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女鬼
第8章 第 8 章 女鬼。
房內燭火将滅未滅地燃燒,家具被彌散的光暈洇出一圈歲月跌宕的黯淡,随着時間的流逝,鮮紅的燭淚像是血,一滴一滴滑落。
宋涯痛苦地倚着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用力到手背青筋虬結,指尖泛白。
他長眉微皺,壓着恹恹的黑眸,白玉般的脖頸布滿晶瑩的汗珠,蒼白的唇不知何時被咬破,滲出點點殷紅的血珠,襯得他清冷之外,多了幾分遠盛春色的糜豔。
體內躁動不安的魔氣被壓制下來時,銀絲織就的裏衣早被汗水浸透,顯出少年勁瘦的腰身。
宋涯如釋重負地喘着氣。
這麽多年下來,他自認已經對疼痛免疫,可今夜魔氣來勢洶洶,還是沒撐住,發出了低吟。
宋涯慢慢坐起身,黑眸裏恹恹的神色逐漸褪去,換成清冷的沉着。
要抑制魔氣,只有兩個法子,一是服下神獸白虎看守的聖心草,二則是使用離緣谷的鎮谷之寶——太上化煞鏡。
這兩個法子,哪個都對現在的他困難重重。
不過神獸白虎蹤跡難覓,但太上化煞鏡是明确為離緣谷所有的。
他必須想辦法接近離緣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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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亮,禁地封印松動的消息,若長了翅膀一般飛遍整個天辰宗。
師塵光興致勃勃地跟宋涯八卦:“聽說是有只妖獸強闖禁地解開封印,宗主為了攔它被禁地烈火灼傷,至今未曾蘇醒呢。”
宋涯沒表露出任何興趣,只是淡淡道:“師兄快些走吧,師尊還在等我們迎接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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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主昏迷不醒,迎客的事自然落到大長老元淩頭上。
師塵光跟宋涯到明思堂的時候,貴客已然在了。
年輕的男子端莊持重,神情溫和,眉眼間自成清朗堅毅之氣。
元淩與他們介紹:“這位是玄靈山莊少莊主,周連遠,周公子。”
玄靈山莊與離緣谷是世交,周連遠作為少莊主應該知道些太上化煞鏡的事,想到此,宋涯勾唇笑道:“周公子,幸會。”
春風過,花氣飛浮,輕掠宋涯緞如流水的墨發,他眉眼充斥着良善的友好,日光細碎點綴白潔如玉的面容,交織出驚心動魄的美。
周連遠看得出神,要不是師塵光也出聲問好,怕是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他擡手輕咳一聲,将失态掩飾過去,命身後的奴仆抱出一樣東西。
元淩看了眼,便驚訝道:“這是玉晶手镯?”
“是,”周連遠點頭,“宗主受火屬性妖獸所傷,正需要玉晶手镯驅除火氣。”
玉晶手镯被擺放在盒子裏,表面華光流轉,似月色落霜,顯然不是凡品。
元淩小心地将镯子收好,說:“周公子解了天辰宗燃眉之急,此恩情,元淩斷然不會忘。”
“舉手之勞,何足挂齒,”周連遠猶豫小會兒,又道:“其實這玉晶手镯本是一對,另外一只在舍妹身上,只是她生性頑劣,與父親大吵一架後至今未歸,所以我才只帶了一只來。”
元淩早就聽聞此事,略微驚訝道:“還未找到嗎?”
“是啊,”周連遠說,“她不願接受與離緣谷少谷主的婚事,一氣之下跑了出去。”
“婚約竟是真的?”元淩想起什麽:“那離緣谷以太上化煞鏡作聘禮的事,也是真的了?”
