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随宴是在雞打鳴的時候醒過來的,醉了一夜的酒,清醒那刻的腦子格外爽利,爽利得她直接從床上滾了下去。
摔了一跤,她擡頭發現,自己竟然在一個不認識的陌生屋子裏。
看裝飾格局,像是客棧,卻并不是她和随海住的那間。
随宴撐起身爬起來,腦子天旋地轉半晌,好久眼前的景物才停住不再晃動。
她只記得,自己昨日是大醉了,随海不知去哪兒了,她像是遇見了什麽人,被帶到這裏來了。
随宴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除了有些亂,再沒其他。
她眼前忽的晃過一張臉,又晃過一截雪白的頸子。
随宴原地繞了幾圈,最後想明白了——難道是她偶然遇見司空敬之後,司空敬将她帶到了客棧來?
……為何聽上去就這麽荒謬呢?
随宴拍拍腦袋,“我怕是瘋了。”
她不再胡思亂想,趁着天剛漸亮,趕緊離了客棧,又找了許久的路,這才回到了她和随海下榻的客棧。
随海昨夜回了酒樓,找到不小心掉落的荷包之後再折回去,卻尋不見随宴的蹤影。
她急得一瞬就醒了酒,繞了幾條大街,卻都沒有找到自家大姐,甚至問街邊的一些夜市攤販,都沒人見過随宴。
“興許大姐是等不及,随處找了間客棧休息去了吧。”随海這麽寬慰着自己,卻始終無法放心,在客棧門口坐了一整夜。
終于,天光大白的時候,遠處緩緩走近一個人影。
随海大大松了口氣,迎上去時語氣卻不太好,“大姐……我昨夜險些吓死,你到底去哪兒了?!”
“嗯?”随宴被自己的妹妹吼了,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但瞥到随海眉眼間的焦急和擔憂,她又憋回了那些話,只說:“昨夜……像是有人送我去了一間客棧,但對方是誰我并不知曉,總之我一醒來就往回趕了。”
随宴聲音輕緩了一些,“抱歉小海,大姐讓你擔心了。”
“佘州怎的會有這樣心善的人?”随海皺了皺眉,“大姐,定是認識你的人将你帶去客棧的。”
随宴順着她的話接下去,“所以,你是在說小師将我送去了客棧?”
“很有可能。”随海又上前一些,抓起随宴的手,“抱歉大姐,方才不該沖你生氣,我只是突然找不到你,覺得……覺得害怕。”
“多大人了,害怕什麽?”随宴擡手揉了揉随海的頭,在燦陽下沖她暖暖一笑,“我眼下就希望,不論我在不在,你們都能好好的。”
這話說得像要別離似的,随海聽完就疑惑地揚起了眼看着随宴,随宴旋即又一笑,“別想啦,大姐不會有事的。”
“嗯。”随海點點頭。
不論是随宴還是随海,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原先平和無比的佘州,就快要變天了。
兩人各自回了自己房間,随海還要出去,她千叮咛萬囑咐讓随宴呆在客棧裏別亂走動,随宴被她鬧得沒脾氣,乖乖點頭。
随海這才跟着她帶來的那幾個掌櫃的出門了。
等人一走,随宴立馬斂了神色。
方才随海說的話不無道理,她本就是為了随師而來,那麽不小心遇到随師,被她送去客棧,自然也能講得通。
可是……
随宴一只手撐在桌上支着臉,另一手在桌上輕輕敲點着。
她想,随師到底在想些什麽?
原本看她離開時的那般決絕,随宴還當她要斷了同自己的師徒情分,可若是昨晚好心送自己去客棧的人真是她,随師似乎又沒有自己想得那般絕情。
“唉。”随宴哀哀嘆了口氣,“枉我活了二十多年,連個十幾歲的丫頭都看不透。”
她不再妄自揣摩,決定主動出擊。
随宴動作利索地換了身幹淨衣裳,留了張紙條在桌上便出了門,她要再去昨日那個客棧外候着,随師要是擔心她,或許還會折回來再看她。
她念道:“我就不信,這回抓不到你。”
到時候,就是螳螂捕蟬,蟬卻在後了。
随宴還拿了頂帽子,薄紗罩着,随師應當是認不出她來的。
收拾妥當,随宴終于出了門。
她走後沒多久,靠江那邊的窗戶被人打開,一個人影身手利索地翻了進來,在地上滾了幾圈之後立刻站穩了。
來人正是随師,她昨夜回了若水閣,輾轉睡不着,索性爬起來,去随宴的房門口守了一夜。
從随宴離開那間客棧,到随宴見到随海,兩人之間的姐妹情深全被随師看了去。
她有些漠然了,只遠遠地抱着劍,睨視着她們。
這會兒在窗外偷聽了許久,好不容易等到随宴出去逮自己了,随師沒忍住翻了進來,要麽是想看看随宴住得如何,要麽是想……在她停留過的地方也停留一會兒。
她環視一周,屋內幹淨整潔,東西都擺得齊整。
也對,随宴本就是個愛收拾的人。
随師的目光便落在了随宴的床上。
以往她們一起睡時,醒來後都是随師疊的褥子,随宴雖說也會疊,但總歸疊得沒有随師那般方方正正。
