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九只貓貓
第48章 第四十九只貓貓
伏黑見的傷看起來嚴重,其實就是手臂和小腿兩處骨折,外加舊傷複發,膝蓋積水發炎導致的高燒。
任務當天,他昏過去和重傷沒一點關系,完全是疼暈過去的。
主治醫生拿着記錄病情的寫字板走進病房。他和禪院家合作很多年了,可以說是從小看着伏黑見長大,經歷過他各種各樣壯烈的“戰鬥歷史”,也很清楚他的自愈能力,真情實感覺得這就是輕傷,還有心情開他玩笑。
“呦,這次胳膊腿兒什麽的都還挺完整的哈,腸子也沒流出來,可以可以,看來真是長大了,有進步。”
醫生把記錄的板子一掀,看他還閉着眼睛不動彈,眼皮一擡揶揄道。
“行了行了,別裝死了。不是上回你自己把腸子塞回肚子,用衣服打了個結就打車來醫院找我的時候了?”
本來就低氣壓現在更加低氣壓了的五條少爺:“……”
本來就不想醒感覺到少爺的低氣壓更不想醒了的伏黑見:“……”
憑借一己之力造成這一尴尬局面的主治醫生對自己的暴行一無所知,還打算繼續說話,“喂喂,醒了沒?”
伏黑見迅速睜開眼,冷靜且流暢地提前回答完他接下來要問的所有問題,“意識清醒,就是有點頭暈,還有知覺,就是不能動,咒力還能運轉,沒什麽大問題,但我需要止痛藥。”
言外之意,快走,快走,趕緊給我開藥去!
開玩笑,再讓這人繼續說下去,他這戀愛還談不談了!!
醫生也知道伏黑見痛覺敏感的毛病,讓護士給他加了點止痛藥的劑量,又額外問了幾個問題,伏黑見全程心驚膽戰,生怕他又爆出什麽腸兒啊肚兒啊之類的驚悚言論出來。
雖然他一直想向五條悟證明自己真的很強,但倒也不用這麽殘酷的證明方式。
好在醫生沒說更多,看伏黑見确實沒什麽事,就合上筆帽,“行吧,沒什麽問題的話輸幾天液,等炎症降下來就可以回家了,但麻藥只能給你打這兩天啊,用多了不好。”
病房的門被輕輕關上,伏黑見總算松了口氣。
他昏過去的時候是下午,醒來還是下午,就是不知道是第幾天的下午。落日的光在地板上落下淺黃的方塊,伏黑見偷偷去瞄五條悟,少年的頭發也被籠罩在暖黃色的光裏,但臉上卻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表情,這件事放在五條悟身上就是個天然的鬼故事。
畢竟五條少爺就算生氣的時候,都是一臉欠揍的輕松。
伏黑見迅速收回了視線。
完了。
他覺得自己命不久矣。
因為五條悟的關系,東京校的幾人都第一時間知道他出了事,又不知道怎麽樣了,擔心的郵件發了一大堆,伏黑見幹脆給他們回了個電話,然後被夏油傑碎碎念了二十分鐘。
接着又被禪院夫人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扣了他三個月的零花錢,好在不是致命傷,禪院夫人也沒有過于擔心到跑來醫院日夜陪床,不然伏黑見覺得這病房的氣氛會更加窒息。
日下部更誇張,特意趕到到病房嚴肅認真的教育了他半天,中心思想是鹹魚保命的重要性,聽得他頭暈眼花,以後晚飯都不想再吃烤魚,感覺像是同類相殘。
雖然護士加大了止痛劑的量,但伏黑見用的次數太多,早就産生耐藥性,醒來這麽一會,已經疼出一身冷汗,嘴唇都發白了。日下部也沒好意思說他太久,最後交代一句。
“詛咒師的事已經移交禪院家和五條家聯合處理了,有結果會再通知你……你明明是禪院家的人,還騙我說你沒經驗!”
伏黑見無辜地眨眨眼,“因為你問我有沒有接受過系統教育啊,我确實國小就出去上了……咳咳。”
他的聲音比自己想的要更幹澀,說了幾句就忍不住咳起來,伏黑見想叫人拿水,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五條悟已經把水遞到他嘴邊了。
伏黑見偷偷擡眼看他,瞥一眼又被他的表情吓了回去,就着他的手抿了口水,乖乖躺回床上。
日下部沒注意到他們倆的小動作,只是被伏黑見逗樂了,“行了你,好好歇着吧,就會給我抖機靈。”
“唉,還好你沒事。”日下部篤也的眉峰收斂,表情認真起來,“我說過,強大有時候并不是一件好事,阿見,以後你不要再做這樣的事了,你有想過,如果你沒能活着回來,你的父母、兄弟、朋友,會是怎麽樣的表情嗎?”