“自然,”周連遠感慨萬千,“離緣谷少谷主對我妹妹情根深種。”
“總歸是年歲小,不懂大人的難處,再過幾年,便會好了。”元淩勸慰着他。
周連遠只能無奈苦笑:“若真如此,母親也能少兩根白發。”
兩人交談之際,突然跑進來一個小弟子,湊近元淩耳邊說了些什麽。
元淩越聽,臉上神色就越發沉重,他告訴周連遠:“宗主情況惡化,我得趕緊帶着玉晶手镯去護法,周公子你——”
周連遠朝他溫和一笑,“我自是打算離開。”
元淩點點頭,對着師塵光說:“你們兩個,替我送送周公子。”
周連遠跟在宋涯後頭,從明思堂開始往天辰宗的大門走。
此時正是清晨,旭日初生,春風骀蕩,塵埃濁霧被驅散,蓊蓊郁郁的草木翻飛成浪。
周連遠來時匆忙,臨去了,才有空欣賞着一路的風景。
宋涯裝作無意地提議着:“周公子為何不在宗內多留兩日,算是個消遣。”
師塵光也說:“是啊,成日愁眉苦臉,難道不難受嗎?”
“不可。”周連遠連忙拒絕。
宋涯并未放棄,他努力想抓住每一個和太上化煞鏡有關聯的人:“兩日都不行嗎,周公子對自己未免太過嚴苛。”
“哎,”周連遠長嘆一口氣,“舍妹至今未歸,母親着急得緊,莫說是兩日,就算是一——”
話說到一半,他看到什麽,眼睛瞪得像銅鈴,說的話也立馬變成:“一年半載也完全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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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煙靠在法器所的職位掙了不少靈石,有錢以後,她就興沖沖地跑到采辦處,讓采辦的弟子替她買東西。
因宗內人數衆多,買的東西也千奇百怪,難免顧不周全,所以弟子買東西,必得提前登記,然後再在約定的日子來拿。
周玉煙抱着東西,從采辦處出來後,就直奔煉藥居。
煉藥居裏,華舒已經準備好一切,就等周玉煙來。
“看!我給你帶了老母雞炖湯!”周玉煙像獻寶似的高舉着右手的兩只雞,邊舉她還邊問道:“咱們在院子裏殺嗎?”
“不行,”華舒趕緊搖頭,“院子裏種着草藥呢,要是濺上血,師尊要罵的。”
“那去房間裏頭殺?”周玉煙面露難色,“我是第一次殺雞呢,血估計會濺得到處都是,到時候弄髒你的房間可怎麽辦?”
華舒的眼珠子轉了兩轉,立馬想到了解決辦法:“咱們去師弟的房間殺不就好了。”
“啊......”周玉煙有些驚愕地微張着嘴,“他肯嗎?”
華舒讓她放心:“有什麽肯不肯的,他剛才采藥被毒蛇咬傷,現在正昏迷呢。”
“那好吧。”
周玉煙答應完,便把燒烤用的鐵簽放到一邊,再去掀炖鍋的蓋子,看螺蛳粉煮得如何。
華舒率先摸進盛清雲的房間,見他還昏迷着,便趕緊催促周玉煙進來。
周玉煙一着急,連鍋的蓋子都沒來得及蓋好,就提溜着兩只雞跑進房間。
一心顧着吃的她,并沒有注意到,她離開院子後,有兩個人偷偷摸摸地出現。
上官原風問着鄧空名:“你當真看到周玉煙來這了?”
“那是自然!”鄧空名拍着胸脯保證,“現在院落內就只有她和一個體弱的凡人,正是我們搶回鳳霞劍的好時候。”
上官原風威風凜凜地将七絕棍握在手中,很有耐心道:“不急,咱們先看看。”
房內,周玉煙把雞交給華舒,然後拔出了鳳霞劍。
人生的第一次殺雞,她有些緊張,握着劍聚精會神好一會兒,才說:“那我開始了啊——”
周玉煙緊握劍眯了眯眼,她氣凝丹田,正要動手。
雞卻突然掙脫華舒的手,在房間裏四處亂飛起來,華舒急到大喊:“我力氣小,沒注意讓它跑了,你快動手!”
于是周玉煙只能對着亂飛的兩只雞,一通亂砍,銀白色的劍芒有若紛飛的雪花,四處飄散。
一會兒是打在牆上,一會兒是打在桌子上,現在又差點劈開盛清雲的床。
按理說,盛清雲中了蛇毒本該昏迷不醒,可周玉煙和華舒鬧出來的動靜實在太大,他被迫睜開迷蒙的眼。
周玉煙長相婉約,肌膚更是白璧無瑕,但此刻沾了血,加上眼神冷厲狠辣,溫柔便變成虛僞,她看着就宛若地獄裏佛口蛇心的惡鬼。
盛清雲驀然睜眼,害得她劍光一歪,差點劈到他的頭。
所以周玉煙當即冷聲道:“誰讓你亂動的!不想死就躺下!”
