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奶奶(3
奶奶(3
二十年前發生的事
人為什麽要死呢?
徐念舟不知道。
所以他問了奶奶。
奶奶告訴他,人死有很多原因。
運氣差的,可能是因為意外,可能是被別人加害。
運氣好的,一大部分人,是因為太老了。
運氣最好的,是因為愛。
那我們都要因為愛死掉。
奶奶笑笑,摸着徐念舟的頭發。
她說,念舟還是不要因為愛死掉,那樣會死得早。
還是因為老而死吧,那樣活得久一些,有更多年能獲得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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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念舟從床上坐起來,睡眼惺忪,心裏有人。
身邊卻沒有。
尤頌給他留了信息,說他回去了,回去之前給他買了一雜物間的純淨水,讓他別喝自來水,會禿頭。
還發過來一張圖片,徐念舟點開,放大,應該是飛機上拍的。
清晨的雲薄薄一層鋪在天上,太陽只升起一半,暖黃色的光暈照在半邊天上。
今天周日,尤頌早晨就走了,徐念舟要一個人活到下午,活過夜晚。
等到明天早上,和太陽一起繼續活。
可惜,周一早上沒有太陽。
下雨了,但不大。
徐念舟想到自己在老區天天淋雨的日子。
想到和尤頌一起淋雨的日子。
徐念舟拿起放在門口的長柄傘,就像每一個倫敦當地人一樣,從公寓樓裏走出,按下傘柄的開關,傘面彈開,張大,陰影覆蓋在徐念舟頭頂。
徐念舟西褲的褲管被雨水打濕了些許。
他去開新買的車。
車子是左舵,他想起來自己還得抽時間去考個英國駕照。
有點麻煩,但是尤頌不在的時候好歹有事做了。
午休時間,徐念舟又去吸煙區。
再次碰到了弗希斯。
徐念舟有意在弗希斯低頭時看了眼他的頭頂,頭發還是挺茂盛的。
看來他不愛喝自來水。
“嗨!”這回他手裏的煙盒還有一半香煙,遞給徐念舟一支。
徐念舟接了,自己點上。
弗希斯問他有沒有談過戀愛。
徐念舟點頭,把煙夾在手上,吐出一口煙氣。
“要是不和他談戀愛,我也不會來倫敦。”徐念舟對弗希斯眨眨眼。
“他也是英國人嗎?”
徐念舟笑着搖頭,吸了一口煙:“中國人。”
弗希斯的藍色眼睛裏有好奇,又問:“他在英國工作?”
徐念舟還是搖頭,或許這個英國人沒法想象中國家長的戀愛觀。
“他是個男人。”
弗希斯沉默了好久,抽完一根煙,又點了第二根。
“那一定很好看,我都不能想象多好的人能配得上你。”
原來外國人也會說漂亮話,徐念舟摸摸鼻子,沒有接。
想了想才說:“他确實很好。”
徐念舟的煙也燒完了。
“我覺得那個女孩回國的時候一定很舍不得你。”他離開吸煙區之前,拍了拍弗希斯的肩膀。
說來也巧,這周他的工作就和弗希斯他們部門有牽扯了。
所以為了更好地合作做項目,徐念舟很大方地請他們吃飯。
弗希斯比他職務低一級,工資也比他低一點,畢竟年輕,入職才四年。
徐念舟和弗希斯點頭示好,又與他們組的組長說點客套話,一杯一杯喝酒。
自诩千杯不醉,徐念舟也确實很能喝。
等飯局結束,送走了其他人,他又拐進了一家清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尤頌。
上次帶他應酬,他沒有灌尤頌那麽多酒了。
但尤頌依然會為他擋酒,喝醉了就不省人事。
徐念舟把他弄到卧室床上,尤頌就突然睜眼壓着他親。
那個時候屋子裏沒有空調,很熱很熱,不需要酒精,身體也是暖的。
點了杯很多杯酒,徐念舟一個人占了一桌。
他不打算全喝完,也不打算幹坐着。
很快,邊上來了個人影。
“今天你不和戀愛對象約會吧?”
弗希斯沒有說男朋友,說的是戀愛對象。
徐念舟随便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擡頭看他,搖了搖頭。
弗希斯又笑笑,問:“我能坐這兒嗎?”
“我沒有特意跟蹤你,我只是進來了,恰好看見你在才來打招呼的。”他補充說。
“沒關系,坐吧,今晚本來打算一個人喝點的,還想着大概有一半多的酒都要浪費了,還好你來了。”
或許是同病相憐,兩個人在接下來十分鐘裏都沒說話,只是專心品酒。
徐念舟百無聊賴地刷朋友圈,看到尤頌新發了一條。
是和一個女人的合照,只有一張圖,沒有文字。
女人眼睛大,嘴唇擦了口紅,皮膚白,身高可能有一米七了,和尤頌有點般配。
但是又很眼熟。
徐念舟不知不覺已經喝掉了兩杯酒,特調,度數不低。
本該高情商委婉發言的他,直接把屏幕露給對面的男人看:“她好像你回國了的戀人。”
弗希斯也已經喝了三杯,他一看見照片,差點沒跳起來。
徐念舟覺得有點好笑,抿着嘴,拍拍他的背給他順氣,又遞過去一杯酒說喝點水降降火。
但他忘了這是酒,不是水。
半個小時後,徐念舟點的十幾杯酒已經被他們倆齊心協力喝完了。
弗希斯蹲在酒吧門口一支一支抽萬寶路,拖都拖不回去。
徐念舟也蹲在酒吧門口,立志要戒煙的他嗅到煙味,瘾也犯了。
于是他打開煙盒,抽利群。
弗希斯手裏夾着煙,打開撥號軟件,很迅速地按下一串數字,徐念舟覺得應該是中國號碼。
果不其然,對面傳來一個聲線很冷的中文女聲。
醉漢開始一邊哭一邊和她吵架。
徐念舟聽了也覺得委屈,也撥通尤頌的電話。
但他撥的是微信電話,畢竟跨國通話話費貴,而徐念舟買的流量包根本用不完。
“怎麽了?”尤頌那邊傳來一道很明顯在争吵的女聲。
徐念舟怕自己邊上的聲音傳過去,按下了靜音鍵,走遠了點才打開。
“你和誰在一起呢?”
