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奶奶(2
奶奶(2
十多年前發生的事
徐念舟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裏漆黑一片,他聞到了很怪的味道。
味道又很熟悉。
他沒有看見奶奶,只在廚房的盤子裏看到炒土豆。
沒有放多少油,看起來沒什麽食欲。
他才想到要放下書包,他把書包放到沙發邊上。
徐念舟輕手輕腳去卧室開門,奶奶躺在房間裏,躺在床上。
他想把奶奶搖醒,但是奶奶沒有反應。
他只好敲開對面的門。
怎麽一股煤氣味?對面的女人說。
那個女人被徐念舟拽到卧室。
于是當晚,徐念舟沒有奶奶了。
————————————————————
下午,徐念舟在休息時間去吸煙室抽煙,遇到一個英國同事。
長得比他高一截,五官很深邃,但目測不如尤頌高,也不如尤頌好看。
他剛到,從兜裏掏出個萬寶路的煙盒,但盒子已經空了。
徐念舟就掏出自己的利群,但發現他那個很貴的打火機被他放在自己車上,另一個兩塊錢買的防風打火機丢在了機場安檢門口。
他把煙遞過去,向英國男人借火。
“中國煙嗎?”男人咬着煙,點燃,他居然會中文,這讓徐念舟很是意外。
徐念舟點了點頭:“你去過中國?”
男人搖頭,過來也幫徐念舟點。
“謝謝。”徐念舟說。
“我之前交過一個留學生女朋友,為了她專門報了個中文班。”
男人的中文其實并不标準,徐念舟聽得清,就是有些吃力,于是他改換用英語和男人交流。
男人卻還是說中文,順便向徐念舟展示了自己的屏保——一個長得很可愛的中國女人。
很青澀的樣子,帶着學生氣。
徐念舟問他後來呢。
他說後來女孩回國了,他們就沒有後來了。
一根煙抽完,徐念舟不打算再抽了。
他問了男人名字,叫弗希斯。
“叫我boat吧,嗯就是那個boat。”
“但我聽那些中國同事叫你徐總。”
徐念舟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笑了:“那你想叫什麽就叫什麽咯。”
徐念舟離開吸煙區,回到自己辦公室。
徐念舟總覺得弗希斯屏保裏的女孩有點眼熟,但是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于是他不再想,專心致志工作。
下班以後,他先在街邊走了一段,路過很多個躺在地上的流浪漢,路過很多個散落在地上的垃圾。
徐念舟慶幸自己不是垃圾也不是流浪漢。
他現在是個人。
他找了一家人很少的小餐館。
老板娘的頭發幾乎全白,徐念舟要了一份牛排,一盤意面。
一個人慢慢悠悠吃着,吃完了付錢、走出店鋪。
太陽慢慢地落在馬路盡頭,好像一點一點被望不到頭的路掩埋。
太陽每天在每個地方,以不同的方式死亡,可他第二天仍然會複活。
徐念舟覺得尤頌不是向日葵,他明明是像日葵。
尤頌身上有不盡的生機和溫暖,他像太陽,也像老區。
徐念舟就靠這溫暖活。
所以他不知道,當有一天倫敦的冬來了,他該怎麽辦。
太陽沉下去,完全沉下去。
徐念舟拍了張街景給尤頌發過去。
不知道為什麽,他好想和尤頌說話。
徐念舟按下語音,他說:“太陽又死了一次,希望它明天能複活。”
尤頌大概不喜歡在飛機上睡覺,而他坐的航班大概信號很好。
他也發來語音,在三分鐘之內。
“會的,你在倫敦要好好吃飯。”
徐念舟沒有回複了,他在街邊攔了車,到酒店去。
等回到酒店房間,整理行李的時候,他猛然想起自己在哪見過女孩了。
葉弋開着藍色法拉利見女人的那天,見的似乎就是她。
但是距離太遠,徐念舟根本不能斷定她們倆是同一個人。
算了,和他有什麽關系呢。
徐念舟很無聊,他一點也不累。
他想加班,但是這邊公司不讓。
他想出門,但是街區治安不讓。
于是徐念舟開始給自己找房子,找到一套公寓,離公司近,設施也新。
價格有點貴,他猶豫了,但看見裏面有很大一個廚房,最後還是狠狠心,買下來了。
周四下午,徐念舟就退了房,搬進自己的新家。
他順便給尤頌發去新的地址。
周五下午,徐念舟下班,順便去買菜。
英國的菜大多數都很貴,他買了能填滿冰箱的量,就帶着一顆滴血的心回公寓了。
徐念舟很久沒有下廚,腦子裏都是尤頌不穿衣服做菜的樣子,切土豆的時候差點切到手。
他做飯到六點半,又等了四個小時。
尤頌先是敲門,徐念舟在沙發上睡着了,沒聽見。
尤頌想了想,掀開門口厚厚的羊毛地毯,發現一把鑰匙。
尤頌進門的時候,徐念舟已經從沙發上坐起來了。
“回來了?”
