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
第 8 章
秋雲山人在書房,陸羽橋被帶來的時候他正在閉目休憩,聽見響動立刻醒了過來。
睡也沒睡多熟,和大梁帝一番唇槍舌劍,費了他好一陣精力。
管家在門口敲了敲,“王爺,小少爺帶來了。”
秋雲山毫無表情的臉上終于浮現一些松動,他出聲應道:“進來吧。”
洗漱過後,換上了一身新衣裳,面料是只有皇宮才能用的上好絲綢。陸羽橋到底是富商家出來的孩子,識貨,衣服上身後便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将要面對什麽。
秋雲山看着眉眼清隽的男孩走近,心裏頗感滿意,也不拐彎抹角,等人站定之後直接出聲問道:“本王想認你做義子,覺得如何?”
半個月前,應江南幾大商戶邀請,大梁國各地有名的富商們都攜帶家眷前往江南參加了一場商會。但在歸程途中,衆人乘坐的船只卻遇上一路劫匪,所有大人都死在了船上,錢財貨物被洗劫一空,那群劫匪卻獨獨留下了富商們的孩子。
陸羽橋醒來時,船已經靠了岸,滿船的屍身,還有嚎啕大哭的一群孩子們。他也大哭着,看見已然渾身冰涼的爹娘,恨意滔天一般蔓延。
有路過的好心農戶訝異不已,唏噓着将滿船的屍體拉到城郊随便葬了,卻沒能力再照顧這群孩子,好在船裏都京不遠,只得替他們指了去都京的路,告訴他們可以混進流民中進城。
陸羽橋原本怕極了,他不過是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子弟,看見爹娘被葬後差點跳了湖,但目光觸及始終跟在自己身後的小詩,卻怎麽也狠不下心來。
小詩妹妹和他一同長大,平日裏雖然沉悶了一些,不像別家的妹妹那般可愛乖巧,但她聰慧不已,陸羽橋是打心眼裏喜歡。
自己要是死了,小詩妹妹不過剛滿五歲,落到最後不也只剩一死?
他只能抹幹淨淚,靠着乞讨活到了今天。但一場連夜大雨凍壞了小詩,他沒辦法,只能四處求人讨要銀兩。
現在不用銀兩了,小詩妹妹很快就能得到宮裏太醫的醫治,只要……只要他認了眼前這個王爺為父。
“我……”陸羽橋自小在北境長大,家裏從商不涉政事,他對“攝政王”三字的概念非常模糊,只依稀記得聽人閑言碎語說過,似乎很兇,很殘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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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流傳與眼見兩相對比,似乎又不是那麽回事。
眼下有人願意收留他,那是好事。出了王府的門,不用半月,他和小詩,還有船上其他那些孩子,都是死路一條。他也想過帶着小詩回北境,但身無分文是一方面,陸家他只有爹娘可以依靠,家裏的親輩們在得知爹娘死訊後定然會嘴臉醜惡地将家産瓜分殆盡,回去也是一條死路。
秋雲山看他表情松動,沒有再繼續勸說。
聰明的孩子,總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陸羽橋思忖良久,突然跪下,對着窗外向死去的爹娘磕了三個響頭,再擡頭,滿眼只剩堅定,“謝王爺收留。從今往後,王爺便是我的義父了。”
“哈哈哈……”秋雲山大笑起來,起身摸了摸陸羽橋的頭,“好孩子,往後你會感謝自己今日做出的決定。”
宮裏太醫很快便來了,替小詩診治一番後,留下了藥方,“王爺不必憂心,只是普通風寒,喝過兩日藥就無事了。”
陸羽橋終于放下了心,仰頭看着秋雲山,“義父,我想留在這裏等妹妹醒來,可以嗎?”
秋雲山看着床榻上的小女孩,突然出聲,“這是你親妹妹?”
陸羽橋撒了謊,“是。”
秋雲山又問,“多大了?”
不知為何,陸羽橋就是不敢說實話,“四歲未滿,娘親原本還說等回了家要給妹妹慶祝……”
秋雲山擡手止住他的話,“等她病好了,送出去吧。本王只要你。”
陸羽橋慌忙擡起頭,“義父!”
“哦,對,忘了說了。”秋雲山低頭,靠近陸羽橋耳邊,語調中帶着一絲惬意,“本王現下正在努力篡位,來日若成功了,你就是這天下的太子了。”
“你……”陸羽橋瞪大雙眼,聽了這番話後瞬間不敢出聲了。
“別怕。”外面似是有人提着燈籠走過,一閃而過的光亮映在秋雲山眼中,那份陰鸷與扭曲終于袒露了出來,“今晚你還是陸羽橋,到明日,床上這個不再是你妹妹,你也需換個姓名,就叫秋饒霜吧。”
陸羽橋雙唇顫動,“我,我不……”
“想反悔?”秋雲山大笑幾聲,俯身看他,“那也簡單。出了這扇門,這世上不再有你妹妹,自然也不再有你。”
陸羽橋臉色慘白,幾乎要站不住了。他下意識看向不遠處兩個婢女,卻見她們都深深垂着頭,動都不敢動一分。
“我都願意把這天下分一半給你了,還有什麽不樂意的?”秋雲山的臉在黑暗中半隐半現,表情露出幾分癫狂,末了他站直身,晃着扇子走了,“這天下……就該大亂……”
那兩個婢女也跟着離開了。房裏終于安靜下來,陸羽橋只能聽見床上小詩淺淺的呼吸。
他回過神,喃喃幾聲,“小詩……”
床上的小女孩雙眼緊閉着,似是有些難受,小臉皺成了一團。
該逃走嗎?帶着小詩或許礙事,府裏家丁看上去并不多,他若自己溜了,應當是有把握的。
爹娘已死,他一路邊乞讨邊回北境,總歸是有辦法的……
不對。
秋雲山說了要奪權,北境未來或許也是他的天下,自己若是哪天被發現了,也終究難逃一死。
陸羽橋狠狠閉了閉眼,這到底是什麽人?天大的事,就這麽口無遮攔地說了出來。
爹娘在世時教過他許多為人的道理,陸羽橋聽他們說過,小詩是被抱回來的,原有的人家将小詩送給了趙家,後來小詩被輾轉帶到了北境。他今日若是抛棄了小詩離開,終生或許都将活在愧疚之中。
陸羽橋痛苦地思索一番,為人的良心将他的腳釘在了原地。
卯時,随詩終于醒了過來,燒退了大半。
陸羽橋一夜都沒離開,床上稍有響動他便立馬驚醒了,欣喜地叫了一句,“小詩,你終于醒了!”
