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危局
第66章 危局
曲成溪眸色幽深:“據我所知,目前用這種工藝的只有兩個門派,炎阕宮明家和平瀾派池家。”
空氣微微凝固了一瞬,蕭璋無聲地吸了一口涼氣:“阿漾,你确定嗎。”
萬物教手中的武器怎麽可能出自正道修仙門派?難道殺害孩子們的背後真兇是修仙門派自己?這指控太重也太不可思議了,幾乎到了聳人聽聞的程度。
但曲成溪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我确定。”
他端着那柄火-槍,銳利的視線對準管口內壁看了看,又放下來撫摸着□□外壁,對蕭璋道:“不僅是那多餘的防漏栓技藝,就連這銅管的質地,都是上好的淬金銅,而且并沒有拆卸過的痕跡,這槍是完完整整從門派裏流出來的。”
不是廢棄武器重組,而是直接出自門派的武庫。
蕭璋深呼一口氣,他沒有再質疑曲成溪第二次,無論這個結論有多麽的匪夷所思,只要曲成溪說确定,他便相信:“大門派的防盜措施幾乎到了變态的程度,萬物教的凡人絕對沒有可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從門派裏将這些武器偷出來。所以這東西……是主動流出來的。”
所謂主動,就是有人故意。
“就算不是主動,也和正道門派內部的人脫不了幹系,”曲成溪揉了揉酸痛的脖頸,“炎阕宮這次損失慘重,參賽的弟子幾乎死絕,但是反觀平瀾派,損失只有炎阕宮一個零頭。”他微低着頭,視線斜向上看向蕭璋,眸色深入海底。
他并沒說後半句,但是蕭璋已經懂了。
蕭璋嘴唇緊抿,沉吟許久,終于艱澀地道:“平瀾派為了本門派的興榮,故意設局将競争對手的新生力量抹去,利用萬物教痛下殺手?……這實在是……”
“我沒說。”曲成溪攤開兩只手,“現在都只是猜測而已,沒有證據的事情,還是不要妄下結論的好……嘶……”
他又按住了後脖頸,這兩天他閑來無事就歪歪扭扭靠在床上看書,看久了脖子就不太舒服,小時候他就有這個毛病,長大之後天境之體非但沒有緩解,反倒有的時候更嚴重似的。
誰說修仙百病不生,都是放屁。
曲成溪揉着脖子後面緊繃的肌肉暗自腹诽,卻忽然感覺一只溫熱的站掌心按在了他的手指上:“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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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璋本就在他旁邊,此刻到了他身後,有力的大手力道适中地按揉了起來。
“唔……”曲成溪舒服得打了個哆嗦,貓似的眯起了眼睛,蕭璋的手指因為練劍的緣故有着一層稍顯粗粝的繭子,按在柔軟的頸部,卻不覺得紮人,反倒是說不出的舒服。
他渾身都松懈了下來,微微後仰,靠在了蕭璋的小腹上:“手法不錯鐵板鴨,再重點兒。”
蕭璋的動作卻忽的頓了一下,這一瞬間他按着曲成溪雪白的脖頸,從上方看着他高挺的鼻梁投在臉上的陰影,只覺得一股奇異的感覺從心底漫上來。
我好像見過這幅場景,他想。
在秦淮樓,蜘蛛制造的幻境中,同樣也是如瀑的黑發,白皙的後頸,那幻境中的少年也是像這樣,靠在他的小腹上享受着被他揉按脖子的舒适,讓他再重一些。
怎麽會?
蕭璋的心髒忽的混亂狂跳起來,那時候他看不清幻境中人的臉,卻清楚的知道那人是阿楊……可為什麽,現在屈漾給他的感覺這麽的相像?
“如果想要知道是不是池家幹的,多半得潛入他們的武器庫盤點一下。鐵板鴨,你和池家人關系如何,知道他們品行如何嗎?都是六大門派,怎麽着小時候也打過交道吧。”
難道是太多年過去,自己已經記不清當初的場景,所以直接代入了屈漾,讓記憶出現了混淆?
“鐵……蕭無矜?……蕭璋!”曲成溪猛的挺身轉頭盯住他,在他面前打了兩個響指,“嘿,怎麽愣住了。”
蕭璋猛然回神:“嗯,打過交道,但是不熟。”虧得蕭璋一心二用的功夫還算到位,即便是走神也大概知道曲成溪在問什麽。
“我只知道他們池家家族內部關系特別融洽,教中官職都是任人唯親的。”
他将方才的情緒波動藏起來,面上并不能看出什麽異常。
“你剛才發什麽愣呢?”曲成溪趴在椅背上看他,嘴角勾起妩媚的壞笑,“莫非是被我的背影迷住了?”
