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慈悲為懷
第51章 慈悲為懷
這是一次小型的論經會, 且來此論經的都是以女性菩薩形象出席的,說是論經會,但其實更像是一場私人聚會,不單單是佛教衆菩薩, 就連黎山老母, 鬥姆元君這樣的大能也如約到場了。
除此之外還有天龍八部衆中唯一的兩位女性菩薩, 緊那羅菩薩和乾闼婆菩薩, 以及以藍婆菩薩為主的羅剎女。
白浮看着那十位羅剎女乘着風暴而來, 各個都是面露兇煞, 窮兇極惡之相, 但是在那風暴之雲落地的那一刻,那十位兇惡女妖卻驟然一變, 化作了十位美麗端莊的女菩薩形象。
就在白浮看得目不轉睛之時,忽感自己腦袋被人敲了一下, 她疑惑擡頭,心想誰啊,這麽促狹,就見本應該在大昭寺處理事物的紮基出現在身後, 正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她。
“阿姊……”
白浮見到許久不見的姐姐自然面露欣喜, 她剛想和對方相親相親, 卻見紮基面上忽從微笑轉為極怒,頓時大感不妙。她想跑, 但卻已經來不及了。
“朱蛛兒,來, 跟我去那邊談談!”
白浮想拒絕, 但是紮基根本不給她機會,直接揪着她的衣領, 将她拎到角落裏進行了一頓愛的教育。
“與人鬥法,哪有先傷自身的!?”
“你行動之前就不能先考慮考慮嗎?!”
“天女娘娘當真好本事,行,我管不了你。”
白浮:“我不敢了……”
……
……
紮基一口氣說了一大通,最後終是沒崩住,看着白浮長嘆一聲,輕輕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這一句話可抵得上之前的千萬句,白浮本在心中想着如何說好話搪塞過去的,但是現如今她說不出來了,白浮與紮基關切的眼神對視,不知為何,心髒驟緊。
她忽然感到胸口酸澀,那種感覺十分陌生,不,并不是陌生,這感覺仿佛是沉寂在靈魂深處,被冰封被隐匿,雖然埋的很深,但白浮隐約記得,這突如其來的感情其實是她曾擁有過,但卻被自己下意識忽略掉的……
是什麽來着?
白浮面上一派茫然,她看着紮基,不知怎的,就将本應該藏在心裏的話脫口而出。
“阿姊,我好難過啊……”
紮基聽罷瞬間瞪圓了眼睛,額上那只天眼甚至因憤怒隐約有神光閃爍,她怒問:“怎麽回事,誰欺負你了!”
白浮搖搖頭,道:“不是。”
随即,将先前在毒敵山遇蠍子精的事情一一說了。
白浮拉着紮基在角落中傾訴自己心裏的煩悶,可能是剛剛紮基那雖然兇悍但透露着關心的行為打開了白浮的心扉,又或許是她真的很久沒和人說心裏話了,白浮現在非常想找人傾訴一番。
“我有些想不明白……”白浮長吸了口氣,面上茫然又痛苦,而紮基則緊緊的握着她的手,以此給予她力量。
“我現如今并非人身,若非與通天河百姓結緣,對妖怪食人之事,我只需按喜好辦事既可。畢竟人食走獸,而走獸亦可食人,雙方皆無錯處,且我現如今為妖身,憑什麽要因妖怪吃人而過多苛責?