“我……”伏黑見的表情有些無措。
他從小就是這麽長大的,因為天賦,自然承擔了比別人更多的責任,他并不是不考慮向別人求助,而是他能求助的人實在太少,如果連他都做不了的事,其他的人更加做不了。
從前,伏黑見的社會關系很簡單,母親、兄長、還有需要保護的弱者。
現在,伏黑見似乎需要考慮更多的東西,但他還沒有準備好這種轉變。
日下部揉亂他的頭發,“更多的相信我們一點啊,你又不是一個人。”
雖然原則上應該讓病人多休息,但是伏黑見疼得睡不着,醫生就沒有趕人,讓日下部又留下來閑聊了一會。
他跟伏黑見掰扯了半天,終于注意到哪裏不對勁。
等等,旁邊這個板着臉的白頭發的,該不會是五條家的神子吧——!?
日下部沒見過五條悟本人,但是五條悟是誰啊,那是一歲就在黑市被挂一億懸賞的名人。四舍五入就是咒術界的明星,而且五條悟的長相實在太有辨識度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日下部差點沒一口水從嘴裏噴出來。
剛才那個熟練貼心給人喂水的人,是五條家的神子??喂喂,五條家的長老要哭了好不好!
日下部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好意思當面問你們倆到底是什麽關系,只是留下慰問品,神情恍惚的走了。病房安靜下來,只剩下伏黑見和五條悟兩個人。
五條悟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不說話也不動。伏黑見的病床被搖起一個鈍角,視線剛好平視病房門口的磨砂玻璃,他被迫直挺挺躺在床上,不敢轉頭去看五條悟的眼睛。
他眼神閃爍,準備開口滑跪道歉,“悟……”
病房的門砰一聲開了,禪院家的術師拎着飯盒走進來,鞠躬示意,把飯盒放在門口的桌子上。
伏黑見:“……”
早不送晚不送,幹嘛偏偏這個時候送。
五條悟拎過飯盒,支起病床前的小桌板,再把小菜、米飯和味增湯一一擺開。
伏黑見傷的地方是左腿和右手,就是說基本上整個身體都動不了,他硬撐着試圖坐起來,被五條悟的視線一掃,頓時僵住,鹌鹑一樣乖乖縮回去躺着。
五條少爺把病床搖得更高一點,勺子用水沖了沖。伏黑見伸手去拿,被五條悟躲開。
伏黑見還沒來得及下一步動作,就被一口米飯塞到了嘴裏。
他只能被迫咀嚼起來。
伏黑見吃東西很慢,而且沒有咽下去之前絕對不會說話。此時天色将暗不暗,地平線上的雲朵勾着絢麗又暗淡的金邊,照進窗戶的光線也暗淡了,模糊了人的輪廓。
五條悟垂着眼,靜靜盯着他看。
少年認真地咀嚼着米飯,表情平靜,看起來心無旁骛。如果不仔細看他顫抖的指尖,誰也看不出來他疼得發抖,其實根本沒有自己吃飯的力氣。
但是五條悟知道。因為……
他深吸一口氣,擡手摸了摸耳側的耳釘。
伏黑見餘光瞥到他的動作,沒咽下去的米飯差點嗆進氣管裏。
“咳、咳咳悟——!?”
他像一尾被捕撈上岸脫水的魚,忽然驚慌道,“你為什麽還沒把咒力撤掉!?”
這對咒具有個很大的BUG,就是當一方失去意識,兩人産生共感,這共感就會一直持續,一直到一方撤下咒力或者摘下咒具為止。
其實也不能說是BUG,因為一般失去意識的那方都是重傷,沒有傻子會确認對方安全之後,還戴着耳釘一直共感對方的疼痛的。
現在這個傻子出現了,他的名字叫五條悟!
伏黑見完全沒想到,五條悟竟然會一直帶着耳釘跟他共感,要知道,他平時感受到的痛覺是常人的五到十倍,那是一種足以讓普通人崩潰休克的程度啊!
伏黑見快急死了,“不是,你傻啊!你怎麽會還一直帶着這個的!不疼的嗎??”
伏黑見懊惱地伸手去奪五條悟的耳釘,被他輕松抓住。五條悟握着他的手腕,少年蒼白纖細的骨骼戳着他的手掌,平時錘他的時候那麽大的力道,現在只是被他輕輕握了一下,就連掙脫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他的視線掃過伏黑見發白的嘴唇,他看到那雙漂亮的綠眼睛又變得濕漉漉的。伏黑見快被他氣哭了。
“五條悟!你有病啊!你現在就把這破玩意給我摘下來!聽到沒有!”
