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坦白局
坦白局
“白哥……你現在還好嗎?”秦牧遠謹慎地觀察着白适南的神色,試圖變身微表情觀察大師,“嗯……害怕還是比較恐懼?”
——書上說這是人類在初次接觸妖族的普遍反應。
“你希望我是什麽心情?而且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白适南先是反問,頓了頓又補充說,“首先,我現在非常驚訝,害怕……有一點,但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什麽;然後,你問我什麽心情,那你知道我能看見你撒謊的次數是什麽心情?”
其實最後半句是他最想問的,在他第一次對外坦白這個秘密後,他迫切地想知道秦牧遠是怎麽想的——會把自己看作異類嗎?會下意識地厭惡或者躲閃嗎?
不過現在看來“異類”這個好像不用擔心,畢竟秦牧遠直接不是人了。
“我什麽心情……我現在就是不想和你分手,”秦牧遠緊張地抿了下嘴巴,有些為難地說,“我們這種,嗯,不讓直接在你們人類跟前坦白身份的,要等審批。然後眼睛的話,我很驚訝吧……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袁師傅嗎?”
白适南略略颔首,對語言向來敏感的人一下抓住了對方言談裏的漏洞,一邊琢磨怎麽非人類的生物也要被管;一邊斟酌着說:“分手的事我們等下再講,你們不能主動坦白,那如果是我自己猜對的話行不行?”
怎麽分手的事還是“等下再說”啊,不能直接消失嗎?
秦牧遠的心情像是被攥緊的氣球,忽上忽下的,強行耐住性子:“理論上規定得沒這麽細,但不讓我們引導着你們猜的……”
妖管委年年處理這種事,早就身經百戰了。如果沒走審批直接私自暴露,吓壞了人類可怎麽辦?還得乖乖寫檢讨做勞動去換記憶消除藥劑,把人類相關的記憶給抹了。
“什麽叫引導?”自己猜對的事情能夠叫引導嗎?白适南的好勝心瞬間被點燃了,“你們……”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含混地說,“你們那個‘上頭’,能判斷得這麽精準?”神通廣大到能界定這麽細節的東西嗎?
呃,按照人類的說法,确實是挺各顯神通的,據說燭爺爺還能回溯來着。青年記得妖族中好像是有那麽一兩家能辨別人說沒說謊,因此歷來是在審問判決環節的重要功臣。但他自己沒參與過這種,不清楚具體是怎麽回事。
反正家裏長輩都說,孩子撒謊不承認,送去那幾家問兩遍就老實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查證這種,每一脈都會有點獨門,呃,絕技?”
秦牧遠委婉地小聲解釋,“主要是我公司就在對面,沒準兒回去就要被問的,”馮叔鐵定要八卦——不過被罰這件事肯定比不上挽救岌岌可危的戀愛重要,加上他白哥剛剛本來也猜到了,如是想着,青年将心一橫,“不過你剛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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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如此猶豫,白适南也隐約猜到“表露身份”不是小事,擡手示意對方打住,反而比剛剛鎮靜幾分:“這樣,你別說話,我自己猜。”
說完這句,他刻意眨了兩下眼睛。
秦牧遠頓時會意。
白适南:“神仙?”
沒有反應。
白适南:“鬼怪?”
後面一個字倒是對了,秦牧遠想,不過确實不是來着。
白适南:“外星人?”
還是沒有反應。
一連三次猜不對,秦牧遠反倒有些着急。電光火石間,他覺得要不自己還是去買本《聊齋志異》吧,《山海經》太明顯,用前者到時候被馮叔問了還能狡辯着少罰一點,說起來白哥剛剛明明提到了,怎麽現在猜不對呢?
他兀自着急,白适南饒有興致地觀察了會兒,在青年察覺到異樣前慢吞吞地說:“……妖怪?”
終于對了!秦牧遠猛地擡頭,一雙眼睛先是很快地眨了好多下,接着興奮又忐忑地望來,不肯放過白适南臉上的任何表情。
會害怕嗎?
在得知自己男友不是普世意義上的人之後,在知道和自己同床共枕這麽久的愛人是妖怪之後,在了解到世界上真的存在這一群體之後,你會害怕嗎?會想着直接遠離嗎?會覺得難以接受嗎?
在知道這些之後,親愛的,你還會喜歡我嗎?你還肯喜歡我嗎?
雖然知道抵觸和抗拒再正常不過,但秦牧遠還是很害怕在白适南那裏看到類似的情緒。只是稍稍設想沒那麽美滿的結果,青年的心就忍不住沉了下來——白哥并不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但這并不代表他會接受這種超出認知的事。
更何況對方這次本來就是為了分手的,現在不更有了合适的理由?
秦牧遠忽然開始後悔,選擇現在坦白真的是合适的時機嗎?
青年的思緒百回千轉,相比之下白适南的想法倒少了很多。他覺得其實不是很難猜,因為前者适才沒說完的半句讓他有了範圍——就是自己最開始猜的那句裏,範圍就那麽大。
“原來還真是啊,”明明想的是世界上竟然真的有妖怪,但在說出口的一瞬間,白适南無意識改成了這句,又被秦牧遠凝重得幾乎要滴出墨的神色給震住,莫名失笑,“你這什麽表情……像是我要把你吃了一樣。”
“你……你不害怕?”
