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
第 3 章
捏着個糖人心不在焉地回了家,那老宅子隐在大街之後,遠看挺氣派,湊近了才發現連大門都是破破爛爛的,為了省些油愣是連燈籠都沒點。
當初買下這破宅子純屬運氣,說是老早哪個親王的老宅,親王夫人接連弄死了好幾個小妾,這房子沾了血腥氣,沒人敢住。随宴揣着那麽點塞牙縫都不夠的銀子,遇上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哪裏敢挑,接過地契就住進去了。
好在家裏小孩兒都不信鬼神,個個都是夜裏能不點蠟燭,摸黑穿過小院去上茅房的好漢,才讓随宴放下心來。
心裏本來裝了些事就有些難受,回到家發現沒看見随清,随宴徹底怒了,瞪着随文禮和随子堂,“你們四哥呢?是不是又去唱戲了?!”
随文禮也就十歲剛出頭,暫時搞不過眼前這個大姐,撇着嘴挨了這頓怒氣,“你們一走四哥就回小館兒了,連着十天沒回來,倒是每天都有人送銀子過來,說是四哥唱戲唱來的……”
随宴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手一用力把串糖人的細木棒都給捏斷了,“氣死我了!隋海跟我走,去把他給我抓回來!随河去洗菜,等我回來準備飯。”
她轉身就走,卻被人一把抱住了大腿,随宴一低頭,看見了咧着嘴笑的随子堂,“大姐!這糖人是給我的吧?”
随宴頓住腳,看見他就來氣,“不是!我自己吃!”
“多大人了你,大姐,大人怎麽能吃糖呢?”随子堂夠不着随宴的手,踮了踮腳,從随宴手裏把糖人接過來了,機靈地舔了一口,“看!我嘗過了,男女不親,大姐不能再吃了!”
随宴第一萬次忍住掐死随子堂的沖動,擡腿抖開他,懶得搭理,“我跟你們二姐出趟門,都乖乖待家裏別亂跑。”
随子堂才不跑,抱着糖人跳上一旁的高凳,一口一口吃得歡快。
随海到底也不忍心自己弟弟去那種風塵之地,擡腿跟上了随宴。他們家大姐嘴裏還在念念有詞,“一天不打就要上房揭瓦了!跑那種地方唱戲,遲早得出事!我倒要看看他有多大能耐,還敢亂跑……”
天又黑,兩人都沒帶燈籠,誰都沒注意到已經進了院子、正躲在水缸後頭的随清,少年身形單薄,近看會發現雙眼顧盼流輝,臉上還殘留着戲角的半妝,人見惹憐。
随海知道自家大姐真的會動手打人,正頭痛不已,本打算好言相勸一番,随宴卻突然在擡腳出門的時候停住了。
随海疑惑出聲,“大姐,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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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宴鼻子靈得像狗一樣,她使勁嗅了嗅,聞到了一股極淡的脂粉香氣,都快散在空氣裏了。随宴兩眼一眯,陡然轉身,仔細辯了辯,看見了水缸旁邊的一角戲服。
兄弟姐妹七人,竟然只有随清一人會唱戲。
随宴記起當年三嬸嬸跟着自己爹娘學戲的往事。
随河和随清那時都還小,三嬸嬸不愧是花魁,才藝雙全,學戲也學得很快,每每被誇了就會樂得合不攏嘴。小随河不愛看這些,老是偷溜去找随海玩。只有随清,人還沒長多大,卻像個戲迷似的目不轉睛,聽見她娘唱了句清亮的詞,小臉都憋紅了,要是會說話,只怕會大喊一聲“好!”
後來随清長大了些,性格比家裏所有女孩都靜,越長越眉清目秀,三嬸嬸看出他真是個學戲的好苗子,開始有意捎帶着随清一起學戲。
一直到家道敗落前,随清沒上過臺,但随宴偷偷在家中聽過幾次,以她這個閱戲無數的耳朵來說,并挑不出什麽大毛病。
要是随家園還在,随清現在早該登了臺,在都京唱開了名頭。
可就是那麽好的随清,在随宴幾乎要為了家裏而暈了頭的時候,悄悄去了瑞安裏的小館兒,在一堆妓-女和宦官子弟中間,唱着許是沒人能聽懂的戲,靠自己的皮相賺些賞錢。
随宴輕聲走過去,但還是被随清察覺到了,少年一回頭,驚得差點摔在地上。
“怕什麽?”随宴一把拉住他,将人扯了起來,“有膽做,沒膽認?”
“大姐……”随清早已倒過了倉,唱戲時高亮婉轉的聲音說話時卻軟綿綿的,聽着讓人不忍對他動怒。随清擡手擦了擦臉上的髒污,菀菀一笑,“大姐,你對我最好了,別怪我好不好?”
随宴這會兒被他一哄,天大的氣都消了大半了,她只是抱起手臂,問道:“這十日,賺了多少?”
