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談話
談話
“好了,別捂着你那還沒指甲蓋大的傷口裝可憐了,”馮啓成不知從哪兒翻出個植楮草的果實丢給青年,“小心我把你丢給燭前輩,讓他帶你鍛煉個二三十年的。最近又拔鱗片了?怪不得你爸上次特意讓金亦鳴給你捎東西過去。”
“果然是知子莫若父,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話秦牧遠還真反駁不了——他爹雖然平時對他摔摔打打的,但論護犢子,确實在整個妖族裏都挺數一數二。青年接過果實,一邊嚼吧嚼吧一邊利落地朝長輩道謝:“那次白哥出車禍我感覺挺不對勁兒的,這不想着多提防點。”
想到那只在自己地盤上興風作浪的貍力,馮啓成頭疼地揉了揉眉宇,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被身邊這小輩驟然打斷。
“完了!”秦牧遠仿佛抱着炸彈一樣捧着手機,下意識看向馮啓成時神色分外張惶,在咽了口唾沫後結結巴巴地說,“叔,叔,我好像真的完了。”
馮啓成垂眼一看,憑借過人的視力瞥見屏幕上有三個未接來電,五條微信聊天——全部來自一個署名,白哥[愛心emoj.][愛心emoj.]。他有些疑惑地想,這還好吧。
“不是,白哥一直講究事不過三,”許是看清對方眼底的“這你也跟我大呼小叫?”,秦牧遠忙不疊點進微信,整個人恨不得直接蹿天,“而且這最後一條……”
最後一條微信來自四十分鐘前。
【白适南】:你确定要和我玩失聯?
好吧,這句确實看得出來對面應該很生氣。馮啓成看着這為情所困的小輩,覺得很是有趣,于是主動建議說:“那你還不趕快回個電話?”
多稀罕啊,沒想到秦家這混世魔王也是能被人管住了。
“回,回。”秦牧遠無意識地深呼吸一瞬,大腦飛速轉動起來,開始琢磨自己用什麽理由合适——上班時間不可能在洗澡,開會?可是以前自己老是在“開會”的時間摸魚,沒道理突然洗心革面,關鍵開會也解釋不了電話怎麽會直接打不通。
沒等他糾結完,掌中的手機突然又響了起來,來電人正好是叫青年又愛又怕的人。馮啓成挑了下眉,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态微微擡了擡下巴,示意愣着做什麽,還不快接?
……
“白哥!我剛剛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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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總算打通,白适南的心情卻絲毫沒變。湯匙在咖啡杯裏慢慢打轉,苦味在嘴裏蔓延,他随意地瞥了眼窗外,徑直出聲:“你剛剛在哪兒?”
“……在應城這邊的分公司。”秦牧遠瞥了眼身後通往大荒的界門,覺得自己沒在說謊——畢竟這個界門确實就在公司內部。
“現在也在?”
“呃,嗯,現在也在。”秦牧遠下意識地開始皺眉。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的額角仿佛正突突地跳起來,叫他心頭湧起不安與微妙。
電話那頭忽然傳出聲意味不明的輕笑,“是嗎?”在咖啡杯裏的湯匙停止轉動,他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撐住下巴往窗外望,語氣驟然變冷,“那你能跟我解釋下,你的電話為什麽一直是暫時無法接通嗎?”
“如果是在和別人通話,有事挂斷,又或者是靜音沒看手機,那大概率會是正在通話中或者暫時無人接聽……但我打給你幾次,都是暫時無法接通。”
“暫時無法接通,基本上就三種情況:關機,飛行模式,信號不好,”說話的人顯出幾分有條不紊的味道,“我覺得你在人分公司,怎麽着都犯不上前兩種情況,你以前開會都能摸魚給我發消息。”
“最後一種,信號不好,但也很奇怪。沿海地區經濟發達,應城又不是荒郊野外,這邊的基建設施更新換代的速度在全國都算快的——除非你說你在電梯,不過我給你打了三次電話,每次間隔十五分鐘,沒有下兩分鐘的,你進登雲梯了?”
秦牧遠沉默片刻,硬着頭皮又要開口。
“應城今天沒有大型考試,所以不會有屏蔽器;這邊天氣很好,沒有什麽磁暴、太陽風暴,你們分公司附近也沒什麽大型電子設備。”
等等,這邊?附近?
秦牧遠敏銳地察覺出什麽。
“你說你在公司,很好,”白适南放下撐着下巴的手,重新端起咖啡杯,“首先,我剛剛問了你們分公司的前臺,對方說不知道最近有S市總公司的人要來;其次,我現在就在你們分公司對面的咖啡廳,二樓206包間。”
“如果和你們總公司的作息一樣,那你應該是五分鐘後下班——十五分鐘到我所在的包間,可以嗎?”