若在平時,盛清雲可能還會留心一下周圍發生什麽,但現在中毒後的虛弱和看見惡鬼面的害怕,讓他不管不顧地就扯着嗓子喊起來:“周師姐我求你了,你饒我一命吧!”
雞就在眼前,周玉煙怎麽可能放過機會,她舉着劍就又是兩道冷厲的劍芒。
“嗚嗚嗚,周師姐,求求你了,別再砍了。”盛清雲不住地求饒。
周玉煙有了追第一只雞的經驗,第二只雞很快就到手,她興奮地和華舒交流起來,根本沒注意到盛清雲白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我就說得砍脖子,你看,這不是一下子就成功!”
華舒有些憂心:“但血卻濺得到處都是。”
“哎呀,殺都殺了,顧忌那麽多幹什麽,咱們快來看怎麽處理吧。”
周玉煙回想着菜市場看到的殺雞過程,問:“是不是要先把毛給拔了?”
“那順便把皮也給剝了吧,我不愛吃皮。”華舒說。
“那你愛吃什麽?”
“嗯,我最喜歡吃心,不過肝也不錯。”
“那都讓給你啦。”
“哇,你真好。”
兩名女子銀鈴般動聽的笑聲從房內傳來,卻聽得鄧空名驚出一身冷汗,他顫抖地說:“師兄,咱們要不要進去救救那名男弟子啊?”
“不可!”上官原風額頭布滿豆大的汗珠,他用鷹隼般洞察一切的視線逡巡院落,說道:“師弟,難道你還沒發現嗎?”
“發現什麽?”
他目光如注,直指角落:“你看那擺着的大蒜、辣椒,還有八角。”
“這些不是民間再尋常不過的東西嗎?”鄧空名不明白他的意思。
上官原風握緊拳頭:“不,這些東西都是特地為我準備的。”
他銳利的視線越過大蒜,落在它後頭擺着的雄黃、七葉一枝花還有白花蛇舌草上,說:“她深知我有騰蛇血脈,所以準備了雄黃,但又怕我發覺,因而用大蒜這些味道刺鼻的東西來掩蓋。”
“什麽?!”鄧空名大吃一驚。
上官原風眉頭緊皺:“不光是我,甚至連你,她也防備了,不信你聞這空中的味道。”
鄧空名吸了一口,便捂着口鼻,甕聲甕氣道:“這是什麽味道,好臭啊。”
“是那鍋裏炖着的東西,”上官原風說,“她知你愛香,所以用此巨臭之物逼你無法進院。”
“好臭,這到底是什麽?”鄧空名覺得他快要窒息了。
“還能是什麽?”上官原風想也不想就答道:“定是蠍子、蜈蚣這些毒物炖出來的屍水。”
鄧空名被這話吓得唇瓣發白,“那師兄,照你的意思,咱們的行蹤豈不是早被她發現了?”
“何止是發現,”上官原風伸手指着鍋旁的鐵針,“估計只要我們踏進院子一步,就會變成那些暗器下的亡魂。”
聞言,鄧空名立馬害怕地用手捂着脖子,往後退幾步。
上官原風捏了捏拳頭,心有不甘地說:“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心思缜密,又心狠手辣的女子,我們不是她的對手。”
他冷汗直流時,房內的華舒又開口說話了:
“呀,師弟好像沒氣了,要不你把他擡到我房裏去吧,我來把這兒的血擦一下。”
話音剛落,上官原風就見周玉煙佝偻着腰,拖着屍體的一只腳,慢慢地走出來。
她頭發散亂,臉和身上沾滿鮮血,像極了女鬼,被她拽着的屍體則臉色蒼白如紙,顯然是被掏心後,失血過多而亡。
現在,周玉煙正聞着空氣中那股惡臭,惡毒地狂笑,“哈哈哈,一切都大功告成!”
鄧空名吓得快暈過去了,他揪着上官原風的袖子,幾乎是在求:“師兄,咱們趕緊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