但自從我治下有了百姓信仰,百姓愛戴我,給予了我權利,權利同時也兼備責任,因此我必須盡到退治妖魔,保佑百姓安居樂業的責任。
我認為我行使的權利與責任是有地域性約束的,若是出了通天河流域,其他地方不歸我管轄,我應該還恢複到從前那般,對妖魔與人皆如是的态度。
畢竟其他地域也有其地方駐守的神仙土地,我若貿然插手便有越俎代庖之嫌,反而不美。
可或許是我托大了?或許是朱峰的承認讓我給予了我太多傲慢的資本,我心中竟漸漸的看不得這世上一切不平之事。
我的心是更偏向于人族那邊的,就如同阿姊你有諸多轉世經歷一般,我也有三世經歷,那一世為人奠定了我的脾性,因而我才在身份之間兩難猶疑。
如果我沒遇見你,也沒登上朱峰,那麽我可以潇潇灑灑的成為一個散仙,一直活到我天命之年,再找個沒人的地方隐居後安靜的死去,那些諸如身份,妖物,人類,種種麻煩,我都可不去想。
但是現在不是了,我獲得了朱峰的認可,哪怕沒人在我身上施加什麽壓力,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不知道朱峰為何選擇我,但我知道我既然接下了神山之命,我就應該為這個世間帶來些什麽。
但就是因為如此,我就越發惶恐,若我只一人,這天地一切我都是不怕的,可我的因果已經受神山加護,所思所行,皆會為此間世界帶來巨變。
我竟生出了怯懦之心,我不敢去思考,我之神位背後的意義,若非是大聖拉我一把,與天庭兵将争鬥之時必會釀成大禍,若不是阿姊你一直拉着我關心我,我總忘記這世上還有人愛我惦記我……”
白浮看着紮基無措又可憐,道:“我心中很亂,我有諸多想法,但卻不能貿然實現。”
沒有人不想當正義的夥伴,但是白浮知道自己是什麽情況,她還不曾将一切事情考慮清楚呢,貿然行動,終究是害人害己,她一直記得自己曾經看過的一部……忘了是小說還是漫畫了,其中一個男主角,因為心中正義卻走了偏,最後成了自己最不想成為的那種人。
紮基心中大痛,她一把将白浮抱緊懷裏不斷的安慰:“我可憐的朱蛛兒,你心中竟然這麽苦,你怎麽不和我說呢?我是你阿姊啊,你說出來,我才好幫你解決。”
“那蠍子精的死……”白浮所在紮基懷裏,聲音茫然:“我并不是對那個蠍子精産生了什麽同情,畢竟我雖然喜歡她的脾氣,但我與她不過一面之緣,還未到交心的地步。我難受的是,她竟然就這麽死了。”
“阿姊你知道嗎?她的死被描述為報應,因她蜇了如來一下,所以必須拿命去還。就如同那烏雞國國王,将菩薩浸于河水泡了三天,如果不是遇到取經人得大聖相助,那他就當真死了,所以也算是要用命去還菩薩因果嗎?這公平嗎?
如果只是為還因果讓那蠍子精去死,對蠍子精公平嗎?如果那蠍子精的死,是為了讓她在作惡害人後得道應有的報應,那麽憑什麽讓她帶着記憶與修為再入輪回,這種形式主義,對百姓公平嗎?!”
白浮越說越激動,她渾身遏制不住的顫抖,雙手冰冷,若非紮基不停的握着給她搓熱,可能早就僵了。
“那輪回轉世到底成了什麽了?如果真如佛家所說的那般,今日作孽來世受苦,那個蠍子精算什麽?
我後又想到,仙家認為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人死後身體歸塵,而三魂六魄則分散,與其他分散的魂魄重新組合,也就是說再次投胎之後,那個人又只能是一個全新的魂魄。
那所謂的前世為善來世享福,豈不是再不成立?
因此,仙家稱死後魂魄聚而不滅的人為“真人”。我又想到,修為最低等的真人與仙人,若是為了脫罪,只要神魂還能保全,哪怕身死,可再入輪回重新來過。
此番看來,那輪回之處真正受益的只有仙家佛陀!
不論如何受苦的只有百姓,我心裏不是滋味,上一世不曾有轉世輪回一說,因此生命的重量刻在每個生物的心中,我于争鬥中将生死置之度外也是為了求活,因此,若是犯了罪孽,以命相賠便是最有重量的謝罪方式。
可是這個地方的神仙只要是真人境界,不論犯了什麽錯,只要赴死,便都能解決了,只因他們能夠入輪回,保真知。
阿姊,你可能覺得我瘋了,但是我認為這是不對的!”
白浮緊張的看着紮基,素來少言的她今次說了這麽多話,連她本人都不敢相信,她咽了咽幹澀的喉嚨,等待着一場審判。
當将自己心底的想法托盤而出的那一刻,白浮就做好了被紮基仇視甚至是疏離的準備。
紮基是靈山的女神,她的立場天然屬于靈山,白浮不知道她對自己這樣大逆不道的想法會作何反應,但只要紮基與自己一天為姊妹,那麽紮基便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之一,白浮也會用最真誠的态度去對她。
“朱蛛兒,你知道什麽是慈悲為懷嗎?”紮基看着白浮的眼神十分溫和,甚至帶着點憐幼的慈愛。
白浮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道:“以愛天下蒼生為己任,為百姓謀福祉,奉獻自身!”