看似溫吞的商量其實是勢在必得的安排,當和他人交談時,王牌經紀人習慣性地讓自己處于從容不迫的狀态,讓工作對自己而言變得游刃有餘和盡在掌握。縱使不是上位者,也往往顯出令人信服的意味。
秦牧遠猛地發現:這樣近乎主動的強勢的姿态,在兩人這一年多的戀愛裏,白适南很少将它用到感情上。
這種微妙而清晰的認知讓他心底驟然一沉,骨血裏被人類文明長期浸染從而刻意壓制的天性有被隐隐挑釁之感。秦牧遠眨眨眼,默默地把它壓了下去——白哥會更喜歡成熟可靠的,不能顯出天性裏暴虐的一面。
饒是青年沒開揚聲還捂住了喇叭,但身為鳳凰的馮啓成較之大部分妖怪更加五感過人些。兩人身處同一空間,所以後者八卦又被動地接受完電話那頭的聲音,露出難得驚訝的神情。
怎麽這都是虎父無犬子?妻管嚴的命運也要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秦牧遠的爸媽還可以說是各有千秋,但大侄子這看起來是完全被他男友拿捏住了啊。
“知道了,不用十五分鐘,我馬上就到。”
意識到這次見面并不尋常,秦牧遠沉聲應下。電話挂斷,他在離開前不忘朝馮啓成打個招呼。
馮啓成:嘶,燭前輩到底能不能預知未來?要不掉頭回去問問我大侄子等會兒會不會挨他男朋友的打?他爸媽年輕的時候可是不打不相識來着,真令人懷念啊。
……
匆匆推開包廂的門,秦牧遠的目光首先落到對方指間,見上面空空蕩蕩後不由得抿緊了唇,但腹稿的第一句在開口的瞬間被果斷抛棄:“吃過飯沒有?等了多久,餓不餓?”
“坐吧,”白适南輕擡下巴,示意青年關上門坐到對面去,回答後反問半句,“我吃過了,暫時不餓,你呢?”
植楮草的果實能讓普通人類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對于妖族來說也是不錯的補品。不過現在秦牧遠實在沒什麽心情吃飯,只點了下頭:“我也不餓。”
“行,”白适南姿态随意地颔首,語氣也不沉重,“我以為你會上來就問我為什麽不戴戒指——嗯……我想窦科應該給你發過消息了。”
他沒有開“外挂天眼”,因為覺得反正都要分手了,再看也沒什麽意義,只會眼瞅着那驚人的數目把自己氣個半死,又或許是覺得最後一天再自我欺騙下也行。
“嗯,你說……覺得沒必要。”吐露出字句的時候,秦牧遠勉強笑了下,覺得自己的喉嚨分外艱澀。
“畢竟是送我的東西,那任我處置也是應該的吧?”白适南挑了下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對方,在青年驟然下沉的唇角中感受到灼痛的快意,像吞咽了一口岩漿。
窗外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包間裏的空氣卻似乎要全部凝滞,苦味将人的感官壓到逼仄。街道兩旁華燈初上,桌上的咖啡在湯匙的攪動後失去原來的圖案。
說話的人不管不顧,分不清是對誰的淩遲,又或是對誰的解脫:“在我們分手之前,我想先跟你坦白一件事,關于為什麽我會覺得我們真的走不下去。”
秦牧遠準備說話,卻又被對方深深地看了一眼,頓時啞然。
很奇怪,青年心想,明明現在是對方打算甩了自己,明面上看也是自己全責,可為什麽對方看上去不僅難過……甚至還有點忐忑?
“我接下來的事你聽了可能會覺得很見鬼,但事實就是如此,”冰冷的咖啡下肚時帶來墜痛,白适南垂了垂眼睛,“在我過完十八歲生日後,像電視劇或小說裏面演的那樣,我突然有了一個很特殊的能力——”
“嗯……說得文绉绉點,就是有人在我附近的時候,我能看到他對我撒謊的次數。”白适南擡眼,看見秦牧遠臉上一片空白。
還沒反應過來啊,他想,等腦子轉過彎,應該是會先覺得被冒犯,然後就是生氣。
不過也不好說,這位王牌經紀人感慨。畢竟人推門而入前自己曾設想過無數次對方的表情,覺得多少也該有點心虛,可等青年進來後,他看到的卻更多是難過——甚至分不清是屬于對方還是自己。
可見人心隔肚皮,他意最難猜。
“你是說,你能看見我對你撒了多少次謊……是嗎?”秦牧遠難得生出茫然的情緒,腦子裏妖怪常識翻遍了也沒想到這是哪家的能力……不是,當年上這門課的時候他沒睡覺啊,雖然也不是特別高的分通過的吧,但真的及格了。
“我入行七年多,認識李禿頂也七年多,他頭上的數字是一萬多不到一萬二;說來奇怪,之前我一直看不清你頭頂的數字,每次瞥都是霧蒙蒙的。直到前陣子我出了車禍,之後突然就能看見了。”
他問:“你猜你頭頂是多少?”
如果南哥說的是真的……
秦牧遠咬了咬牙。
屋子裏寂然片刻。
“我怎麽也沒想到,認識不到兩年,你對我撒了六千七百多次謊。” 白适南從身側取出一方小小的戒指盒,動作輕緩地放到桌上,往秦牧遠那邊推了推,“這樣算下來的話,你的效率比在晨會上每周畫大餅的李禿頂可高多了。”
“我今天來之前,想的是我一定要扇你一巴掌。但剛剛坐在這兒的時候我又在想,是不是因為我瞞着你我有這個天眼,所以我遭了報應——我隐瞞,你撒謊,就是不知道你究竟騙了我些什麽。”
但如果他的男友整個人都是由謊言和欺騙堆成的,那白适南憑什麽相信秦牧遠對自己的愛呢?
何況青年到現在都沒吭聲。
“真的特別沒意思,我也懶得糾結什麽扯平不扯平。涉及其它方面的問題我會在微信上給你發,現在我只想及時止損——”
白适南起身,居高臨下地瞥了秦牧遠一眼,态度不由分說:“就這樣吧,咱們分手。”
“啪”。
他扭頭欲走,青年卻是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以破釜沉舟的神色擡起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