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好可愛
第63章 第 63 章 好可愛。
宋涯很想像平時那樣擺出一個完美到挑不出錯處的笑容, 好讓人覺得他現在什麽事也沒有。
然而事與願違,他連最簡單的保持平靜都無法做到,只能近乎狼狽地伸手覆在半張臉上, 強撐着說句:“我出去一下。”
他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 徑直轉身,速度很快地消失在視野中,那副落荒而逃的模樣, 實在與平日裏鎮定的他相距甚遠。
不幸中的萬幸, 阿瑩家所處位置較為偏僻,周圍并沒有特別多的人家, 所以宋涯沒費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處幽靜無人的場所。
他幾乎脫力地扶着一棵樹的樹幹, 以緩慢的速度躬身垂首, 将這棵樹作為他的主心骨一樣, 将全身的力氣都交付上去。
宋涯垂着頭, 潑墨般的青絲零落在他臉側, 沾染汗水變得濕黏, 然而真正讓人在意的是他的右半張臉。
他原本漆黑的眸子浸染上淺淡的血色, 雖然只是一點,但卻有愈來愈盛大的趨勢,唇邊有瑩潤若玉的白露出,那是他尚未徹底長成的尖銳獠牙。
宋涯感受到半邊身軀的僵硬,狠狠地閉了眼, 用着與他平日很少會用的陰冷語氣問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一字一句都是從他齒縫裏用力咬出的, 他為了保持清醒, 幾乎用盡渾身全部力氣,所以現在說一句話都顯得分外艱難。
和他的虛弱相比,他體內的另一道聲音顯然興奮又狂傲, 用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語氣道:
【把你的身體交給我,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這樣不好嗎?為什麽還要苦苦支撐。】
聞言,宋涯卻自顧自地嗤笑一聲,問道:“我想要的一切?你知道我想要什麽嗎?”
明明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腦海裏的那道聲音突然爆發出一陣嚣張的狂笑:【我太知道你想要什麽了,我太知道了!】
【你喜歡你師姐對不對?你瘋狂想要得到她,可是你卻礙于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你的修為,懦弱到連承認都不敢,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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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聲音非常肯定答案,聲音大到人頭疼。
宋涯在被他控制身體時,會失去記憶,但他不會,因為他從始至終都在宋涯體內,經歷宋涯所經歷的一切。
所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懂宋涯,絕對沒有。
甚至如果他願意纡尊降貴地承認的話,他其實就是宋涯自己,但他不會像宋涯那樣膽小,做事為人都小心謹慎,跟老鼠一樣生怕自己暴露在光下。
聽到這段話,宋涯的第一反應是否認,他絲毫沒有猶豫地說:“沒有,我沒有!”
像是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一樣,他反複将我沒有三個字重複念叨了好幾遍。
可是念叨到最後,聲音卻微不可聞了。
然而心裏的那道聲音卻還是不肯放過他,折磨般地講道:【沒有嗎?那剛才我要殺了她,你為什麽要跑?這樣一個行事跳脫的女人只會拖累你,殺了不是更好嗎?】
随着時間的推移,宋涯體內的魔氣有了不受控制的苗頭,以至于剛才在周玉煙和阿瑩說話時,他甚至都沒有辦法控制住自己要拔劍的手。
當時他腦海中明明沒有殺掉周玉煙的念頭,但他還是伸手握住了劍柄,無意識地準備拔劍。
等反應過來時,他只能用他的左手強行摁住那只不聽話的右手,但是他體內的那個人生了氣,洩憤一般驅逐着魔氣在他體內肆意橫行,沖撞他的經脈。
以前魔氣肆虐的時候只有疼,而疼是這麽多年來陪伴着他,朝夕與共,最熟悉的朋友,所以宋涯理所應當地以為他可以如過去一般巧妙地壓抑住痛苦,不露破綻。
然而他失算了。
這次魔氣帶來的不光是□□上的疼痛,還有軀體上的改變。
他舔到了自己的獠牙。
血腥味仍舊在他口腔中蔓延,不曾退卻,似乎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是不屬于人的異類。
壓制魔氣變成了一種只存在于幻想中的夢想,以至于希望也變成絕望。
聖心草的蹤跡無從得知。
太上化煞鏡的獲取方法也極為苛刻——即便那個方法曾經對他容易。
宋涯扪心自問,他絕對是個與善良泾渭分明的人,他的所言所行都是學着世俗規範下的君子,而東施效颦地進行僞裝,他其實根本不在乎別人的死活,也根本不在乎修為的高低。
