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那就永遠不能翻悔了
第7章 那就永遠不能翻悔了。……
郁卿和謝臨淵還在躲雪,院門卻嘎吱一聲推開。
鬓須俱白的劉大夫提起拐杖,怒氣沖沖指着兩人:“胡鬧!病剛好是不是還想染風寒!還不趕快進屋!”
郁卿縮頭不敢吱聲,像個被抓到貪玩的學生,竭力壓制着嘴角的笑,默默進屋了。
林淵卻比她淡定許多,走過去向劉大夫行禮,又問起郁卿的病情。
“你家娘子身體虧空,需要平日裏慢慢補。你雖有大傷,但好歹底子強健,此次找回一條命,實屬僥幸,應當多養些時日。只是這眼疾,老朽無能為力。或可去京都、東都兩地尋訪名醫試試。”
他神情淡淡道了謝,好似并不在乎自己的眼睛。反而郁卿得知能去兩都尋醫,嘴裏已經開始盤算如何找大夫,需要多少路費的事了。
他握住她掰算的手指,道:“不必着急用錢,先待我聯系家人。”
郁卿想了想,點頭道好。林淵家中不缺錢,他待她好,肯定也不舍得她起早貪黑攢藥費。
“那我們何時啓程?”
劉大夫突然冷哼一聲:“沒等病愈,誰都不許走!”
郁卿趕緊閉上嘴,上輩子她就怕看大夫,尤其怕脾氣臭的。
她突然感到自己小指被捏了捏,一扭頭發現是林淵正朝她笑。
這場雪下得大,地面結了厚厚一層冰,好幾個病人上門,皆是行路不慎摔得嚴重。醫館位置不多,劉大夫看郁卿風寒大好,便趕她和林淵睡同一屋去。
醫館的床榻窄小,甚至容不下兩人并排,郁卿只好半個身子都睡在他身上,後背無可避免地貼着他,腦袋枕在他頸窩裏。郁卿閉着眼,頭頂上傳來他清淺的呼吸。從前他們也一起坐卧,卻沒有如今這般親偎。
隔壁火爐隐隐有柴燒得噼啪響。
郁卿想翻身,卻怕打擾了林淵,忍了好久,氣聲問:“你睡着了嗎?”
謝臨淵緩緩睜開眼:“嗯?”
郁卿撇嘴:“原來你也沒睡着,真會騙我。”
謝臨淵輕笑了一聲,她側臉貼在他胸腔上,震得耳尖發熱。
“我睡不着,你同我說說去江都的計劃呗。”
“五日後出發。”
郁卿忍不住翻了個身,訝異道:“這麽快?”
林淵的面容在夜色裏晦暗不明,聲音也更低沉嚴肅:“如今世道混亂,流寇橫行,此行需格外謹慎,不會走太多官道。”
郁卿也知曉外面正打仗,白山鎮只是偏安一隅。若他們走得隐蔽,到江都後,她便忍着不露面,找個宅子躲兩年,等建寧王統一天下再出來。思及此處,一股沖動湧上心頭,想要将建寧王的陰影永遠抛之腦後,和林淵到原著劇情中不曾提到的江都。
一只手忽然遮住她眼睛,打斷了思緒。林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在想什麽?”
郁卿猶豫道:“若你家人嫌棄我出身低微,該如何是好?”
“不必管他們。”謝臨淵面帶譏色,“我母親與大哥已故,父親年老,繼妻平日裏與三弟來往居多,其餘兄弟各自居住。你到了那邊,我為你安排一個宅子,平時不需見外人,只同我在一起。”
郁卿聞言笑了:“那我能在後院種梨樹嗎?再種一顆桃樹,到了夏末我們吃桃子,到秋天吃梨子,院裏就能摘,不用花錢買了。”
聽她絮語些種瓜種果的事,謝臨淵并不放在心上:“家中陳設皆由你喜好。”
郁卿高興地直翻騰,已經開始思考怎麽布置了。她趴在床上,單手撐着下巴問:“淵郎你快同我說說江都是什麽樣。”
謝臨淵沉默片刻,同她說起城中縱橫街上的綠槐,巷後橋畔的煙柳,坊內晝夜喧嚣,燈火不絕,酒肆鋪面林立,還有一種叫櫻桃甜酪的吃食。
他所言那座城并非江都。但京都比江都繁華百倍,橫豎都是同他一起。她整日在宅子裏,京都江都也無甚區別。雖然外室名聲不恥,但他不将郁卿帶入宮中,至多只算私置宅院裏養個奴婢,教人拿不出一絲把柄,更無從參議。
謝臨淵撩了她一縷長發,捏在指尖把玩。這是他第一次為另一個人如此缜密地謀劃未來。她既然執意與他同生共死,那就永遠不能翻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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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郁卿睡得早醒得晚,興許是吃穿不再發愁,前路也确定下來,她安下心後,身體恢複得極快。這幾日劉大夫雖然嘴上嚴厲,實際對她關懷有加,可以說拿她當孫女看待。
