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魚
第38章 魚
山裏的風很清,吹得鬓邊的發絲掃在臉上,癢癢的。曲成溪和蕭璋對視着,呼吸飄散在微風裏。
他的心跳沒來由的加速,有一種被蕭璋看光了的感覺。
那種感覺不同于身子被看光,身子被看光他一點都不介意,畢竟兩人見面的第一天就坦誠相見了,讓他感覺到耳朵發燙的是蕭無矜見過了他最脆弱的樣子,那種疼到崩潰,哭着掙紮,被折磨到殘破的一面。
極少有人見過這樣的他,蕭無矜不僅見到了,還上手幫他了,甚至還表露出了持續不斷的關切。
曲成溪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只覺得整個人都尴尬得不自在,卻似乎又不完全是排斥,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心理中,一邊羞恥得想要挖個坑把蕭無矜埋了毀屍滅跡,當作這件事完全沒發生過,另一邊卻又覺得心裏像是被羽毛輕拂過似的癢。
他就像是一只習慣于張牙舞爪的驕傲的貓,忽然有一天不得已露出了柔軟的姿态,被一人發現心疼的抱在懷裏摸了摸,之後雖然恢複了高傲兇狠的原狀,卻暗戳戳的希望哪天能再被那人摸一下。
他的脆弱只有那人見識過,也只有那個人知道他并非表面那樣堅不可摧,這個小秘密讓兩人之間那原本只有萍水相逢的關系産生了某種更緊密又暧昧的聯系,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想什麽呢?”蕭璋笑着打了個響指,“被我帥暈了?”
曲成溪瞬間移開目光,一個挺身脫離蕭璋的懷抱,快步走到了火堆邊,坐到了蕭璋剛才坐過的小板凳上,背對着蕭璋撿起地上的扇子,專心的扇起冒熱氣的藥罐來,問:“給我煮的?”
蕭璋似乎捕捉到了一絲微妙的氣息,愣了半秒之後不可置信地想:他難道是在害羞?
不可能,蕭璋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屈漾那麽浪怎麽會害羞,估計是覺得自己救了他,自尊心有點受挫,又不好意思開口道謝才顯得那麽奇怪吧。
——可憐的阿漾,小時候經歷了那麽多,性格驕傲、奇怪點也情有可原。蕭璋頓時一陣心疼和憐惜。
“這是給小黃鼠狼的煮的洗澡水。”他從門口另拿了個椅子坐到曲成溪旁邊,笑了笑柔聲道,“當然是給你煮的,還好我這院子裏有些草藥庫存,要不然你還醒不過來呢。”
兩人的距離只有半米遠,蕭璋沒注意到,曲成溪在他坐下來一瞬間就開始如坐針氈,下意識瞟向了他之前幫忙擋碎木的手。
“現在感覺怎麽樣,不難受了吧。”蕭璋關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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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成溪忽然冷不防地回頭盯住他:“你想睡我嗎?”
蕭璋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啊?”
“你想不想睡我?”曲成溪又問了一遍。
病愈後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那粗布白麻的素色衣服并不合身,遠比不上原本那件淡紫色錦袍來的華麗,卻讓他看起來如同出水的青荷嫩藕,別有一番清新素雅的勾人韻味,袖子從手腕滑下,露出了精致的腕骨和捏着扇子的白皙的手指,一本正經的說出那種話,幾乎讓人有種想要一把握上去的沖動。
蕭璋的喉嚨發緊:“我……”
“知道了,”曲成溪不等他說完就篤定又倨傲地揚起頭,藏在發絲後的耳朵紅到滾燙,“你救了我一命,我給你睡。”
空氣一時很安靜,蕭璋張了張口,剛要說什麽,香香卻終于逮到機會跳到了曲成溪大腿上,抱緊了曲成溪的胳膊谄媚的蹭起來:“吱吱吱……”
奇異的氣氛被小黃鼠狼破解,蕭璋差點笑出聲。
屈漾表達感謝的方式真是神奇,驕傲的不想把“謝謝”兩個字輕易說出口的,就以“讓你睡”的方式作為報答,這種簡單的等價交換心理實在是可愛。不過也有點讓人心疼,在屈漾眼裏,獲得善意的對待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這裏你随便住,”蕭璋雙肘支在腿上,溫柔的看着曲成溪,“你昏睡了兩天,現在花月教的人只怕還在到處找你,等過了這段風頭再說,你不用着急走。我也不着急睡你,等你身體養好了再說。”
曲成溪面無異色,撫摸着香香的手卻亂了節奏,把那顆柔順的小腦袋揉成了雞窩。他故作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你這小院子裏預備的藥還挺多,到底把我拐到哪裏來了?……你家?”