只是救人會被感恩稱頌,精進修為能得到認可,他圍在衆人豔羨傾慕的眼神裏,以為可以擺脫過去那些冰冷低俗的謾罵冷眼。
但他錯了。
認同與贊許從來毫無意義,只是他為了欺騙自己而虛構的借口,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為了什麽。
他沉醉在不存在的希望裏,渴望合群。
但他身上的魔氣,不受控制的身體,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他的人生是一個巨大的謊言。
有魔氣在,他永遠無法融入那些人類,縱然将魔氣壓制住,在那些人的眼中,他也不過是一個随時會失控的威脅,他這麽多年來苦心經營的一切,會剎那破滅。
沒有人會在他身邊,沒有人會理解他的無助,驚羨的眼神化為恐懼,人們在面對他時只剩下求救的呼喊。
這就是他的一生,從賤種裏來,到妖魔裏去。哪怕當時的他只是一個手無寸鐵、尚未修煉過的瘦弱稚童。
而他竟然直到今天才清醒。
宋涯松開了扶着樹的手,靜靜地站立,清白的月光落在他平直的脊背。
【你終于想清楚了?放心,把身體交給我以後,我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的。】
宋涯的表情無悲無喜,好像他根本不是在跟人做關于生命的交易,只是詢問天氣。
他很平靜地跟那道聲音打着商量:“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對方思考了一陣,才說;【可以。】
其實再等些時日,他可以強行壓制住宋涯的意識搶奪這具身軀,但這個方法并不能确保一定不會出問題,因為他和宋涯是一體同生,一旦一方虛弱,另外一方就會占據主權。
縱然他的修為會越來越高,但誰也不能确保自己一生都會安然無恙、高枕無憂,所以,與其保留一絲隐患,還是讓宋涯主動放棄更好,再加上他也愛看意志堅定的人一步步絕望,走向落寞頹喪。
所以他最終決定同意這筆交易。
宋涯感受到獠牙越來越小,他慢慢恢複成了正常人的樣子。
他有些疲憊,但比起往常要好很多。
也許是因為他和體內的魔氣難得地達成和平約定,所以今天的痛苦并未有像之前那樣長久地折磨他。
宋涯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剛松到一半,就聽到周圍傳來腳步聲,他心中警鈴大作,不知道剛才他的那些自言自語被人知道了多少。
他下意識地拔劍,然而卻頓住。
周玉煙站在小路的盡頭,披着月華織造的白紗衣,很輕易地來到他身邊,歪着腦袋,小聲地喊了句:“師弟?”
宋涯飛快地轉身,擡手拿劍擋住側臉,哪怕他深知自己恢複正常,卻還是生怕她看出什麽破綻。
周玉煙見他沒什麽反應,又重新喊了句:“宋涯?”
她想起他上次在秘境時對她說的那句‘不要喊我師弟’,以為他是不滿意稱呼,所以才不答她的話。
而宋涯的反應更讓周玉煙覺得她的想法沒錯,宋涯收了劍,低低地垂下眼,不看她,而是看着地面,低聲問道:
“煙煙找我有事嗎?”
清冷好聽的少年音,落在人耳裏有雨珠落檐的清透,但卻聽得人臉一紅。
周玉煙聽過很多人叫她煙煙,她也對這個稱呼十分熟悉,但眼下卻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覺得也許是宋涯與她之間的關系轉折來之不易,所以聽着這個稱呼才覺得有些不适應。
但與她的不自在相比,對面的宋涯反應卻更大。
他捂着自己的嘴,那雙狹長的眸子微微睜大,顯得又圓又呆,好像他剛才做出了什麽意料之外,而又十惡不赦的罪過之事。
周玉煙對他這反應感到些莫名其妙,她叫他宋涯,他還回來一個煙煙而已,至于這副模樣嗎?
宋涯感到臉頰微微發燙,他原本就不敢看周玉煙,如今更是連眼睛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那句稱呼并非他本意,而是他體內那個人肆意的搗亂,就像是為了報複他剛才強行壓制的行為。
眼下喊出口,周玉煙長久地沒有說話,夜色深沉只剩下蕭蕭風聲吹打枝葉,兩人之間有着靜默。
他一定做錯了,她是不是生氣了?
那要怎麽辦?
怎麽辦......怎麽辦......
宋涯讀過很多很多書,但沒有哪本書告訴他惹了姑娘生氣要怎麽解決。
道歉來得及嗎?她會原諒他嗎?
宋涯有些猶豫地擡頭,嘗試性地去看周玉煙的表情,試圖從她臉上看出點什麽。
他白皙的肌膚染上薄紅,像是上了層胭脂,靡麗又漂亮,與他平日溫和鎮定的模樣判若兩人,連帶着那雙總是彎彎的眼睛都浸染水色,像是一汪清可見底的湖泊,惹人沉溺。
周玉煙看着他的臉,後退一步,也有些不可置信地捂住嘴。
她見慣了宋涯假模假樣的笑,從來沒見過他這幅懊惱、羞赧、不知所措交雜在一起的表情,平日裏隐藏情緒的僞裝消失殆盡,徒留下最本來的純真,跟一塊未經打磨的原石般,樸素卻驚豔。
沒有誰不愛看冷淡之人失去鎮定的懊惱模樣,何況宋涯長相還優越至極。
媽呀。
周玉煙在心裏大喊一聲。
他別扭的樣子好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