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扔完銀子之後,随宴大概徹底沒了力氣,頭往旁邊一歪,昏睡過去了。
随師和江新添在她身邊默默地看着她。
“拿好。”随師将自己手裏的劍塞到了江新添懷裏。
她接着彎下身,在随宴面前蹲下了,借着月光,盯着這人好好看了一會兒。
意識不清,臉頰紅紅的,衣服看上去都亂糟糟的,是和誰一同喝的酒?
江新添跟着彎下了身,但奈何随師整個人幾乎擋在了他身前,使得他無法靠近随宴半分,于是只好出聲問道:“師姐,你——認識這位姐姐嗎?”
随師回頭睨着他,“誰是你姐姐?”
“嗯……”江新添舔舔唇,指了指随宴,“這,我和這位姐姐有過一面之緣……你看,她定是喝醉了,倒在這小巷裏,若是被歹人……”
他話沒說完,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随師擡起手,輕輕在随宴唇角蹭了蹭,随宴像是不喜歡被人碰似的,皺皺眉,伸出舌頭舔了舔剛被碰過的地方,看起來嬌憨不已。
然後,江新添聽見了一聲輕笑。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因為那聲笑竟然是從随師嘴裏發出來的!
“師,師姐?”江新添眼都瞪大了,別說是笑出聲了,跟在随師身後晃了這麽些年,他就連随師抿起嘴角微笑的模樣都沒見過!
難道——
“不是吧師姐?你也喜歡這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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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本子裏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人只有見了自己喜歡的人才會笑得如此開心!
江新添一下子就頓悟了。
難怪剛剛那點碎銀子砸到臉上之後,往常早該拔劍的随師卻像不疼似的,兩眼定定地只盯着這個靠在牆邊的姐姐。
他一下子都有些感慨起來,“孽緣啊,同門師姐弟,竟愛上同一個女人!”
但這話斷然不敢說給随師聽,他看着随師回頭白了自己一眼,立馬閉緊了嘴,但覺得自己心裏就跟塊明鏡似的。
随師說:“你的腦子,大抵曾被莫回山上拉磨的驢給踢廢過。”
江新添卻想,“好一個随師,你就盡管狡辯吧!世間唯有情字最苦,我們此刻是同病相憐!”
他搖搖頭,決定來日方長,“師姐,這位姐姐咱們要帶回去吧?”
這幾日他們去了平陽侯府外侯守,十幾號人盯着府外經過的每一個行人,防止有任何可疑之人進入平陽侯府。
江新添和随師都是白日守着,晚上換回來休息,這日就說巧不巧,随師提議用輕功抄小道回去,就碰上了倒在這麽個深巷中的随宴。
“不回若水閣。”随師說完,伸手扶起随宴,她到底個子還不太高,有些吃力,空有力氣卻還是按不住随宴。
江新添出手相助,剛想說“我背她得了”,轉眼看見随師一臉警覺地自己的手以防自己作亂,立馬就選擇放棄,幫着随師扶起随宴,看着她将随宴背了起來。
江新添在後頭,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随師背好了人,頓住腳,想了想,回頭叫上江新添,“你跟我一起,待會一道回去。”
“好嘞!”江新添趕緊興沖沖跟上。
他欣慰地想着,看來随師還不至于愛到昏了眼,這樣方便占便宜的時刻,她竟是清醒的!
随師絲毫不知道江新添腦子裏都多了些什麽,她背着随宴,盡量挑人少的路走,一路上沒怎麽引起別人的注意。
随宴為什麽會出現在佘州,她不明白,但是眼下佘州并不安全,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她氣壞了随宴,至少,如今不能讓她陷入危險。
江新添跟在她們後面,等到了人少些的街上,才問道:“去找間客棧?”
“我知道一家比較隐蔽的,去那裏。”随師背着随宴,不算吃力,但是這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犯酒瘋,一直嗚咽着用頭蹭自己的脖子,鬧得她有些癢。
忍了一路,等終于到了他們找的那間客棧,随師将随宴帶上了樓,這才把她扔在了松軟的床鋪上。
江新添還想跟進來,被随師一腳踹出去了,“門外候着。”
他抱着兩把劍,忍下了想吵架的沖動,自然也想起話本裏的一句話,“搶來的愛,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他們同門師姐弟都愛上同一個人,那就各憑本事競争呗。
他好歹是曾經的北境富少,不至于連一個只會打架的女子都争不過。
門外的人胡思亂想,随師也沒好到哪兒去。
放下随宴她才發現,這人早就出了滿身的大汗,在她脖子上蹭也不是因為犯酒瘋,而是因為難受。
随師老早發現随宴有頭疼的毛病,先前有時夜裏随宴會做噩夢,醒不過來就會頭疼。
她自己大概睡醒毫無記憶,但那些時候都是随師被她吵醒,起身後輕柔地幫她按頭,才漸漸将她安撫下來的。
随師盯着表情痛苦的随宴,在發覺自己要像往常一般伸手替她按揉的時候,猛地又醒了過來。
她記起那頓飯,記起那根魚刺。
直到現在,她想起來還是覺得疼。
于是随師收回了手,輕哼一聲,“疼死你好了。”
“什麽破師父。”随師想,“你明明連青雲哥一半都不及。”
随宴無意識的咂咂嘴,翻了個身,臉朝向了随師。臉上酡紅的酒暈仍在,但看上去比平時柔軟許多,愁緒都散開了似的。
随師看她這個模樣,不知怎麽的,心裏又舒坦了些。
她其實也不喜随宴總替随家那些人操心的模樣。
要是她心裏能只裝着自己——随師這麽奢侈地想了想,轉瞬就意識到這是不可能的,又及時收住了思緒。
罷了,一碗水要麽端平,要麽不端。
既然不能只裝着自己,那就索性誰都別裝,随宴若是只為她自己而活,随師也會覺得松快些。
可随宴似乎就是個天生的勞碌命,危急時替家裏周旋,不危急了也要在心裏替他們擔憂,時時刻刻都沒法停下來似的。
随師這麽悟着,又覺出了一絲同情來。
然而随宴半夢半醒的,記憶卻不斷在腦海裏倒退——她終于想起了那三個字。
随師正準備在床邊坐下時,随宴微張開嘴,輕輕喊出一聲:“司空,敬……是……司空敬……”
随師:“……”
她不想罵娘。
但是……
司空敬又是誰?