“被你迷得七葷八素的。”蕭璋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你脖子舒服點了沒?我再給你按按。”
這家夥,小時候就挺會照顧人的,這麽多年也沒變。曲成溪吸了吸鼻子,心裏忽然有點惆悵,他還記得以前住在天靈山學堂的時候,蕭璋就總給自己按脖子……可惜,這些事情現在只有自己記得。
咚咚咚!
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兩人都是一愣。這個時候有誰會找上門?又有誰知道他們住在這?
蕭璋示意曲成溪坐着別動,自己謹慎地過去開門:“誰啊?”
木門拉開,門外海水江崖紋的平瀾派門生赫然站了兩排,為首的年輕男人上前一步拱手:“兩位是蕭璋前輩和屈漾前輩吧。”
平瀾派,竟是說曹操曹操到。
為首這人的态度非常客氣,但他背後的門生各個佩劍肅穆而立,分明是不容拒絕的态勢,酒樓裏的賓客都紛紛探頭圍觀。
蕭璋鋒利的眉眼半眯起來,那為首的門生被他那強大的氣場壓的周身微微緊繃,做好了他要發難的準備,然而蕭璋卻又忽的無聲一笑,那讓人緊張的壓迫感瞬間消失,回頭一聳肩:“怎麽辦阿漾,找上門來了。”
曲成溪聳回去:“打不過打不過。”
那人不愧是領頭的,心理素質強大,面對着兩人的裝腔作勢始終保持着微笑,做了個請的動作:“平瀾派池盈掌門邀請您二位上門一坐。”
蕭璋有一百年沒有來過平瀾派了。
其實以前朝雲派蕭家和平瀾派池家的關系還算不錯,蕭璋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穿開裆褲的那會兒經常往平瀾派跑,因為平瀾派四面環水,周圍有河灘,可以堆沙子,是小孩的天堂。
那時候池盈還不是掌門,只是個半大的小姑娘,和蕭璋母親的關系很好,蕭璋那時候管她叫姑姑。
可後來蕭氏夫婦被魔教所殺,朝雲派沒落,到了石驚雲的掌控中,與池家的聯系也就漸漸淡了。
世事難料,曾經以為堅不可摧的東西,或許轉瞬即逝,那些原來從未想象過的事情,有些已經成為了新的事實。
江水拍岸,煙波浩渺。那領路的人步履輕快,帶着蕭璋和曲成溪上了島,一路穿過純白色砂石鋪成的小路。
周圍的景象逐漸熟悉起來,蕭璋正有點觸景生情,一回頭卻看見了曲成溪興致勃勃的樣子,這家夥正在用手戳一顆發着白光的含羞草。
“第一次來?”蕭璋的聲音柔和了下來。
曲成溪點頭,四處環顧,又摸了一下路邊石像的腦袋:“嗯,不僅僅是第一次來平瀾派,而且還是第一次來你們正……咳,你們六大門派之一的總部,挺新鮮的。”
其實很久以前也悄悄來過,但從來沒有走過正門,都是翻牆進來的。
那時候曲成溪幫花月教收集情報,偷雞摸狗的間諜事情沒少做,一般達到目的就走,沒有停留過。
後來他位高權重,身份在那裏,更是不可能來正道瞎溜達。
可即便是魔教副教主,小時候也是聽着六大修仙門派的故事長大的,如今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正道門派的大路上,這感覺當真是有些神奇。
周圍的一切都和花月教大有不同,平靜淡然、花香環繞,像是另一個世界似的,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在這裏修行的孩子們,想要不鐘靈毓秀都難。
蕭璋笑笑,他難得見曲成溪露出這種像小孩子逛燈市似的表情,除了新鮮感,似乎還有種淡淡的羨慕似的。
蕭璋心念微動:“等和池掌門聊完,我帶你逛逛。”
曲成溪笑着點了點頭:“好啊。”
領路人忽的停住了腳步:“二位,到了。”眼前出現了一片平靜的湖面,湖面正中靜靜立着一個小亭子。
兩人擡眼望去,只見一個貴婦人正坐在當中,遠遠望去,她身着淡藍色紗衣,在飄渺的湖中水汽中有種似仙的柔和感,又同時有種說不出來的威嚴,見兩人來了,她擡起頭,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意。
“好久不見了,姑姑。”茶香氤氲在亭中,蕭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平瀾派真是好風光,一草一木都不是凡品,說是仙境都不為過。”
“你們朝雲派的雄峰更是奇絕,相比之下我們這裏就顯得小家子氣了。”
許久不見必然少不了客套,池盈舉手投足間都是溫雅的氣度,給曲成溪的碗裏加上水,又擡眼看向蕭璋:“你還叫我姑姑,可是要折煞我了,如今你已經是天境,我應該尊稱你才對。”
蕭璋連忙:“不敢當不敢當。”
曲成溪看着二人你來我往地閑聊,池盈的神色看不出絲毫的不自然,她就像是任何門派裏的長輩一樣,周身散發着一種柔和平靜的氣質,就算是曲成溪這種識人無數的人,都沒有覺得有任何違和。
“還有這位屈漾大能……”話題終于轉到曲成溪身上,池盈看向曲成溪,淡淡笑了一下,“當真是一表人才,敢問師從何門?”