少年濕漉漉的綠眼睛像溪流河底的寶石,明明剛才挨罵被唠叨被扣零花錢都沒有半點反應,疼到吃不了飯也面色如常,這會卻真的生氣了,眼眶下都浮上潮紅,語氣都變兇了。
五條悟輕輕抱住他,壓住他唯一能動的那只右手,“不摘。”
伏黑見被他氣到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什麽,“五條悟……五條悟,你是傻子嗎!!!”
五條悟揪着他後背衣服的手攥緊了,骨結突起,在布料上扭出紋路,“我不是,你才是。”
五條悟不明白。
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傻子,比起自己的安危更擔心他生氣,自己疼得吃不了飯就沒事,知道他疼就被氣哭?
他更不明白的是,為什麽從耳釘裏傳來的疼痛已經足夠的疼,但他還是覺得心髒好痛?
雖然六眼傳達來的一切信息告訴他,他的心髒十分健康,沒有一點病變,不應該感覺到任何疼痛。
可這種疼痛就是真實發生了,在他看到伏黑見倒在櫻花瓣裏的時候,在他看到伏黑見扭曲的手臂和小腿的時候。
在耳釘傳來足以讓常人崩潰的疼痛,他卻看到伏黑見像沒知覺似的,在小心翼翼觀察自己、擔心自己生氣的時候。
比共感傳來的疼還要疼,是清晰傳進大腦裏的疼,是每一根神經都在共鳴跳動的疼。
伏黑見覺得自己早晚被五條悟氣死。他本來就還在發燒,疼痛和生氣混雜在一起,讓承受着高熱的大腦更加無法思考,最後連腦髓也跟着一起疼起來,神經突突地跳,渾身上下連成一片,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哪裏在疼。
他想要行動,又受制于動彈不得的身體,這讓他感到無措又委屈。
想到這種疼痛還同步傳給了五條悟,他就更加委屈,更加不知所措,更加進退兩難。
眼淚最後還是滾落下來。
“你摘下來!五條悟,我說讓你摘下來嘛!”
伏黑見一口咬住五條悟的肩膀,像是幼獸的嗚咽,積壓的疼痛、無措、委屈,全都化作眼淚釋放出來。少年尖利的犬齒刺進皮膚,滾燙的眼淚濡濕布料,貼上皮膚的時候,五條悟像是被什麽燙了一下,差點跳起來。
五條悟頓時慌了,他整個人從那種過于沉重的痛感裏抽離出來,飛快把耳釘摘了,放在掌心遞到伏黑見面前。
他哄道,“我摘了我摘了,阿見你看,我摘了哦,真的摘了哦。”
伏黑見吸了吸鼻子,他眼前模模糊糊的,只能看到一個隐隐綽綽的影子,他聽到五條悟在說話,混亂的大腦卻不是很能理解內容。
但聽着五條悟的聲音,那股翻湧的委屈還是漸漸平息下來。
伏黑見抹掉眼淚,被攪亂的大腦用了很久才思考出回應,“哦、好……”
五條悟松一口氣,往前挪了點椅子,也去擦他的眼淚,“好了好了,吃飯吧吃飯吧,好不好。”
少年的手修長堅韌,指根和指腹間是練習格鬥留下的繭,掌心又是柔軟的,三兩下把他沒擦幹淨的視野擦清晰了。
西落的太陽完全沒入地平線,暖金色的雲暗淡下來,天空也從亮色逐漸變成深調的鳶尾紫黑,像美術生沒擦幹淨的素描陰影。病房裏的燈光就顯得幹淨明亮了,只有空氣淨化器呼呼在響。
伏黑見抿起嘴,因為疼痛和發燒,腦子還是不太清楚,但還記得不惹五條悟生氣,乖乖張嘴吃飯。
五條悟夾一點菜和湯,跟米飯混在一起,一口一口喂給他。
吃飽之後,精神又放松下來,伏黑見就有點困了。五條悟把剩菜和餐具重新打了個包,直接叫護士拿出去送走。
五條悟回到病房,少年陷在柔軟的枕頭裏,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還在問他。
“你摘下來了吧?”
“嗯。”
“你沒騙我吧?”
“沒騙你。”
“悟,你生氣了嗎?”
“剛才有點。”
伏黑見從困意裏掙紮着睜開眼,跟他道歉,“對不起,我下次肯定告訴你。”
五條悟用手輕輕撫上他的眼皮,“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