郁卿算着日子,問她能否回家一趟,畢竟明日即将啓程。
想到即将離開白山鎮,郁卿甚至生出一絲傷感。此去江都,不知何時再回來,劉大夫年紀大了,難說一別不是永別。
她想到來時緊急,還沒付藥錢,想掏出半塊碎玉給劉大夫結賬,掏了掏內袋,卻空無一物,便去翻出外衫。
然而,郁卿翻遍了每一處衣袋,甚至是衣櫃,都找不到建寧王府玉符了。
她頓時頭皮發麻,心髒一瞬間提到嗓子口,剛想去後堂問劉大夫,又停住腳步。
若劉大夫真看到了,也會不動聲色送還給她,絕不會私自昧下,或是到衙門檢舉她。
那只有兩種可能,玉符被林淵拿走,或是來醫館時風雪太大,不小心遺失在路上。
郁卿心髒砰砰直跳,手腳如被冰水滲透。她昏迷時,林淵照顧過她,極有可能在那時發現了。或者這幾日他與她同塌而眠,但她想不起來何時丢了玉符。
她安慰自己,若林淵真發現了,定會向她詢問。他曾說過不在乎她出身,定不會怪她隐瞞。林淵一直沒問,想必就是丢在路上了。
郁卿同藥童告了聲,就匆匆跑出去,沿着來時路尋找。
來鎮上那天雪下得大,如今早被踩實成堅冰。就算玉佩掉在路上,現在也凝在冰中了。
除非來年開春冰雪消融。
除非她将這條路寸寸刨開。
郁卿心中不斷祈求着,一路摸到院門口,也沒看見玉佩的影。她心事重重收拾包袱,給院門落了鎖。腦子裏記挂玉佩,甚至都無心和這個家好好告別。
出門時,正好遇到王叔趕着驢車回來,郁卿驚訝道:“王叔!我正要上你家去呢。”
王叔瞧見郁卿,也很驚喜:“聽說你們一直在醫館,你家郎君還好吧?我那天看驢子單獨回來,還擔心你們出事了!”
“他好太多了。”郁卿笑着道謝,送他兩串幹蘑菇,一條臘肉作謝。王叔也不推拒,郁卿借機打探起玉符的事,他聽得一頭霧水,她便不再問了。
定是玉符深深軋進雪裏了。只要她不聲張,誰也不清楚玉符是她掉的。等來年開春被人發現,她早就到江都了。
郁卿想了許久,心下輕松不少。
回醫館時,林淵正坐在前堂。郁卿一推門就瞧見他,以及他案前那杯冷透的茶。
他面色沉沉,如冬日深湖般寂靜悚然。
郁卿咽了咽,一時忐忑不安,不知他到底是為玉符生氣,還是怪她臨走前只讓藥童轉告他去向。
見她不說話,傻站在門口。謝臨淵緩緩迎來,接過郁卿的包袱。他聲音淡淡,如一顆石子輕輕打破了凝滞的湖面;“藥童說你回家了?”
郁卿頓時松懈,懸在頭頂的大石頭落地,溫聲向他告罪:“臨走前我以為劉大夫在後堂與你施針,我不好開門進去,怕你吹了冷風。又想着要給王叔道謝,還得收拾包袱,定要很久。而我們明日一早就要走,沒時間折騰這些雜事。才幹脆先自己先回趟家。我也懂你為何動氣,知道你是擔心我。我的确做得不妥。今後我去何處,一定親口告訴你,絕不叫人帶話。”
好言好語一頓哄,郁卿又從包袱裏取出一幅直筒露指的手籠遞給他:“這幾日你去施針,我就偷偷在做,今日回家取了坐墊的羊毛填進去,你快試試。”
謝臨淵伸手觸碰,嶄新的棉布上凹凸不平,好似縫了些東西上去。他蹙眉問:“繡了何物?”
郁卿臉一紅:“左手籠上繡了兩棵樹,就是林。右手籠上繡了一條魚,就是郁。”
只不過她繡的樹是三個三角疊成一列,代表長葉子的樹冠,底下再疊一根棍是樹幹。
她繡的魚也是一個圓代表身體,接着一只三角代表尾巴。
謝臨淵不知在想什麽,沉默了許久,久到郁卿局促不安,準備一把将手套搶回來重新繡,他才忽得笑出聲,嗓音低啞道:“好……好。”
他轉向她的方位,燭光描摹着他溫潤如玉的輪廓,照亮他一半眉眼,讓另一半隐沒在黑暗裏。
謝臨淵讓郁卿坐過來,語帶歉意道:“恐怕我們明日不能啓程了。接應的人尚未來鎮上。”
郁卿心頭一跳:“怎麽回事?”
他靜了幾息,嗓音中透着低落:“或許是信鴉被凍死在半途,又或是路上耽誤。”
郁卿無奈寬慰道:“數十年難遇的大雪,偏偏趕這時下,也不是你的問題。如今還有什麽辦法聯系他們?”
謝臨淵忽得擡起頭,眼底略過羞惱又懇切的神情。
“卿卿可願意幫我一個忙。”他取出一封信,放在她面前:“将它送到随州城驿站寄出。”
白山鎮是随州城下轄的一處縣,郁卿逃難時,曾路過随州,從枝葉間遠遠地望見過城樓的牌匾。
“當然願意。”郁卿笑道,“你的事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