他聞得出來,蕭璋給自己煮的藥裏有黨參,白術、元胡……這小院子明明在山溝裏,藥品卻種類齊全而且品質極好,蕭無矜對這裏似乎也很熟悉似的。
蕭璋笑了笑,撿起地上一根木頭扔到火裏,火焰裏響起一陣噼啪的輕響:“現在還不算是家,雖然這處院子我很早就建好了,但是這些年只是偶爾過來,雇人每個月來打掃。”
他頓了頓,又道:“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不久之後我就會一直住在這裏了,這是我很早以前就選好的養老地。你放心,我在周圍設置了結界,況且這裏本來就偏僻,花月教找不過來。”
“在這兒養老?”
曲成溪有些意外,蕭無矜富貴人家出身,怎麽會選這麽個方圓十幾裏都沒有人煙的山溝溝養老?他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問了出來。
蕭璋雙手抱胸向後靠近椅背裏,擡眼看向遠方的群山笑起來:“這裏風景如畫,有什麽不好的,非得湊人堆裏才舒服?每天賞賞花、逗逗鳥,豈不美哉?”
“你長得一副有志青年模樣,竟然是個老頭子心态。”曲成溪漸漸放松,翹起二郎腿,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遠處,“我要是你,必然全天下游個遍去,絕不會把自己後半輩子圈在山裏。”
雖說這裏景色确實不錯,目光所及之處還有一座挺顯眼的山,山頂雲煙缭繞,仙氣彙集,倒是個鐘靈毓秀的地方,但是這并不足以成為讓人留戀的原因,大山大河多了去了,這裏根本排不上號。
“天下有天下的好,山溝有山溝的妙,你沒住過,怎麽知道我這桃花溝不如別處?”
蕭璋笑眯眯的靠近他:“說不定全世界最好的地方就是我這裏呢。在最好的地方和最好的人在一起,阿漾,你真是全天下第一大幸運兒了。”
曲成溪對他的厚顏無恥嘆為觀止,擡手一指遠處的山:“那山風水不錯,叫什麽名字?”
蕭璋的表情忽的頓了一下,然後重新靠回椅背上,輕輕吐出幾個字:“天靈山。”
“這就是天靈山?”
南方有幾座靈氣旺盛的山被稱為五仙山,天靈山就是其中一座,據說在五仙山修行能讓人平心靜氣,比別處更快入定,因此經常有修士前來仙山修行。
曲成溪凝視着那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忽然問蕭璋:“我記得以前江南附近的幾個門派是不是有把入門晚、不開竅的學生送到天靈山修習的傳統來着?”