“就上次那個做木雕的老師,她,她……”尤頌頭一次說話卡殼。
徐念舟吸了一口煙:“她怎麽了?她是你的約會對象?”
尤頌不說話了。
“葉弋,回答我啊,她是你的約會對象嗎?”說話間,剛才那口煙從她嘴裏飄出來,把面前暖黃色的路燈光遮得模糊了些。
“不要叫我葉弋,那條朋友圈是應付我爸媽的,他們一定要我去見她。”
徐念舟切回朋友圈,仔細端詳那張圖,兩個人笑容燦爛得很,看不出來誰是被強迫的。
不遠處弗希斯已經開始抓頭發了,電話背景音裏的女聲也變大了許多。
“你能找個安靜的地方接電話嗎?”徐念舟問。
他聽見一陣腳步,之後電話裏沒有背景音了,連尤頌的呼吸都能聽清。
“你信我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歡她,我是真的沒辦法才去和她見面的。”
尤頌聽起來要哭了。
徐念舟也抓了抓自己已經快及肩的頭發。
手裏的煙快燒到頭了,他丢到地上,踩滅,又點了一根。
“嗯,我信你。”他深深吸了一口煙,呼出去。
他肩膀靠在路燈杆子上,腦袋仰着,一只手夾煙,一只手拿手機。
“那你……”
“你現在回你爸媽那住了?還是一個人住在外面。”沒等尤頌再說話,徐念舟扯開話題。
“一個人住。”尤頌回答得很快。
“她去過你家嗎?”
“怎麽可能,我們一般都約在咖啡館,或者她的工作室,也不做別的,偶爾雕木雕。”
“你知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的,還是個外國人,她每次和我他和她男朋友的事。”
尤頌話變多,變密,語氣很活潑,很有生機,聽得徐念舟也忍不住笑。
“哦,那你們還約會,她男朋友不說嗎?”徐念舟假裝不知道,看了看腳下的地磚,彈了彈煙灰,“而且,現在你們那是工作時間吧?翹班和她約會啊?”
尤頌解釋了好幾分鐘自己是怎麽被他爸勒令去約會的,為了攆走他,連辦公室門都被他爸鎖上了。
最後獲得了徐念舟赦免一般的“哦”。
要是葉繼趕徐念舟的時候用的也是這種幼稚的伎倆就好了。
這樣徐念舟也不用怕哪天就沒了工作,頂多要怕哪天爬窗進辦公室的時候不小心從十七層的大樓外牆摔下去而已。
“她男朋友之前不知道啊,今天突然就發神經了,現在他倆在吵架呢。”
“他倆也在吵啊。”徐念舟故意逗尤頌。
“什麽叫也,我們這又不算吵架,只是你對我生活上的關心而已。”尤頌很正經地說。
徐念舟的第三根煙也燒完了,他沒再點,手伸進西褲口袋,摩挲着打火機。
“好吧,你說的都對,那能不能再說點什麽好聽的?”
說這話時,徐念舟對他的回複并沒有抱什麽期待。
誰知道,尤頌思考了幾秒,說了徐念舟一直想聽的三個字:“我愛你。”
下一秒,他盯着屏幕發愣,不小心,是真的不小心,按到了挂斷。
這通電話時間不長,足夠讓徐念舟安心。
尤頌又打來一通,徐念舟接了,說自己要回家,又打算挂。
“那你到底想不想聽那個?”尤頌問。
“哪個?”可能是酒意上頭,徐念舟瞳孔有點不聚焦了,下意識說。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
“我忘了,你再說一遍吧。”
尤頌很有耐心,他深吸一口氣:“我愛你,徐念舟,我愛你。”
徐念舟看着坐在馬路牙子上,胡亂用成語和他女朋友吵架的弗希斯,忽然笑了。
“嗯,我想聽。”他說,“尤頌,我也愛你。”
對面很久沒有說話,徐念舟也是,他們聽着對方的呼吸,聽着自己的呼吸。
一分鐘後,徐念舟再次抓抓頭發。
“我真的打算回家了,倫敦都十點多了,挂了。”
“別打了,吵來吵去有什麽用,回去學學中文再說成語吧。”徐念舟放下手機後徑直走向弗希斯,想把他從地上拖起來。
“boat,她不要我了,她說她明年要和那個中國男人結婚。”男人嚎啕大哭,甚至把眼淚擦在徐念舟的褲腿上。
他覺得外國人都有病,他覺得那個女人也有病。
有什麽可生氣的,又不是什麽大事,解釋清楚不就好了。
“那你也不要她啊,再找一個。”
“我為了她,每個月花一千鎊學中文!”
那可真是太有錢了。徐念舟暗暗咋舌。
他都沒有花一千塊給尤頌送花。
不過弗希斯的行為倒是讓他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奶奶把他送去學校,他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着奶奶的腿。
“奶奶,我現在是真的長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