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
第 10 章
顧八荒到底在城中有着極廣的人脈,随宴托他問過之後,雀安街的學塾很快就同意了接收年紀正合适的随文禮。
至于還差了幾歲的随子堂,由于随宴沒辦法出太多銀兩,先生原本不願冒着風險收下,但在顧八荒的軟磨硬泡和惜閻羅一次出乎意料的露面之下,學塾裏的先生還是忍辱負重地點頭了。
把随子堂送進學塾裏,花了整整十兩銀子,足夠家中一兩個月的生活費用。
要不是有随清先前唱來的十兩銀子頂着,随宴怕是要一掌拍暈随子堂,讓他立刻忘了自己都許諾過他什麽。
最近天氣漸漸轉涼,顧家班的雜耍生意也不好,每天賞的銀兩就這麽點,活卻都要做到位,随宴苦苦累死累活熬了半月,只得了不到一兩白銀。
随清一直沒回過家,大抵是司空敬一直沒有離開。
學塾也快開學了,随宴替随文禮和随子堂置辦好書本課具,狠狠心又叫來人将西屋修補一番,眼看着餘錢就要被自己一氣敗光。
所以在惜閻羅說都京有人叫她去跑一趟镖的時候,随宴想也沒想的就答應要一起去了。
這一趟要先從瑞城去都京,領了貨之後再運往北境,完活兒才能從北境回瑞城。
路途遙遠,沒有兩月是回不來的。
随宴把家裏一切都打點好了,給随清也寫了封信,交代着随海和随河找機會偷偷送去。
兩姐妹原本也想跟去,雖說沒大姐厲害,但也能合力打暈一個人。随宴把其中風險說了,只讓她們看好家,要照顧好随文禮和随子堂。
随宴一向不喜歡隐瞞,報喜不報憂或是報憂不報喜的事她都做不出來。家裏弟弟妹妹腦子都不笨,所以随宴一向實誠得不行,從不說假話,也是為了讓他們更加了解如今的處境。
“我這一趟跑完,少說也會有五兩黃金到手。”随宴先說好事,再說壞事,“但錢多也意味着風險高,這一趟怕是兇多吉少。”
她語氣平和,絲毫不像在談論自己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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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河擔心得都快哭了,“大姐,這趟別去好不好……我和二姐已經找好要做的生意了,再等些時日就可以進一批貨來試試了,你讓我們養家好不好……”
随海沒出聲,但看神色應該也是這個意思。
随宴唯一不願談論的是家裏還剩多少錢的事情。她把所有餘錢都留下了,随海和随河卻還不知道,那幾兩銀子已經是家裏僅剩的、所有的錢了。
随宴在心裏苦笑,傻妹妹,再等下去,這個家就活不到明年了啊。
所以随宴懶得多說,“兩月之內我就回來了。我走後,隋海就是大姐,你們都聽話,一定要看好這個家,知道麽?”
多說無益,她也不喜歡把氣氛搞得這麽生離死別,挎上包袱就走了。
她連去都京都不怕了,還會怕這一路的兇險嗎?
自然不會。
瑞城去都京只有水路可走,随宴清楚自己的情況,一路上忍着沒出船,她怕自己越看越惡心。
這趟去惜閻羅帶了不少人,擔心人手不夠是一方面,瑞城無镖可跑,大家都想跟着出來分一杯羹也是一部分原因。
随宴暈得滿身出冷汗的時候,惜閻羅在船艙裏多點了幾支蠟燭,又把自己的褥子蓋在了随宴身上,然後就這麽坐在一旁看着她。
這人暈乎乎的,倒不會爬起來大罵她“老煙鬼”,于是惜閻羅在随宴旁邊叼着煙杆抽了個爽快。
這麽一坐就是半天,顧八荒在外面嗓子都快喊破了,惜閻羅就是不應他。
沒她的應允,顧八荒輕易也不敢進來,只能在外面不停嚷嚷。
等到夜裏都去睡了,船上靜了些,水面也平靜許多,随宴才終于醒轉。
惜閻羅收起煙杆別回腰間,過去扶起她,“餓不餓?”
随宴被她靠近時煙熏霧燎的味道嗆到,咳了幾聲,皺起眉頭,“惜閻羅?說了別在我面前抽大煙,你聽不見?”
“就你管得多。”惜閻羅離遠了些,無語半晌,又問,“到底餓不餓?”
随宴撐着身子起來了,沒個好氣,“你說呢?”
惜閻羅随着她出去,這回用的是大船,不僅船艙多了幾間,甚至還有個能用的小庖屋,只是船上水少,他們吃的大多還是幹食。
随宴翻出準備好的幹糧,幹巴巴地吃下,肚子勉強舒服了些。
她身上粘膩得厲害,但是不好說想沐浴,除了跳船下去洗洗,沒別的法子讓她嬌慣着自己。
“連着睡了幾日,現下不困了吧?”惜閻羅一直跟在随宴身邊,把自己身上的水袋遞給了她,“喝一口。”
随宴已經走到了甲板上,海風吹得她清醒了些,伸手接過惜閻羅遞過來的水袋,沒多客氣,喝了個幹淨。
她抹一抹嘴,看向旁邊的女人,“不計較你在我身邊抽煙罷了。去睡吧,我吹會兒風,估計是睡不着了。”
惜閻羅沒挪步,靠在一旁的箱子上,眼尾斜斜地掃向随宴,突然出口問道:“你知道,我為何接這趟镖嗎?”