這會兒褥子松松垮垮的,随師看不下去,将劍放在桌上,挽起袖子走了過去,伸手攤開褥子抖了抖,想幫随宴疊好。
這一抖開,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随宴的香味從褥子間散了出來。
随師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從前和随宴睡在一張床時,自己總能聞到的那股幽暗的香氣。
她覺得那股香氣像是能夠安神,自己每每嗅到,很快就會放松下來,接着就能夠陷入夢鄉之中。
這張褥子……
随師捏着褥子的十指緊了緊,微微低下頭,将褥子湊近到鼻間,深深地聞了聞。
這個……是姐姐的味道。
是随師從前一直妄想感受、卻從未感受過的味道。
她貪心,自己主動找上門嘗了幾口,甜是甜,可回味起來,卻是苦的。
一個不要她的姐姐,自然不是她的姐姐。
随師有些放空,也就沒注意門外不知不覺多了個人的氣息,門被推開的瞬間,她才恍然清醒過來。
轉過身,她看見方才明明已經離開的人又回來了。
随宴撩起自己帽上的薄紗,雙眼半是無奈又半是失望地看向了她。
那聲呼喚,時隔短暫的分離,随師還是終于聽到了。
随宴摘了頭頂的帽子,揚手抛到一旁,嘆了口氣,喊她,“小師。”
随師像被人點了穴似的,連眼都一錯不錯,腦子霎時轉不動了,但兩只手還知道及時松開了褥子——因為那讓她看起來像個變态。
随師喉間動了動,想要應随宴一聲,卻不知道是該喊她“師父”,還是喊她“姐姐”,又或是“随宴”。
她已然不清楚自己該如何看待眼前這個人,更不知道自己那點僅剩的期盼,到底是在期盼着什麽。
随師眨了下眼,她的眸子又圓又亮,常常是冷得像霜一般,此刻卻晶閃閃的,好似被水染過了。
随宴看着随師的眸子,又一次被小師的美貌驚得愣神了。
“我還有事在身,先走了。”随師不喜歡當下尴尬的氛圍,拿起淞月劍就想走。
随宴反應迅速,立馬擡手按在了劍上。
她又覺得奇怪,自己明明只有蠻力,随師卻有功夫在身,可她一使勁,随師就不動了。
随宴冷了冷自己的眸子,不帶情緒地看向随師,“前幾日撞上一位少年,手裏拿着你的冷霜劍,想必是你送的?”
随師不明白她要問什麽,但還是點了頭,“嗯。”
下一瞬,随宴卻揚起一邊唇角,“所以,小師喜歡師父送的劍?”
随師:“……”
掉坑裏了。
她沒工夫跟随宴扯東扯西,稍一使力将劍奪了回來,只說:“我走了。”
既沒應那句喜歡,也沒應那句師父。
心裏亂七八糟的,随師發現,自己在随宴面前好像無法做到冷靜。
是她這些年将随宴的虛影虛構得太好了,以至于自己發現時已經用情至深,明明見了這人不過一月有餘,心裏卻都快要難以割舍了。
孑然一身而來,她就不該有這種心思。
程青雲說得對,冷情不是冷漠,冷情只是為了确保自己絕對的安全。
随宴清楚自己攔不住要走的随師,她這番來就是要找到随師,然後将她帶回瑞城,帶回自己的老宅子去。
可顯然,随師不想跟她回去了。
可随宴想不明白原因。
她拉住随師的手,不再逗她,無奈挽留道:“小師,是師父哪裏做錯了,讓你傷心了麽?”
随宴也自我檢讨過,發現可能就是自己生辰那天,那根魚刺的問題。
這麽些年沒人在她面前鬧過這種別扭,随宴很難去摸清楚随師的心思,可這個徒弟着實漂亮可愛,随宴帶了一陣子,帶出感情來了,不舍得了。
“你是江湖長大的孩子,眼下覺得我身邊無趣,想回去了,也是情理之中。”随宴繞到随師面前,看她垂着眸子,便蹲了下去,仰頭看她的眼睛,“但是小師,師父從前也流落在外過,沒着沒落的感受讓我一想起就難受,我不想讓你也如此。”
“我總在想,你重傷之後倒在丹楓堂門口,一定是有緣分指引的。”随宴擺出了前所未有的溫柔,“既然我認了你做徒弟,你好歹也讓我這個沒用的師父多做一會兒,跟我回瑞城吧,好不好,嗯?”
說實話,随師覺得,自己要的可能就是眼前這幕。
随宴的眼裏只盛着自己,她的語氣溫柔,她的香氣萦繞,她的發絲浮起,纏住的都是自己的指尖。
但為什麽,她卻總覺得,這一切來得太晚了?
随師看着随宴,在後者期待的目光中,狠心搖了搖頭,“我不會再回去了,你說再多也沒用,我心意已決。”
“師父,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師父了,別攔我了。你們快回瑞城吧,最近佘州并不太平,別因為我受傷。”
随師說得點到即止,随即推開随宴,出了房門。
她閉了閉眼,想着,“是我太貪心了吧,這樣的我……你還是離遠些為好。”
作者有話說:
是你太作了!哼!
有“女朋友喊分手男朋友說一堆屁話來哄最後反倒刺激女朋友更迅速地分手”那味兒了。
我大概是傻了,本來要點發表點成了存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