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在随宴養傷的這段時間,随師日日去丹楓堂報道。
前幾日是在門口迎客,後幾日不知怎麽的突然被遙落發現,後院那些小孩兒竟然都有些怕随師,于是像發現什麽鎮妖之寶似的叫了她去管教着他們,不許他們鬧騰,于是随師又去做了個管教紀律的陪讀。
學戲枯燥不已。
晨起要練功、開嗓,上午講習一些技巧,還要學着如何穿繁雜厚重的戲服、畫各式各樣的戲妝,有些想走淨行的,還得學如何勾畫臉譜。
随師常常是不小心打個盹,醒來就會被眼前一群妖魔鬼怪吓得瞬間精神起來。
到了下午,就是三三兩兩搭夥排一出戲,如果随清或是遙落沒事,可以過來指點一二,将那偏到山溝裏去的戲給拉回來一些。
若是随師運氣不好,只能聽着這群鬼怪越唱越離譜,要不是前廳和後院之間的牆壁足夠厚,怕是那些客人都要給吓得屁滾尿流,還當是大白天鬧了鬼。
潭星那二吊子水平,都算是能看的了。
随師抱着手臂靠在長廊的柱子上,目光漠然地從滿院子的小孩身上劃過,她的眼神落在哪裏,哪裏就會霎時安靜下來,孩子們動都不敢動,戰戰兢兢地等着随師的目光過去。
偶爾前廳有些排了戲的人,唱完之後就跑到後院來看熱鬧,鬧得滿院子叽叽喳喳,随師的頭都快要炸了。
休息的一時半刻,随師要麽去前廳聽聽戲,要麽被遙落拉着調戲幾下,要麽就是被越來越聒噪的潭星吵得不得安寧。
随宴從瑞城最著名的鑄劍坊裏取了自己給随師重新打的那柄劍,去的路上還給這柄劍想了個好名字。
等去到丹楓堂後院的時候,正聽到潭星孩子一般豔羨地說:“随師啊,你看你這丹鳳眼,再看你這美人鼻和櫻桃嘴,女娲娘娘在捏你的時候應該費了不少功夫吧……”
随宴心裏一樂,将前廳和後院之間的門順手合上,頓住腳準備聽随師如何應答她。
她想着,“小師性子也就對着我的時候開朗一些,在這裏怕是會被鬧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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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随師愛答不理地“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嗯潭星的哪一句話,但就是讓潭星覺得自己能和随師聊起來,越說越來勁了。
“你要是跟着我師父學了戲,日後上了臺,憑你這模樣,怕是名頭要響亮到宮裏去,讓如今的皇帝都瞧你兩眼,被你迷得癡癡呆呆!”
随師之前和江新添打探了一些随家園的事,這會兒順風順水問下去,“還能進宮唱戲?”
“當然了!”潭星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都京以前有個随家園,你沒聽過哎?不過也對,這事只有我們這些唱戲的才曉得……”
随師擺上好奇的模樣,“你能給我講講嗎?”
“唔……”潭星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行。要不,下午我不排戲了,咱倆溜去樓上聊聊呗?”
随宴聽見自己的好徒弟立馬答應道:“好,說定了。”
随宴嘆了口氣。
又是要開溜。
又是要聊随家園的往事。
她能放過她們才見鬼了。
“聊什麽啊?”随宴端着不太威嚴也不太溫柔的笑容出現了,一雙眼睛涼飕飕的直冒寒氣,看向了随師和潭星。
兩個人都是手腳一慌,立馬站了起來,一個喊“堂主”,一個喊“師父”。
随宴随便拎過一把椅子過來坐下,抱起手臂,“說啊,聊什麽?”
随師不敢說話,怕自己露餡。
潭星更不敢說話,怕小命不保。
随宴到底是年紀長了,不像從前那般視随家園為某種不允許提起的禁忌,而且童言無忌,她自然不至于對小孩子生什麽氣。
這次板起面孔,純粹是想在徒弟面前耍一下威風,讓她看看她師父也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還是有些唬人的氣勢的。
随宴眼睛只顧着看随師,見她一臉被唬住了的樣子,忍不住發笑。用力忍了忍,才憋下一股笑意,訓斥道:“下次再讓我發現你們兩個想偷懶,直接罰打掃丹楓堂七日,明白嗎?”
潭星猶如獲了大赦,忙不疊點點頭,悄悄拉了随師一根指頭,勾了勾之後,立馬找了個借口溜了。
随宴看着她們的小動作,心裏發樂,想着,“還真是孩子。”
随師卻久久沒有緩過神。随宴竟然只怪她們偷懶,難道不介意随家園的事了麽?可她現在毫無立場去問這些,只能先忍下來了。
她上前幾步,抓起随宴的袖子,然後左右晃了晃,矯揉造作得渾然天成,“師父,你的傷好全了嗎?怎麽就過來了?”
“你日日砸那麽多銀兩給我買藥買肉,還能不好?”随宴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躺了半月,養了滿肚子橫肉,都快跟那些富商一個德行了。”
随師讨好地笑笑,想拉着随宴起身,“那師父吃飯了沒有?沒吃的話,我們去酒樓吧。”
“诶,我這是收了個什麽徒弟……”随宴無奈被她拽了起來,在随師的鼻尖寵溺地點了點,“花師父的銀子,請師父下酒樓,就不怕師父心疼?”