秦牧遠怔愣片刻,旋即高興起來,像是剛學會走路時得到家長認可的孩子:“是不是?太好了……”
“因為你也沒有害怕我能看到你對我撒謊的次數,所以我對你這個……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沒想到今天的分手局忽然變成了眼前的坦白局,白适南思考兩秒後接着說,“那你是不是會變身?我就問問,就算能也不用證明。”
至少先讓他做點心理準備吧,要是秦牧遠搖身一變成了條大蛇——那就太超過了,白适南覺得自己暈的速度會比許仙起碼快出一倍。
雖然依據某人最近的表現來看,白适南覺得,秦牧遠如果是妖怪,那原身要麽是倒靠譜不靠譜的哈士奇,要麽是下山掰玉米顧頭不顧尾的猴——不然做事怎麽能如此漏洞百出,叫人又愛又恨。
聽到“不用證明”的秦牧遠先是一愣,随即難掩失落地垂了垂眼睛:“真的不行?萬一你看到後覺得我的原身特別酷特別帥呢?”
“嗯?”
白适南擺擺手,果斷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你認真的?先不說大夥兒評價自己的時候很容易自戀,再說‘葉公好龍’的成語多出名。”
為了不破壞秦牧遠留給自己的印象,他覺得自己回去還是多看一陣《動物世界》吧。
秦牧遠:“……”
不過看不看原身這件事可以先不着急,青年複又打起精神,殷切地,小心翼翼地說:“因為想從長計議,所以一直沒有跟白哥你坦白我這身份……能不分手嗎?”
坦白來說,自從得知秦牧遠同志非人類的身份後,對于他頭頂直逼七千的數字,白适南隐隐有了些論斷。但理論不等于實踐,是以後者搖搖頭說:“一碼歸一碼,我先問清楚了再說。”
秦牧遠怔愣片刻,顧不上難過就意識到對方話語裏的松動之意,沉默兩秒後忽然道:“我想拉着你的手說。”
聽聽,多過分的要求,哪有情侶分手還要拉着說的。白适南正想着先問咖啡店,還是先問駕駛證,又或是先問袁師傅,誰料會被對方這麽突然地打岔,不由得擡眼瞪了瞪。
“我保證不幹別的,真的,瞞着你我是妖怪……這是我對你最大的秘密了。”青年現在純屬債多不壓身,舉了只手做發誓狀以示清白,聲音顯得低啞而懇切,“你不肯戴戒指,又要跟我分手,我……”
他想說自己很害怕,但又有些說不出口,只咬咬牙猛地站起來,垂眼看向自己的愛人時似乎很是不容置疑:“我要抱你一下。”
青年一邊走過來一邊說:“你不同意也不行。”
好像有點強勢,但其間究竟有幾分底氣,秦牧遠自己也說不清楚。
白适南定定地看着他,幾秒後別過臉。正當秦牧遠步子稍頓時,就聽到對方輕聲說:“……抱吧。”
如果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你願意接受我這個近乎笨拙的舉動嗎?
屋子裏一片寂然。
愛神總是心軟,他的男朋友也終是伸出手,緩緩地回應了這個近乎滿月的擁抱。而心髒間的距離,在擁抱的時候恰是最短。
秦牧遠珍之重之地撫了下白适南的脖頸,小聲地說:“在第一次看到我頭上的數字的時候……是不是很難過?”
“難過啊,”白适南将胳膊上移,用了點力氣揪住對方的耳朵,在青年低低的抽氣聲中沒好氣地坐直了些,松開手與後者對視,“主要是特別生氣,沒想到你膽子這麽大,當時一直尋思:不把你馬上踹了難道還留着過年嗎?”
秦牧遠啞然兩秒,心虛地別開了眼。
“好了,現在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白适南拍了拍對方手,目光銳利,“我自己最大的秘密已經告訴你了,接下來問你的話你也要老實回答,不方便的可以不說,但不能撒謊。”
“如果還撒謊的話,你就給我馬上滾蛋。”
秦牧遠抿了下嘴巴,點點頭,又忍不住小聲說:“不過戒指你先收着吧,無論如何都是送給你的,越早戴越好,戴得越久越好。”
白适南有些困惑:“它很特殊?”
“當然了,”秦牧遠仿佛憑空長出了條一甩一甩的尾巴,像邀功的小孩兒。他拿過那個戒指盒,輕聲解釋,“這個戒指是幻形過的,作用和你們人類去廟裏求的平安符差不多?不過那些平安符大多是假的,你這個不一樣。”
白适南忽然想到什麽,不由得“嘶”了聲:“那我上次車禍只是受了點輕傷,是不是也是因為它?”
“大部分是它,”秦牧遠又朝白适南手機上的挂墜努了努嘴,不幹冒認他人付出的事兒,“不過也有它的一部分功勞,這是我叔叔給我的。”
他有些小得意:“不過我這個更厲害,你戴着它的話,無論怎樣我都能找到你的。”
聽上去有點像從賣符紙的賽道跨到專屬GPS了,白适南正要說點什麽,就聽到對方問:“你真的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袁師傅了嗎?”
“那不然呢?”白适南挑了下眉,頗有些無奈的味道,“如果不是想看你能演成什麽樣,就沖剛開始那幾天你缺心眼的表現,足夠我換八個更靠譜的司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