在玄關的尤頌随手打開燈,房間裏瞬間亮堂起來。
老區的兩間房燈光都昏暗,開了和沒開也差不多,徐念舟經常不愛開燈。
他們在樓道裏走,徐念舟也不開燈。
“樓道裏電費平攤的,省點錢給你買花不好嗎?而且有月亮照着,我看得清臺階的。”徐念舟說完,就差點摔一跤。
尤頌當時先是趕緊去扶他,然後笑了。
“我去熱菜。”徐念舟起身,伸個懶腰。
“好。”尤頌放下包,穿上一看就是為他準備的拖鞋。
尤頌就坐在飯桌邊上,翹首以盼徐念舟的美味佳肴。
徐念舟做了糖醋排骨、蝦仁豆腐羹、四季豆炒肉末、清蒸秋葵。
桌子很大,至少坐下他們兩個人是綽綽有餘的,但尤頌非要挨着徐念舟坐。
還是徐念舟先吃完。
他用小腿蹭蹭尤頌的小腿。
尤頌手上的筷子停了下來。
徐念舟又用小腿蹭他,然後沒事人一樣站起來:“你先吃,我去沙發上躺躺。”
尤頌不讓他走,拉着他的手,把徐念舟按在自己腿上,繼續吃飯。
吃完最後一口,徐念舟就捧着他的臉和他接吻,尤頌把他抱起來。
他們在飯桌邊接吻,也在窗邊接吻,也在沙發邊接吻,最後到床邊接吻。
吻起來就沒完沒了。
倫敦的天上也沒有星星,連月亮都是迷迷蒙蒙的,看起來像是在夢裏,又像在浴室氤氲的蒸汽裏。
徐念舟抱住尤頌的脖子,在他耳邊問他能不能多愛他一會兒。
尤頌說能。
徐念舟很滿意,一直纏着尤頌到天亮。
第二天又睡到下午才醒。
似乎倒時差的并不是尤頌,而是徐念舟。
他在倒一個,只要尤頌在身邊,就會存在的時差。
又或者是只要徐念舟活着就會存在的時差。
徐念舟醒的時候,尤頌在廚房做飯。
公寓隔音很好,廚房關着門,卧室也關着門,徐念舟走出房間,才知道尤頌在幹什麽。
唯一的好處是有中央空調,夏天了,但一點都不熱。
徐念舟是真的離開老樓了。
他打開手機看一眼日歷,今天是老樓拆遷的日子。
徐念舟是真的離開老樓了,再也回不去了。
他還沒有決定好屋子裏的東西扔不扔,扔到兇案現場還是扔到正規垃圾桶。
總之他都回不去了。
徐念舟拉開廚房的移門,他小跑着過去。
他覺得這房子太大太空了。
他抱住尤頌的腰。
然後一言不發。
吃飯的時候他才說:“老區要拆遷了。”
“我在郊區租了個倉庫,把屋子裏的東西都放到倉庫去了。”尤頌說。
徐念舟愣了一下,說謝謝。
“我不知道你想留哪些,不想留哪些,就幹脆都留下來了,總歸是回憶嘛。”尤頌笑了笑,繼續慢條斯理地吃飯。
這一刻,似乎他們還在老樓裏。
徐念舟去把中央空調關了,他說浪費電。
洗碗的時候,徐念舟沒忍住,嘴裏叼着煙,開了窗。
高空的風挺大的,煙很快就燃盡了,徐念舟差點下意識把它熄滅在窗框,最後滅在水槽裏,丢進廚房垃圾桶。
他們又去扔垃圾,沒有牽手,肩膀偶爾互相碰到。
街上大多是白人,其它人種也有夾雜。
徐念舟看見街邊有個吹薩克斯的,自己也吹起口哨應和他。
那個人給他豎了個大拇指,他就很開心地笑了,回頭看見尤頌,踮腳親了他一口。
于是尤頌也笑,笑着摟徐念舟的腰。
他們回到公寓樓下,去坐電梯。
樓道裏是感應燈,就算徐念舟不想開燈,也會被照得亮亮堂堂。
但在燈光下,徐念舟的眼睛就不那麽亮了。
到家,開門。
徐念舟打算開燈,尤頌按下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黑暗中,徐念舟滾圓的眼睛大睜着看着尤頌,他的瞳孔很黑,眼睛很亮。
比窗外的月亮要清楚,要亮。
半夜了,他們在床上,打算要睡。
“其實我很喜歡暖融融,黑乎乎的房間。”徐念舟說,“我小時候一直和奶奶住,住在老區,我們的房子裏黑乎乎的,奶奶很愛我。”
徐念舟說一些沒有邏輯的話,尤頌就靜靜聽着,也不發表評論。
“我奶奶死的那天,房間裏也是黑乎乎的,她燒完菜忘記關煤氣就去睡覺了,可是她那麽愛省錢的人,怎麽會忘記關煤氣。”他嘀咕着,翻身滾到尤頌懷裏,和他擁抱,親他下巴。
“明明我還有兩個月就見不到她了,她真的那麽讨厭我也不該殺死自己。”
尤頌明明力氣很大,但抱着徐念舟,親吻徐念舟,撫摸徐念舟的動作一直很溫柔。
除了做的時候,但正好徐念舟喜歡他粗暴。
尤頌輕柔地親吻他的額頭,撫摸他的頭發,把他抱在懷裏:“她只是愛你。”
徐念舟盯着天花板。
“那為什麽要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