随詩燒得頭疼,喊他一句,“小橋哥哥……”
陸羽橋一把撲到了床上,緊張地看着她,“有沒有哪裏疼?”
随詩晃晃腦袋,“渴……”
陸羽橋趕緊給她倒了水過來,看着她喝完,又問,“餓不餓?”
随詩擡頭看看四處,“小橋哥哥,這是哪兒?”
陸羽橋正糟心,不想跟她說這些,擡手摸了摸她的臉,“小詩,你別管,我去給你拿東西來吃,先別亂動!”
小随詩呆愣愣地坐在床上,腦子裏還是那天在船上看見的屠殺的場面。她記得爹娘都死了,小橋哥哥的爹娘也死了。可是不知為何,那日小橋哥哥哭得很難過,她卻一直沒掉過眼淚。
陸羽橋沒多久便去而複返,帶回來幾個婢女,很快就上了一大桌菜。
“小少爺,飯菜不夠的話盡管說,王爺吩咐過了,要奴婢好生照料你們。”婢女輕輕開口,守在了桌邊。
陸羽橋心裏還是難受,不想回話,拉着小詩到了桌邊,一個勁地給她夾菜。
随詩給餓壞了,半個月來都沒有好好吃過東西,陸羽橋給她夾什麽就吃什麽,很快兩碗飯就下了肚子。
一雙大眼看着陸羽橋,“小橋哥哥不吃嗎?”
“你先吃。”陸羽橋看小詩狀态好多了,心裏還惦記着那幾個依舊在城裏乞讨的孩子,“等你吃飽了,再好好睡上一覺,我要出去一趟。”
随詩突然問他,“小橋哥哥要走嗎?”
陸羽橋被她的問題噎住,之前他便發現了,小詩和其他孩子真的不同,沒有半點孩童的天真不說,很多時候聰慧的洞察力興許連大人都會被驚到。
他搖搖頭,“我擔心其他人餓着,帶些飯出去。”
随詩自從剛剛問“這是哪兒”沒有得到應答之後,十分聰明地選擇了裝傻,再也不問“他們是誰”、“為什麽給我們飯吃”,有什麽便應什麽。
陸羽橋沒什麽胃口,山珍海味在前,但一想到自己是拿什麽換來的,還是難以下噎。等看着小詩吃完了,他這才讓人給他準備了許多飯菜,自己一個人拎着出了府。
秋雲山也果然和他想的一樣,不僅沒有讓人攔他,反而管家還追出來,給了他一些銀兩,讓他将其他孩子安置好。
陸羽橋到了城門口,飯菜飄香,他擔心周圍流民湧過來搶奪,領着幾個孩子到了之前藏小詩的那個角落,這才将還熱乎的食物拿了出來。
餓壞了的幾個孩子從看見陸羽橋一身富貴時便驚呆了,飯菜出來後又沒空閑多問,吃飽了之後被陸羽橋帶去了一家客棧裏,一直到他離開都還迷迷糊糊的。
陸羽橋囑咐了幾句,“這兩日都別出門,我會帶飯菜來找你們,兩日過後你們帶着小詩一起回北境,知道嗎?”
這群孩子裏數他年紀最大,剩下年紀最大的是個七歲的男孩,他便主要把話說給他聽,“我就不回去了。你們到了北境之後,将小詩送去趙家,把我們發生的事都說出來,那些人應該會照顧好你們的。到時候,你們是想回自己家還是留在趙家,自己決斷,知道了嗎?”
小詩回了北境後的處境不會比他好到哪兒去,可是至少性命無憂,能健康長大。陸羽橋打定了主意,走一步看一步,不管跟着秋雲山他會落個什麽下場,現下都不想管了。
他既然年紀最大,那麽應當照顧好這些年紀小的。
回王府的路上,他刻意在一個攤位前駐足片刻,佯裝好奇問起了攝政王的事。那攤販臉色一變,伸手驅趕他,“可不能多嘴!攝政王豈是你能談論的!”
旁邊在挑貨物的兩個女子垂眼看了看陸羽橋,見他衣着華貴,應道:“小公子問這個作甚?攝政王确不是我們這些平民能多言的。”
陸羽橋想了想,問道:“那你們知道秋饒霜是誰嗎?”
昨日秋雲山給了他這個名字,陸羽橋總覺得似乎在哪裏聽說過。
“哎呀,這不是那個……”左邊的女子捂住了嘴,左右看看,不敢再說。
右邊的女子膽大些,嘆了口氣,低聲告訴陸羽橋,“姐姐可是看你一身華貴才說的。那秋饒霜,是攝政王唯一的孩子,說來也怪,攝政王沒有王妃,卻有個孩子。只是可惜,聽說幾年前,那孩子就在北境被人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