“破師父。”随師咬牙念道:“你到底還認識多少我不知曉的人?”
都說只有小孩兒才會搶地盤,可她此刻就是快要氣瘋了。
随宴像是聽見有人在應她的話似的,然而睜開了眼,卻只看見缥缈的床帳,轉頭看向房內,空無一人,只有桌上一盞燭火搖曳。
她緩慢地眨了眨眼,顯然還沒有清醒到能夠處理眼前的情況。
頭疼得無法忍受,她自己伸手揉了幾下,沒起到作用,索性一撈被子,躲進去不管不顧地睡了。
随師破門而出,站在門外強忍了會兒氣,從江新添懷裏一把奪過淞月劍,大步流星地下樓了。
江新添趁着房門沒關上,往裏探了探眼,奈何随師将人藏的好,他是連一片衣角都沒瞧見。
好心将門關緊了些,江新添這才趕緊去追随師了。
一路氣回了若水閣,在門口撞見程青雲,飛檐走壁的随師又翩翩躍了下來,悶聲喊道:“青雲哥。”
程青雲還真就是在門口等她,算是這幾年來的頭一回。
他抱着劍靠在側院的院門口,聞言點了點頭,“找你有事。”
随師在他面前站定,“是要問今日侯府的情況嗎?”
“不。”程青雲伸手從懷裏摸出張圖紙出來,攤開,上面是一張少年的臉龐,頗有些貴氣之相。
随師定神看了看,恍惚覺得這人的眉眼有些熟悉。
“我們得到探子消息,秋雲山的兒子來江南了。”程青雲沖圖紙上的少年努努嘴,“就是這位,聽說叫秋饒霜。”
随師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終于意識到畫上之人是誰了。
那個名字太久沒人提起,就連江新添都從來沒有說起過。
所以随師也只當自己都已經忘了。
當初,就是這個人,救了他們一行人一命。
陸羽橋。
也是如今的秋饒霜。
程青雲注意到她神色的細微變化,笑道:“怎麽?認識?”
随師只點點頭,“嗯。”
“認識也沒辦法,他大概是沖着平陽侯來的,”程青雲說道:“而你,必須保護好平陽侯。”
随師垂下眼,“我明白。”
她自然清楚,什麽是對什麽是錯。更何況,她這樣的人,原本就根本不會有什麽報恩的想法,一切都是各自的選擇罷了,她從未求着陸羽橋犧牲自己換她一條命。
她唯一驚訝的不過是,多年未見,竟然是在這種情形下再遇。
後頭的江新添一陣猛追,終于趕了上來,遠遠地看見了他們,高聲喊道:“師叔!師姐!你們在等我嗎?!呼,累死我了——”
程青雲笑笑,将那張畫像随意揉了揉,塞到了随師懷裏,“送你了。”
說完,他擡頭沖落在院檻上的江新添笑笑,轉身進了屋。
江新添跳了下來,湊到随師身邊,指着那張揉皺了的畫像,問道:“這誰啊?你們聊什麽呢,怎的我一來就散了?”
随師白他一眼,把那畫像又塞到了他懷裏,“你少問一些,能夠活得更久。”
江新添攤開看了看,仔細認了好久,他甚至舉起來湊到院門口挂着的燈籠下去辯,最終發現——
“不是,這誰啊?師姐,好師姐?師叔又給你派了什麽任務啊,帶我一起呗——”
江新添将那畫像揉成個球,伸進燈籠裏點燃了,接着便丢至一旁。
人跑遠了,人聲也消散了,那團火苗刷的亮起,沒多久,又漸漸偃旗息鼓,黯淡下去了。
直到最後,成了一團沒有任何人還記得的灰燼。
作者有話說:
來啦!
沒有想到,江新添居然成本文第一盞明燈!——姐姐妹妹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