“以前有過。”蕭璋伸手掀開藥蓋子,滾燙的熱氣一下子冒了出來,“但是早在很多年前這傳統就被廢棄了,現在已經沒什麽人來天靈山修習了。”
曲成溪正要問為什麽,蕭璋忽然起身:“藥煮好了。”
他變出個藥碗和湯匙舀出一碗,用靈力稍微降了降溫,遞給曲成溪,曲成溪雙手捧過來喝了幾口,只覺得整個人淤滞的靈脈又開始重新轉動了起來。
舒服。
藥氣蒸騰中曲成溪眯起眼睛,人和人真是不一樣,鐵板鴨的養老方式他一點都不能理解,外面的世界千姿百态,自己還嫌時間不夠看不過來,蕭無矜卻想着窩在一個地方不動了,每天對着一座大山能有什麽意思,悶都悶死了。
背後忽然一暖,蕭璋不知道從哪裏拿來一件厚實的毛大衣披在了他肩上:“你這身子骨還是別總在外面吹風,透透氣就回屋子裏歇着去。”
這麽會照顧人,鐵板鴨以前肯定是個浪子。
曲成溪忽然覺得蕭無矜剛才說的話可能并不可信,這種浪子年齡大了肯定也不堪寂寞,說什麽以後住在山溝裏養老估計也只是說着玩的,裝備這麽齊全,這裏說不準帶回來過多少他英雄救美救回來的“美”呢。
回憶一下蕭無矜之前的種種騷氣行徑,再想想他倆是在哪遇見的,真相一下子就不言而喻了。
啧啧,蕭無矜善良熱心會照顧人不假,可原來自己只是他池塘裏的一條魚。
養老小院?金屋藏嬌還差不多。
曲成溪忽然感覺有點牙酸。
無所謂,他心道,人和人之間誰不是互相利用呢,讓你睡我,實際上我也在睡你,各取所需,誰也不虧。
曲成溪忽的擡頭。
“還有什麽吩咐?”蕭璋問。
曲成溪:“我餓了。”
蕭璋失笑,也是,兩天不吃飯,醒來肯定餓,自己光想着給他藥物恢複體力,倒忘了準備飯食了:“想吃什麽?我這裏有好多現成食材,我給你做。”
保護欲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蕭璋覺得自己在知道屈漾凄慘的過去後,心态似乎産生了微妙的變化。
之前他只想和屈漾發展長期性關系,而現在似乎滋生出了某些更柔軟細膩的感覺來,照顧屈漾似乎讓他獲得了某種心理上的滿足和慰藉,隐約有點欲罷不能的意思。
曲成溪微笑:“想吃肉,魚肉,要清蒸。”
“魚得去河裏現抓,”蕭璋縱容地柔聲道,“你在屋子裏等我,我去去就回怎麽樣?”
這位爺還真會點,雞鴨牛羊這裏樣樣俱全,唯獨沒有活魚。但是誰又能拒絕大病初愈的小可憐的要求呢?對修士來說抓住并不困難,只是深秋天冷,魚都藏到了深水區,估計得花一些時間。
曲成溪縮在大衣裏咕哝道:“行吧,抓條大的。”
蕭璋一笑,伸出手拽他起來,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昏睡太久體力不支,曲成溪起身的一剎那竟然腳下一軟,直接往火堆裏栽了下去:“啊!”
蕭璋瞬間驚出一身冷汗,一把摟住曲成溪的腰,揮出一道勁風,把火苗吹滅了:“你沒事吧!”
“沒事……吓死我了,”曲成溪微微喘息了幾秒,擡頭趕他走,“你快去,把魚搞來,餓得我頭暈眼花,路都走不穩了。”
蕭璋不放心地扶着他:“你這身嬌體弱得一個人能行嗎?”
“你才身嬌體弱。”曲成溪擺擺手,那意思你快走,別廢話,“我有香香呢。”
蕭璋堅持把風一吹就倒的嬌弱屈漾扶回了床上,又千叮咛萬囑咐如果有問題畫符叫他就行,這才憂心忡忡地跑去抓魚了。
曲成溪在床上靜靜地躺着,就在蕭璋的邁出結界的一剎那,忽的詐屍似的從床上跳了下來,把趴在床頭的香香吓了一跳。
“在這裏等我。”曲成溪對香香道,推開大門一躍而出,那矯健的姿态和剛才柔弱的樣子沒有半點關系。
山谷清幽,偶爾響起一兩聲清脆的鳥鳴,別有一番意境,風從山谷中間穿過,将金黃的落葉掃到幽靜的空地上。
曲成溪從空中落下,腳踩着滿地金黃,這片空地距離剛才的小院有一段距離,周圍寂靜得詭異,連鳥鳴聲都沒有。
“別藏了,出來吧。”曲成溪道。
不遠處的一顆大樹後響起了輕微的沙沙聲,曲成溪的瞳孔微微縮緊,下一秒,樹後露出了僧袍的一角。
張顯撚着佛珠走了出來,擡起一雙深海般波瀾不驚的眼睛:“副教主,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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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曲認證:蕭無矜是個海王。
這兩章是過渡,之後節奏會加快啦!新副本即将開啓,系緊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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