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對戒指
第一對戒指
“南哥讓我探班,”秦牧遠揉了揉剛寫完三千字反思的手腕,心想人類發明的寫反思真是泯滅妖族天性的一大利器——标題到稱呼,敘述過程到闡明原因,忏悔程度到展望未來,實在讓妖怪頭暈。
小小的腹诽只敢悄悄掩埋,青年的眉頭皺得死緊:“……不過我剛惹他生氣,感覺得好好表現,你說我是買什麽花比較好?”
“我只能說你別大刺刺地帶着花直奔劇組,不知道的還以為拍戲的不是窦老弟而是你南哥。”
聽完某人“情急之下私自删消息被抓包”的全過程,曾與白适南見過一面的金亦鳴目瞪口呆,對王牌經紀人的敏銳程度肅然起敬:“我覺得目前最重要的是別掉馬。你南哥本來就不喜歡有人騙他,删消息已經踩大雷了,你最好別瞎折騰。”
原本還能存點隔岸觀火的心态,現在是實打實地替自家發小擔憂起來——不擔心也不行,人都老老實實地寫三千字反思了,這是打定主意抱着秤砣往愛情海裏跳了,一看就被吃得死死的,自己還是想辦法加固下這段感情吧。
“被認出來應該不至于,”放松完手腕,秦牧遠随意地摸了下耳機,對這一點不怎麽擔憂,“我開始就是找丘姨施的幻術,因為沒防住窦科那個鼻子靈的,我還去加固了一道。丘姨說,現在哪怕是我親爹來,也不能輕易識破的。”
“哦,丘姨,她還在敘城那邊開咖啡店呢?我好久沒見過她了,”得了秦牧遠的回答,金亦鳴放下心,“那沒事兒了,他們九尾狐的幻術一騙一個準兒的。”
“但說真的,你就不能推辭兩下,晚點再以男朋友的身份到春城嗎?距離産生美,”金亦鳴咂摸了下嘴,憂心忡忡地說,“我要是你南哥,剛揪着你這麽個大毛病,短時間內真不想見你……唉,你當時删消息真的是好臭一步棋。”
“早知道那兩條能撤回,我就不删了,暴露我是袁師傅這事兒還好,”秦牧遠也悔不當初,覺得簡直是談戀愛以來積累的大半形象都毀于一旦,“我也不想的,主要窦科當時直接發消息提了妖族……早知道……”
早知道,早知道,人們在後悔的時候最常提起的三個字,在妖族後悔時也頗受歡迎,怎麽不算一種普遍性。
“我都懷疑他是不是覺得讓我寫反思不夠解氣,把我叫過來好當面教訓,”秦牧遠愁得嘴巴發苦,窗外的雲層發出悶響,屋子頂燈裏的電流隐隐約約地偶爾炸開噼啪火花,“如果教訓了能消氣還好,我就怕我又幹錯事。”
“主要是我本來就惹他生氣了,他問我什麽時候探班——我這時候還磨磨唧唧耽誤事兒的話,怕是更火上澆油。”
兩人談戀愛以來算是情侶典範,偶爾有小拌嘴,但稱得上嚴重争吵的,到目前為止真就這麽一回。秦牧遠自知理虧,因此更覺得自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迫切地想消除當前的膈膜,以求恢複如初。
他心情不好,氣血隐隐翻湧。與此同時,屋頂的燈管越來越亮,突然“砰”地一聲炸開。燈下的人和電話那頭的人都被這陣仗吓了一跳,金亦鳴忙不疊問發生了什麽。
“沒事,不小心把屋子裏的燈炸了。”在燈管爆開的瞬間,青年迅捷地轉移到屋子的另一角,揉了揉自己的眉宇說,“我等會兒找前臺讓人修下就行——應該是成長期不穩定吧,我這幾天甚至覺得骨頭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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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你上次拔鱗片太早了,幫南哥擋災後你自己也受了影響,”電話那頭的人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你不是跟我說你最近又拔了一回?正常的,忍忍。”
“不過你說成長期這個讓我想起個東西,”金亦鳴話鋒一轉,鯉魚打挺地坐起來,語氣也變得正經許多,“你還記得鹿城這邊的事兒吧,就違/法走/私藥劑,倉庫沒管好不小心洩漏導致朱獳家誤食,讓他們紛紛出動的這個。”
“嗯,然後?”
提到這件害自己當了這麽久壯丁的事,金亦鳴下意識地磨了磨牙,“後面不是查到鹿城這邊的妖管委內部出了問題,有幫忙僞造合格證明的嫌疑,”他豁然拍了下手邊的桌子,“抓起來一問,嘿,他不僅是慣犯,還是傳承。”
“傳承?”秦牧遠敏銳地意識到不對,“什麽意思……還有老手?”
妖管委這些年嚴厲打擊違規藥劑流入市場,不曾想在鹿城妖管委分會內部高層出了毛病。消息一傳出來,差點沒把秦叔馮叔他們氣死,說什麽也要追查到底。
“嗯,這次查出來的妖怪不是新上任沒兩年嘛,他說他上一任也幹這個,”金亦鳴想了想,繼續補充,“啊喲,你當時不在,他剛交代完,鹿城這邊的主任的臉黑得跟鍋底一樣,哎,我估計是要被馮叔揍了。”
妖管委總部在S市,距離鹿城高鐵只需兩個小時。馮啓成對于這種“燈下黑”的行為感到震驚,金亦鳴也弄不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撞槍口的——只能說人生有夢,妖各有志吧。
“馮叔這幾年抓這塊抓得這麽緊,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頂風作案。要不是這幾年講究依法辦事,這拉出來不得被他用真火燒成灰,”秦牧遠搖搖頭,為不知死活的嫌疑妖提前默哀,“那上一任那個抓到了嗎?”
