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顧八荒跟着随宴出去,“閻羅姐讓你有空去找她,說有事聊。”
“又有貨?”雖說現下瑞安城裏幾乎所有跑貨渠道都被惜閻羅壟斷了,但也不見得天天都有商戶要從別處進貨,尤其是現在剛好農忙才過,商戶們應該都在銷先前擠壓的貨物才對,哪個傻子還要進貨?
顧八荒哀哀嘆氣,“你也太傷感情了。沒貨,閻羅姐就想找你聊聊天。”
“她這麽閑?”随宴又驚了。
顧八荒深吸一口氣,“總之我話傳到了,去或不去是你的事。真是氣死人,閻羅姐邀約竟然還有不去的。”
他擡腳要走,随宴稍一琢磨,拉住他,“八荒,那你替我再約一回,就說我最近兩天要去小館兒裏找随清,你讓惜閻羅什麽時候得空便來尋我就是。”
“嗯。”顧八荒懶懶應下,晃着步子走了。
随宴還是怕随清出事,有惜閻羅在,至少若鬧出了亂子,打起來她們還是能有勝算的。
她從懷裏掏出個人偶面具帶上,大步朝着城門過去。
正是城門剛開的時候,今日進城的人格外多,顧雲木敲着鑼吆喝,孩子們在一旁表演,耍長-槍的、噴火的、胸口碎大石的、還有小家夥扮猴的,好不熱鬧,不一會兒就吸引了好幾圈人駐足。
賣藝看本事,也看吆喝,幾個孩子表演完,跑下來跟着顧雲木一起求賞。随宴趕緊擠進人群,穿好戲服,為等會兒的變臉做準備。
說來好笑,跟自己親爹親娘學戲沒學到什麽,倒是把三舅獨會的變臉給學出了精髓。
随峥最開始也是街邊唱戲唱出來的,并不覺得賣藝和唱戲有什麽高低之分,但随宴清楚,每每三舅在随峥面前表演變臉,随峥的臉色就會難看一些。
到底還是有些不悅的。能安安分分在臺上唱戲,就不要搞這些街邊賣藝的東西。
随宴來不及多愁善感,聽見吆喝聲又響亮了一些,那是顧雲木在催人上臺。她鼓舞好精神,動作誇張地幾步移到了人群中央,先張嘴咿咿呀呀唱了幾句能把随峥氣得掀棺材板出來揍她的戲,再就是不斷地邊唱邊變臉,惹起看官幾陣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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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臉會的人少,随宴演完之後賞錢立馬多了好幾倍。城中雜耍不止顧雲木一家,但随宴就那麽一個。
變臉上午只能演一次,要為下午壓場。
随宴跟着顧雲木從看官老爺的口袋裏讨了滿當當的銅錢,匆匆換下戲服,開始賣力地配合表演其餘的雜耍。
突然有人抓住了随宴的手臂,看她帶着人偶面具不辨男女,但是伸手一摸就知道這是個女骨,調笑道:“姑娘可否再演一次?我走過那麽多地方,還是第一回見變臉。”
随宴沒有掙開,笑道:“老爺想看,下午再來便是,好東西不常露,露多了就不稀奇了。”
那人又在随宴手臂上摸了幾把,這才松了手,扔了幾塊碎銀過來,“那我下午再來便是。”
随宴賠笑,招呼一聲,“好嘞,等着老爺!”
當真托了天氣晴朗的福,一整天城門口來往的人絡繹不絕,駐足停留看顧家班雜耍的人來了一撥又走一撥,随宴一整天幾乎沒歇腳,滴水未進,更別提吃點東西。
她戴面具一是為了防遇見都京熟人,二是為了防被些登徒子認出她是女子,但縱使如此,她的手和腰還是被亂摸亂蹭了許多下。
但好在這日的勞累是值得的,顧雲木下午收了班後直接給了随宴二兩碎銀,“白日裏那老爺給的,拿着吧。”
“多謝師傅,還是托師傅的福。”随宴收下了,累得手腳都沒氣力動彈。
等顧雲木帶着人回顧家班了,随宴這才挪到一邊的巷裏靠牆歇了會兒。沒歇多久,想起随清,又撐起來往江邊小館兒方向去了。
江邊的小館兒相比較江上的畫舫來說又要幹淨些,上了畫舫,那就是一艘船都被某個富裕人家的公子包下了,船上的人不管賣不賣身,都免不了那一遭。
随清呆在小館兒裏,只要不上畫舫,暫且沒人敢強來。
進小館兒必須要消費一番。
随宴去的路上買了幾個冷包子吃了,找到随清近些日子會去的那家小館兒,進去後也只敢點一壺茶,老實等着。
等的間隙,她又不免發愁,愁起家裏其他幾個來。
隋海和随河應該中午晚上都回去做飯了,幾個家夥餓不到。她們說找做生意的門路,找的怎麽樣了呢?幫又不讓她幫,能找到誰呢?
随子堂又去賭錢了嗎?今日又是哪幾個倒黴鬼被他騙了幾文銅錢呢?随文禮必定跟在一旁為虎作伥,好不驚訝。
愁愁愁,家裏沒一個讓人放心的。
難怪說為人父母之後容易衰老,天天發愁,可不容易老?