或許這聽起來很假大空,但白浮內心就是認為神仙應該是這樣的。
“錯了。”紮基看着白浮輕斥一聲,看着遠處菩薩們聚會時,那繁華爛漫,金玉滿堂的富麗之景,道:“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受人信仰,免人禍事。”
白浮一愣,她看着紮基,而紮基也還不避諱的回視她。紮基就是要告訴白浮,此方世界神仙大多都是這樣想的。
“你可知瘟部神?”
“知……”
白浮點點頭,她當然知道了,這世界不光有懲奸除惡祈福散善的正神,同時也有發布災禍的瘟神。
“你可知你阿姊我的忿怒型所持有的瘟疫袋,也是每年向草原上人畜牛羊,散播瘟疫疾病的利器。”紮基長舒了口氣,無奈道:“或許有些強詞奪理,但,也因有了這些災禍,凡人才會祭祀。
我得了祭祀,便顯文靜型将瘟疫收回。有所求,便有所應,這便是現如今普世之中的慈悲為懷。”
白浮眨了眨眼,道:“我知道阿姊你想說什麽,你是覺得我太過天真而不知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更何況,阿姊你舉的例子病不恰當,生老病死是這世間常态,阿姊你雖然散布瘟疫,但皆是按照時節規律散播,須知這世間既有瘟神存在,那便是福禍相依,存在便有道理。
瘟疫會給生靈帶來痛苦,但卻也是為了淘汰掉體弱者,讓更強者活下來以得繁衍,這一切都符合自然規律,說我偏袒也好,自私也罷,我認為阿姊所做之事都是順應天命。
我不喜的是拿着應該用來維持四時變化的法寶,肆意為禍的行為,就比如拿着那瘟疫袋,随意的向人間播散禍根,導致生靈塗炭。以及明明已經受衆生敬仰,卻私自縱容手下為禍世人的神仙!
那六道輪回之便,讓太多神仙佛陀失了常心了,我認為這種弊端應該改變,且不明白,那地府酆都為何如此縱容?”
“因為後土娘娘沉睡千載,無她坐鎮,陰間亂矣。”
紮基說着,失笑的搖了搖頭,道:“你果然一直在介懷通天河鯉魚精之事,真難為你能遇到那個南海的女仙,且兩個人都是那麽一副執拗的脾性,所以當日觀音尊者才會自通天河中退出,畢竟誰會樂意跟兩個愣頭青計較呢。”
白浮聞言蹙眉,不贊同的喊了一聲:“阿姊。”
紮基看着白浮挑眉,道:“我又沒說錯。好吧,是我錯了。”
紮基伸出雙手,掐着白浮的臉頰揉了揉,道:“其實那輪回之事,确實不妥。”
“不說那蠍子精,便是我本身,也覺不喜。” 紮基看着白浮道:“你可知我為何耽擱了這麽久,才前來尋你?”
“……赤宗贊?”白浮小心翼翼的詢問。
“呵!”紮基冷笑一聲,神色兇狠之至,唬得白浮一縮脖子,害怕紮基遷怒自己。
“沒錯,說真的,從靈山下來再入輪回成為現在的身份,我真想抛棄前世種種重新開始,哪怕再無女神之能,也好過跟孽緣糾纏不休!輪回既是新生,而我卻并未完全新生,為了天合,我雖然将赤宗贊趕到了拉薩河南,卻還要每年在和對方再見一面。”
紮基心裏是真怄得慌,也是她貪心不足,舍不得現如今在吐蕃美好的一切,如果真殺了赤宗贊,讓他的神魂歸為,不敢想會有多麻煩,現如今将人扔到拉薩河南,雖然一年得難過一天,但起碼剩下的日子都是消停的。
“罷了,說來說去,你是我妹子,我于這世間最親的人只有你,你想去做什麽便去吧,好的壞的,終歸是你的劫,你總是要過去的。”
紮基說着,一把将白浮樓在懷裏,輕聲嘆道:“只一個,不許再如跟九天玄女鬥法那樣,不顧自身安危了,莫要忘了阿姊在家中等你。”
白浮拼命的眨眼,才将其中濕意逼退,她嗯了一聲,後埋入紮基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