原本随宴是這麽打算的,家裏孩子能出一份力養家自然是再好不過,但她希望孩子們能夠去尋一個好出路,随清去風月之地唱戲既賺不了多少,還容易鬧出事,她自是要讓随清意識到這個問題。
誰知随清竟突然鬧了個大紅臉,好在夜色濃重眼前兩位姐姐沒看出來,他支支吾吾出聲,“賺了,賺了十兩白銀……”
“多少?”随宴懷疑是自己聾了,“這十日,你賺了十兩白銀?”
随清聽着随宴的語氣,霎時緊張起來,“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沒有做那種事……我只是唱戲,遇上了一位知己,日日打賞,這才累積下來……”
說着說着,他冷汗都下來了。在那種地方唱戲,大姐擔心他被人玩弄了身子是難免,可是為什麽……
“我沒有那樣想。”随宴出聲,止住了他的胡思亂想,“清兒,家裏數你最安靜,讀的書也多,像三嬸嬸一樣,我怎麽會那般想你?”
随宴抹了把臉,暫且止住了話頭,“罷了,晚些再說。沒吃飯吧?我先去做飯。”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随清心緒幾番起伏,好不刺激。等随宴進了庖屋,随清又看向自家二姐,“二姐……”
“沒怪你,大姐就是擔心你。”随海在他肩上拍了拍,“我也是。”
“謝謝二姐。”
随清立馬笑開了,他執拗的很,自己有本事能養家,能減輕三位姐姐的負擔,一定要繼續唱下去。
跑過一次貨,家裏接下來至少兩月的生計有了保障。随宴終于做了兩道葷菜,一只叫花雞,一條烤魚。她做飯其實還遠沒有随河做得好,但是搞這些葷菜還是有自己的一手,小時候偷雞摸魚的日子多了去了,不知道偷偷做過多少回。
菜上了桌,随宴先把雞腿卸了下來,問道:“誰想吃雞腿?”
上次吃叫花雞還是三四個月前的事,那次兩只腿一個給了随子堂,一個給了随文禮,數他們倆最小,自然是這樣分。
随海出聲,“我不吃。”
随河也跟着搖頭,“我也不要。”
随清自然也是,“大姐,我不吃。”
随文禮大概知道有自己一個,沒說話。只有随子堂,眼睛賊溜溜的看了幾位哥哥姐姐,悄悄舉起了一只爪子,“大姐,我想……”
“嗯。”随宴夾了一只雞腿放在随子堂碗裏,臉上沒個好氣,“吃你的,少說話。”
随子堂咧開嘴,接什麽寶物似的接過了那只雞腿,先小心把雞皮剃下來,然後動手将雞腿撕成一條一條的,放在飯裏拌了起來。
還挺會吃。随宴想笑,但轉念想到什麽,笑意還沒露出來就斂了回去,她不想給随子堂這個家夥什麽好臉色。
另一只雞腿随宴放進了随清碗裏,“多吃點,男子漢身板還沒你二姐好。”
随清眼眶霎時都熱了,含着淚忍了一會兒,才出聲,“嗯……謝謝大姐。”
随宴擡手又撕了好幾大塊肉,先給了随文禮,“下次大姐記得給你留個腿,今天先吃肉。”
随文禮捧着碗點點頭,沒敢多說什麽。
剩下的肉随宴先給了随海和随河,又給其他幾個孩子碗裏各放了些。最後桌上荷葉裏只剩個雞骨頭架和些內髒,随宴神情自然的拿過來,将零星的雞肉絲和內髒一一吃了,又把被随子堂嫌棄的雞皮夾過來放進碗裏,這才把還熱乎的烤魚往他們面前一推。
“怎麽不吃?魚都要我給你們挑刺?”随宴佯裝要發怒。
“大姐,你多吃點吧……”出聲的是随海,但她不敢像随宴那樣直接動手分了這條魚,可是心裏又心疼随宴,于是語氣聽起來意外的僵硬。
“我想吃自然會吃。”随宴埋頭吃飯,“今日暈了船,沒什麽胃口,你們快些吃,涼了我可不會再熱。”
她說完便不再出聲,幾個孩子各自夾了些魚肉吃,再拎幾筷子桌上的土豆絲和白菜,囫囵吃完了,飛快離了桌。
随宴咽下一碗白飯,飽了七分,擡眼看見魚竟然還剩了半條,還盡是些魚刺少的大骨頭肉。
她這次真扯起嘴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熱烈,很快就消了。
桌上只剩她和随子堂兩人,一碗雞絲拌飯下肚,随子堂竟然還盛了第二碗飯,眼巴巴看着桌上的魚。
随宴被他的眼神鬧得沒脾氣,把魚扯了過來,細心挑幹淨刺,雪白的肉全進了随子堂的碗裏,“快吃。容易餓可以多吃幾碗,你健康長大我就放心了。”
這句話本該是家裏長輩對後輩的殷切關懷,按理來說應當滿是溫情,可從随宴嘴裏說出來,偏不是那種滋味。
像是養豬,你能多吃就多吃,多長些膘我才好賣錢。
作者有話說:
錢的換算大概是 10兩白銀=rmb2000=1兩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