随宴精疲力盡,在脂粉香氣中昏昏欲睡。她長相不比誰差,小館兒裏美人愛打扮,随宴從來不愛那些珠光寶氣,清純得像江底的白石。
有人路過她,免不了多看幾眼,畢竟看慣了濃烈張揚的牡丹,偶爾遇上一朵清冽的百合,自然覺得新鮮。
但是看她的着裝,似乎也是個來玩兒的,而且還不像個有錢的。
幾個公子哥嘴臉怪異的笑笑,嘀咕着什麽“女人也愛玩女人”,調笑着走遠了。
惜閻羅殺來的時候,随宴已歪頭靠在窗上睡熟了。有個臉肥手油的富商坐在随宴身邊,竟然都沒驚醒她,擡手要把随宴的頭移到自己肩上的時候,一把不知從哪兒飛來的小刀直直地插在了桌上,離富商的手也就兩指距離。
富商吓得大叫一聲,站起身看見了惜閻羅一臉殺意地走過來。惜閻羅替他跑過幾回貨,富商清楚這人不好惹,趕忙彎着身融入人群裏跑了。
顧八荒自然也跟來了,惜閻羅看着就這番動靜都吵不醒的随宴,無奈嘆氣,轉頭吩咐道:“你去看看随清在哪兒,別驚動他。”
“哦。”顧八荒應了,走了。
支開了人,惜閻羅坐在剛剛富商坐過的地方,手撐着下巴看向随宴。她心裏算着,随宴今年也十八了,要是正常長大,現在也該早早嫁人,興許孩子都有了。可惜這人流落瑞安,不知家裏遭過什麽變故,總之是過的比尋常女子苦上百倍。
弟弟妹妹尚沒有照顧好,想來随宴應當也沒有那種心思。
惜閻羅胡思亂想一通,最後還是随心而為,手扶過随宴的頭,讓她靠在了自己肩上。靠窗的那邊額頭發了紅,惜閻羅擡起手,替她揉了揉。
揉完了額頭,手舍不得放下來,又順着這人的臉頰留戀,摸了摸耳垂,軟的要命。
登徒子。惜閻羅這麽罵了自己一句,終于舍得收回手,老實把插在桌上的刀拔出,塞回了腰間。
她一轉頭,看見了不遠處冷臉冷眼的顧八荒,挑挑眉,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問道:“找到沒?”
顧八荒氣得話都不想說,伸手往對面一指,指完人就跑了。
他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看看惜閻羅那眼神!要是這麽看他一眼,把命給她都成!顧八荒紅着眼,在江邊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傷心難過去了。
惜閻羅轉過頭,隔着不寬不窄一條江,原來随清今日去了對面。
小館兒都是分南北兩館,北館是留給沒錢人的,唱戲的自然是些身價低的。南館則都是富老爺,能去南館唱戲的自然本事了得,出價也不菲。
幾個清倌唱完了曲,看架勢大概是随清要上臺了。惜閻羅在随宴臉上拍了拍,“快醒醒,你弟弟要唱戲了。”
随宴睡得深,惜閻羅喊了好幾聲她才轉醒,迷瞪瞪一睜開眼,就聽見了随清亮了一嗓子,引來掌聲歡呼無數。
她循着聲音望去,看見了江對面戲臺子上的随清。
今天唱的這是哪出?
看戲服,看扮相,猶是春閨夢裏人。
原來是《春閨夢》啊。
以前三叔和三嬸嬸唱的最多的一臺戲就是《春閨夢》,凄凄慘慘戚戚的思念之情演得婉轉無比,還有好幾次,随宴都看見三嬸嬸下臺後偷偷躲在一旁抹淚。
随清演的是三嬸嬸常扮的戲角,身線、表情、還有那細細長長好似撚出了一朵花兒的手指,随宴一瞬走神,覺得自己恍然間看見了三嬸嬸。
“嬸嬸……”随宴喃喃出聲,眼淚差點落下來。
惜閻羅在随宴肩上按了一下,“你怎麽了?”
随宴終于回神,趕快眨了眨眼,回頭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邊的惜閻羅,“你何時來的?”
“有一會兒了。”惜閻羅給自己倒了杯茶,沒多說其他,“怎麽想起來看随清了?”
“不放心罷了。”随宴灌了幾大口茶,“家裏就沒一個省心的。”
“不想就不愁。還是先聽聽随清的戲吧。”惜閻羅不擅長安慰人,看上去反倒格外有閑情雅致,“我還從來沒聽過他唱戲。”
随宴看着戲臺子上的随清,越看越心軟,“說起來,我其實也沒有認真聽過幾次。”
瑞安不比都京,沒有随家園,想唱戲,除了來小館兒,無處可去。
最開始,随清會不會只是想唱戲了,才兜兜轉轉走到小館兒這兒?
随宴不能想,一想就心口疼。
作者有話說:
清倌:賣藝不賣身的歡場女子。小倌:男妓。
《春閨夢》:程硯秋獨有劇目,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上演,此處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