曲成溪微微低頭:“家師是雲游的散修,他老人家放蕩形骸,池掌門恐怕是沒聽說過的。”
池盈笑了笑,也不追問。
她舉起自己面前的杯子:“今日請二位來,是為了感謝。如果這次不是二位及時出手相助,只怕死傷會比現在更慘烈得多,我在這裏替孩子們謝謝你們了。”
态度真摯,言語溫和,以茶代酒,氣氛融洽,如果這個茶局從這個時點結束,那它将是一個完美的感恩局,但是它不是。
曲成溪将杯中水一飲而盡,放下茶杯,開門見山道:“池掌門,今日你請我們來,應該不是只為了感謝和溝通感情的吧。”
看似和諧的友好氛圍忽的凝滞住了,池盈的微笑不變:“此話怎講?”
“兩列門生列隊房門前,這規格作為感謝,未免有點太重了。”曲成溪也笑着,但是那笑容卻藏着鋒芒,“您找我們來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池盈的笑意微微凝固了。
明明此時應該将注意力放在池盈身上,但是蕭璋卻忍不住側目看向曲成溪。
那漂亮的男人鳳眼微眯,慵懶中帶着深不見底的鋒利。
一個散休,在面對着頂尖修仙門派的掌門人時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和下意識的害怕,反倒在氣勢上比對方還要更高一些似的。
蕭璋心裏微動,只覺得曲成溪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劍,又像是妖豔帶刺的花,常人根本無法直面他的壓迫感——那是常年身居高位的人才特有的氣質。
習慣談判,習慣爾虞我詐,才會這麽敏銳和直白。
可這種說話方式,為什麽會出現在屈漾身上?
“屈大俠是個痛快人,那我也不繞彎子了。”池盈臉上一直溫潤的笑意稍微淡了下去,放下茶杯看向蕭璋。
“無矜,我雖然相信你父母的人品,但是我們畢竟百年未曾見面,我并不了解你。屈大俠,我更不了解你。我之前從池清口中聽說過秦淮樓的事情,你們救了我的孩子,我不勝感激,但是……”
一切以但是開頭的話都不回是什麽好話。
果然,池盈輕聲道:“為什麽災禍總與你們同行?星河雪梅百年不遇卻讓你們遇上了,萬物教屠戮學生更是史無前例聞所未聞,這兩件罕見的災禍事件裏都有你們的參與,二位你們覺得,我應該相信這都歸咎于碰巧嗎?”
燕北,花月教後山,幾個時辰前。
入冬以後,山路變得更加崎岖不好走,更別提加了複雜禁制的山路,有的時候就連張顯本人都要在自己的陣法中繞上一陣,才能準确的找到前往鴿子房的路。
不同于教中的信鴿,這藏在山野中的鴿子,是他親自養的,只認特定的人。
昨天對沈欽的述職進行得比想象中順利,那替罪羊完美的抗下了所有的罪責,沈欽并沒有挑出什麽破綻。
真是出奇的幸運。
張顯迫不及待地打開鴿籠,選了最靠譜的一只鴿子綁上“別擔心”的消息,用力抛上天空。
白鴿拍打着翅膀消失在天邊,一樁心事也随之落定。
張顯呼出一口氣,坐到了鴿子房外的山坡上,眺望着南邊的天。
天幕湛藍如海,一絲雲彩都沒有,回信一般要等幾個時辰,但是他卻不想回去。
他從骨子裏,是厭惡花月教的。
哪怕是只有放飛鴿子的一點點的安寧時間,對他來說都是不可多得的奢侈。
可惜他不能久留,否則沈欽會起疑心。
張顯意猶未盡的看了一眼天,站起身來。然而就在他回頭的一剎那,身後忽然響起了溫潤如玉的笑聲:“看夠了?”
那一瞬間張顯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冷意如同毒蛇一樣瞬間從腳底沖向頭頂,他不可置信地猛然回頭,只見沈欽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旁邊是一臉興奮冷笑的淩玲:“教主!他果然有問題!”
“左護法。”沈欽笑意溫良看着張顯,烏黑的眼底卻卷起瘋狂的浪濤,“等信回來了,我能和你一起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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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