“沒,那是個孟極,不知道是他提前得了風聲還是怎麽回事,去他退休時登記的居住地去找,連個影子都沒有。”金亦鳴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估計馮叔要另外派人吧,孟極那一脈本來就挺擅長躲的。”
《山海經·北山經卷》有雲:北山經又北二百八十裏,曰石者之山,其上無草木,多瑤碧。泚水出焉,西流注于河。有獸焉,其狀如豹,而文題白身,名曰孟極,是善伏,其鳴自呼。
“這只孟極之前在鹿城這邊一路混到當地的二把手,馮叔對他的印象很不錯來着。”
金亦鳴為自家長輩的馬失前蹄感嘆半句:“少見啊,馮叔這次居然也看走眼了。剛聽到招供的時候誰都不信,還是特地請了獬豸來辨認。你是沒看到,鹿城這邊的一把手指天畫地,說自己真不知道,急得就差叫你爹當場打雷劈他了。”
“叫我爹劈他幹嘛,”秦牧遠感到莫名其妙,“我爹是能打雷,但不像獬豸一樣可以辨明真僞啊,病急亂投醫成這樣。”
“哈哈哈哈哈,”金亦鳴被這話逗得前仰後合,旋即又提醒半句,“也不知道那只孟極究竟跑到哪裏去了,西南一片不都主要歸丘姨管嗎?你問問能不能幫着找下,萬一跑到你們那邊去了呢。”
“行,”秦牧遠利落應下,“我會和丘姨說的。”
“所以你覺得我到底買什麽花比較好?不能帶去劇組的話……放在酒店房間當驚喜可以嗎?”
金亦鳴:……
怎麽會有人剛給長輩當完壯丁,又要被發小拉來做軍師啊?!
他要去申請勞動仲裁!
……
某人對買什麽花的糾結自然傳不到白适南耳朵裏,監督着小騙子寫完三千字反思的人按了按額角,放下胳膊時覺得渾身的筋骨有些酸疼。他随意擡眼,又看見了指間的戒指——這枚由秦牧遠送的,兩人戀愛百天的紀念禮物。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适南總覺得車禍過後,手上的這枚戒指遠沒有之前亮了,似是被蒙上了一層看不見的薄霧。
說實話,有點像兩人之間最近的感情狀況,陰翳掩去了光澤。
而就在今天視頻的時候,秦牧遠彙報了他能“過來”探班的時間,接着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白适南的神色,一邊謹慎地說自己選好了新的情侶戒指,這次順便捎過來,還表示之前買的這對不夠好,最近漲工資了能買個更好的。
聽完這話的白适南頓時啞然,不由得陷入短暫的沉默。
真是……太過分了。
他一直記得那個收到戒指的日子。
那陣子兩個人都很忙,白适南忙着陪蔣知雨為即将上映的電影四處宣傳;秦牧遠剛剛入職轉正,恰巧碰上業務旺季,說是一連加班了好幾天,視頻電話裏的神色也格外憔悴。
臨近戀愛一百天的時候白适南正好得以回S市喘口氣歇息兩天,考慮到彼此最近都忙得腳不沾地,他原本沒打算特意慶祝什麽——戀愛百天實在是個有點尴尬的日子,說有意義吧,又不是周年,說沒意義吧,又是個整數的節點。
而且過紀念日難免要考慮送禮,白适南自己無所謂,但自家小男友在S市的工作才剛剛起步,應付房租怕是就去了大頭,哪裏有那麽多錢。
因此發覺忙于工作的秦牧遠似乎沒記起來時,白适南也沒在意,甚至有點正中下懷的意思。只是那天他正好得空,心想要不叫秦牧遠來自己家吃個飯,有興致地話再一起用投影儀找部電影看看。
得到邀約的秦牧遠好像沒多想,利落地應下來後又說自己領導在叫,于是匆匆挂了電話——連軸轉到那樣的程度,讓白适南想起自己剛入行的時候,陪着還沒大火的許竹東跑西跑,累得倒頭就能睡。
他心下感慨,在等待對方下班的同時窩在沙發上翻看圈子裏最新的各種咨詢。牆上的時針走過一格,秦牧遠發來微信,說自己今天又要加班,接着附上個哭泣的小圓臉表情,隔着屏幕也讓人覺得可憐巴巴。
秦牧遠飛快地補充,讓他餓了就先吃,不必等自己。
确實是連續加了好幾天班哦,白适南不由得心軟,跟對方說沒事,不着急。然後他開始看自己過幾天的工作安排,或許是那段時間确實太累,看着看着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等他再睜開眼時,屋子裏黑了大半,月光穿過落地窗照亮另一半地板。見身前落了個彎腰的影子,白适南先是猛地一驚,緊接着無意識地做出防衛的動作。
下一秒,他在發現手中戒指盒的同時發現了來人的身份——他想起自己之前給了秦牧遠開門的鑰匙。
“怎麽不開燈?還站我跟前不說話,吓我一跳。剛下班?”方方正正的盒子握着有點硌手,白适南心裏有了數,仍舊擡頭問他,“這是什麽?”
“差不多九點半下的班吧……看你睡得正香,想着把你抱到房間我再回去,”秦牧遠摸了摸那個盒子,臉龐掩映在明滅的光影中,神色疲倦但眼睛很亮,“我可沒忘,戀愛一百天快樂。”
牆上的鐘表指向十一點半,秦牧遠的公司到這兒需要半個小時。
白适南與秦牧遠對視,在青年的眼睛裏看見完整的自己。坐起時身上蓋着的薄被滑落下去,他擡手環抱住對方的脖頸,語調溫和而輕快:“嗯,戀愛一百天快樂。”
那是他們第一次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