“為何?”随宴扭頭看她。
除了謀財,還有什麽奇特的緣由不成?
惜閻羅将手撐在了箱子上,托住自己的臉,一時間神色和身段都風情萬種起來。她看了随宴一會兒,眼神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看了半晌,随宴果然是個呆子,直愣愣地望着她,沒有半點反應。
惜閻羅洩了氣,嘆道:“看你可憐,知曉你快撐不下去了,所以幫你一把罷了。”
“……原來如此。”随宴領了一半的情,“但你也別過分只記得可憐我,別忘了我的恩情,我好歹也算救過你一命。”
聽她提起往事,惜閻羅輕輕一笑,“嗯。要不是那回,我現下也不會如此心煩意亂了。”
随宴沒懂她在亂什麽。
“真是個呆子。”惜閻羅罵她一句,直起了身,“你說你好端端救我做什麽,無故擾人,犯了罪過。”
随宴還是沒太聽懂,但有一部分似懂非懂,“我這是好心沒好報了?”
“哈哈……”惜閻羅大笑起來。
她探手伸向随宴的臉,帶了些薄繭的指腹有些刺皮膚,激得随宴向後一退,只聽她又道:“你的好心我自然記着了,都在心裏,不會忘的。”
神叨叨一通,總之随宴半點沒懂。
惜閻羅摸了個夠,惋惜地搖搖頭,晃着煙杆走了。
随宴依舊站在船的甲板上。
她數了數日子,察覺竟就快要到都京了。
她生長十四年的地方,又四年離去,故城仍在,只是如今是否已然面目全非呢?
夜裏的風越發狠厲,涼得人刺骨,随宴卻不敢閉眼。
只要她合上眼睛,在船身的輕微晃動下,她就會想起那日在風酒樓見過福叔後,醒來就到了一艘陌生的船上的事情來。
那種感覺很糟糕,她什麽也不知道,慌張極了,弟弟妹妹們躺在船艙另一側,怎麽叫也叫不醒。
她一面想着福叔是不是要害自己,另一面又想着福叔怎麽會害自己。
直到在尚且年幼的随子堂身上摸到了那封信。
是随峥的筆跡。
信并沒有指明是給誰的,倒像是很久以前就準備好了的。
信中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清楚。
攝政王自大梁新帝登基後便變了臉面,在自己管轄的地域實行暴-政,仗着先帝留下的一萬精兵和大梁帝的仁心胡作非為,禍亂百姓。
定安候暗中支持大梁帝奪了攝政王的權,随峥在定安候的勸動下建立了随家園,明面是個戲園子,暗裏自己卻在偷偷幫着定安候和大梁帝聯絡朝中官員和城中有勢力的富商們,預謀合力,一鼓作氣打倒攝政王,将他連根拔起。
但定安候大約料到自己的作為會為家中招來災禍,在自己的三夫人懷孕之後,瞞着大梁帝,将人送去和随峥夫人一同養胎,孩子出世之後又玩了一招金蟬脫殼,将三夫人也藏了起來。
所做的這一切,只為了将來定安候若死了,株連九族也罷,家中香火還能傳續下去。
可誰也沒有想到,這麽一個小小的計劃,卻成為了唯一疏漏的那一環。
在定安候的央求之下,随峥接手了定安候的孩子,帶回了随家園。
他視定安為自己一生知己,對對方任何懇求都不忍心拒絕。
随宴看完信後像瘋了一般,家中發生了何事她已然猜到,甚至連原因信中都寫得幾乎一清二楚。可她竟然沒辦法去責怪誰,不管是定安候還是随峥,似乎都做了對的事,可是都給自己,給家人,招來了無妄之災。
信的最末尾,随峥央求開啓這封信的人務必要照顧好定安候的孩子,因為或許這就是定安侯的最後一個血脈。
随宴那時無助得幾乎要昏過去,船晃晃悠悠的,她氣血上湧,喉間險些噴出一口血來。
視線模糊間,随宴看見随詩醒了過來,竟然沒有哭鬧,一眼直直地望向了自己。
随宴擡頭與她對視,那一刻,血沒吐出來,淚倒奔湧而出。
小随詩看見大姐哭了,幾步爬了過去,撲進了大姐懷裏。
随宴滿心只想着,往後她要撐起這個家了。
越想心便越痛,她甚至不敢冒出“爹娘是不是都死了”的想法,一把抱住随詩,将臉埋進自己的掌心,放肆地哭。
那封信千道萬道,卻唯一沒有說明一個信息。
那一年随宴她娘懷孕,帶回來了随子堂和随詩兩個。到底哪個是定安候三夫人所出,随峥竟沒說。
可随宴知道,自己那個古板公正壞了的爹爹,定然是不希望看見這封信的人對兩個孩子有所偏心,所以逼着她一視同仁。
可是信被放在了随子堂身上,随宴無法不多想。
她愈加痛苦地抱緊了小随詩柔軟的身體,在情緒尚未安定的一番思索中明确了一個事實。
随峥托付給她的。
和自己沒有親緣關系的。
不是随詩,而是随子堂。
作者有話說:
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