒這麽好呢。”
這話一出,掩在一旁的随文禮臉上露出了不知是哭還是笑的怪異神情。
他的手無意識在門上摳了摳,像是越發不自在了。
那年輕男人看随子堂這樣還來氣,笑着走近,一掌狠狠拍在随子堂肩上,“好樣的!這回夫子終于該誇你了!這麽多年來,瑞城只出了一位秀才,可算盼到第二個了!”
各個地方的童子應試,都要有廩保,也就是秀才保送方能參加考試。這幾年為了送随文禮和随子堂去考試,随宴也快踏破了那位老秀才的門檻,才求來了他們的考試資格。
随子堂也是當真争氣,還真考上了!
随子堂原本還算冷靜,被那年輕男人一起哄,自己也有些興奮了。
想自己被大姐收拾那麽多年,終于出息一回,往後甚至還能去官府領津貼了,都能補貼家用了!
惜閻羅聽了那什麽第一第二,更高興了,“這麽大的好事,誰去跟随宴說一聲?”
一旁高興不已的随清立馬扔了額上的冷敷布巾,趕緊跳上前,“閻羅姐,我正想出門走走呢,讓我去找大姐吧!”
一聽能去找随宴和随海了,離了随海幾日就渾身不自在的随河也躍躍欲試,她剛要出聲,惜閻羅就察覺到了她的意圖,眯眼一笑,“你是三姐,這個家可不能離了你。”
少了每日的紮手,惜閻羅都怕自己覺得悶得慌。
随河當即焉了下去,但她又不願在惜閻羅面前表現出來,哼了一聲,“你當我樂意去?大姐她們不在,家裏我最大,我才不去呢。”
惜閻羅激将法一招必勝,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顧八荒湊了過來,偷偷偷了個香,紅着臉道——
“糟姐姐,壞得很。”
作者有話說:
1.數據好涼,明明都立春了啊
2.沾沾随子堂的歐氣!小時候被大姐當“別人家”孩子好吃好喝養大,長大開了金手指成了村裏年紀最小的秀才,雖然挨過打扛過罵,可依舊成長成了一個健全的少年,這多麽勵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