随師裝得懵懂無比,“丹楓堂日進鬥金,師父這麽厲害,自然能将銀子再賺回來。再說,人生苦短,師父再不快活,可真就老了哦~”
随宴被她說老,也不生氣,反而還覺得在自己面前軟綿綿、在別人面前像塊冷鐵的随師簡直可愛得緊,讓她心尖都發了顫。
随宴從一旁的花盆後取出自己方才藏起來的那柄劍,在随師略顯訝異的眼神下遞了過去,“給,師父贈你的第一件禮,淞月劍。”
随師先前拿的那把叫冷霜劍,是莫回山上會鑄劍的四師叔依着她的脾性打造的,極冷極寒,劍鋒淩冽,能夠取人性命于無形,稱得上是一把好劍。
随宴給的這把淞月劍也算一把好劍,但不及冷霜,因為不合随師的氣性,太過溫和了,在殺人時必然不夠利落。
随師卻頗有些愛不釋手,接過之後摸了又摸,“謝謝師父”說了又說。知道的是師父送了把劍,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收了哪個心上人的定情信物。
随宴摸了把她的頭,“師父覺得你之前那把劍太過暴戾,女孩不适合用那樣的劍。這把劍也是我找人重金打造的,應當也是好使的,你回家了可以試試。”
誰知道随師旋即又愣住了。
家?
很小的時候,她住在寄養的人家裏,那對夫婦也很喜歡對她說“回家”,但她記得不太深,已經沒什麽觸動了。
後來去了莫回山,大家張嘴閉嘴就是“上山”、“下山”。
……已經很久沒有人對她說過家這個字了。
随宴還不知道自己又刺激了小姑娘一把,施施然開了門,領着人貼着牆出了門,一路上碰見幾個要喊她的夥計,也都趕緊比了個“噓”的手勢。
沒怎麽費力氣,随宴把随師給“偷”了出來。
出來陪她用午飯。
發跡了許多的随堂主點了包間,又點了兩葷一素一湯,吃得肚皮滾滾,這才滿足籲嘆一聲,“飽了。”
她吃的時候,随師就抱着劍在對面看着她。
随宴吃到一道好吃的菜,直接用自己的筷子夾了,也不管随師嫌不嫌棄,直接遞到人家嘴邊,“快張嘴嘗嘗。”
随師猶豫一會兒,張嘴含住筷尖,咬下菜之後,卻似乎嘗出了別的味兒,登時臉一紅,咳嗽了起來,“嗯……咳咳,确實好吃,咳咳……師父可以學學如何做……”
随宴還死心眼地看着她樂,“看你吃飯直嗆,我倒還有些念叨随子堂了,也不知道他這童生試考的如何,能不能給祖上光耀一下門楣……”
随師隐隐察覺到這個名字是誰,臉不由黑了黑,嘴上問道:“師父,随子堂是誰呀?”
“我弟弟。”随宴笑着說完,起身去結賬了。
随師整個人頓時冷成一道冰霜,懷中之劍的寒意都比不上她的神情一分。
随師捏緊了手中的劍,直到随宴過來叫她,才勉強回過些神,“嗯?師父,怎麽了?”
“看你走神,叫你回去。”随宴微微彎下腰,湊近看着随師那雙眼尾微微挑起的丹鳳眼,也覺得美得驚心動魄。
随師卻往後一退,別開發白的臉,“我突然有些頭暈了,師父……”
她本意是想走,可随宴卻擔心起來,探了探她的額頭,又摸了摸她的臉頰,“并未發熱,怎的突然頭暈?”
随師搖搖頭,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小臉都快皺成一團,“師父,我先回丹楓堂了,你……”
她今日第三次怔愣了。
只見随宴在她身前自然地蹲下了,朝身後的她招了招手,“上來,師父背你回去吧。”
随師五指捏緊了手心的劍,沒忍住又退了退,“不必了,師父……我能走,我先回……”
到底是做了那麽多年大姐的人,随宴清楚如何拿捏別人,微站起身後抓住随師一條手臂,後背靠近一些,腿上用力,直接将随師整個人背了起來。
随師在她背上,直接驚呆了。
“聽師父的話就是。”随宴照顧孩子真是照顧慣了,很多行為都刻在了骨子裏一般,她的肩頭永遠沉甸甸,沒辦法放下什麽。
随師大概是六歲之後,就再也沒被人背過抱過了,程青雲懶得膩歪,其他人又不太敢接近她。
随宴直接貼上來,背後的溫度都快讓随師灼燒起來。
她一萬分的不适應,整個後背都僵直着不敢往下靠,兩條細細的腿被随宴抄在臂彎裏,也同樣像被定住了似的,一動不敢動。
“小師……”随宴被這樣的姿勢鬧得氣短,都被随師鬧笑了,回頭難得耐心道:“一只手拿劍,一只手抱着師父的脖子,把身體軟下來,這樣師父才能省些力氣。”
随師還掙紮着要下去,“師父,我重,你別背了……”
随宴卻颠颠她,順了口氣之後,不肯撒手,“就當圓了師父一個願吧。乖乖的,抱住師父,好不好?”
她那可憐的、軟下來的一句“好不好”,直讓随師都沒了辦法。
随師只好照做,趴下去,伸出一只手臂環住随宴的脖子,臉頰碰到了随宴脖子上細嫩的皮膚,熱乎乎的。
随師想着,背個人而已,這算個什麽願?
作者有話說:
來啦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