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八只貓貓
第47章 第四十八只貓貓
深紅色大理石的校牌上,簇簇擁擁的櫻花開了滿樹,像堆擠的粉紅雲朵,下課鈴響起,穿制服的學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穿過飄揚的櫻花瓣,騎車或是走路從校口出來。
伏黑見站在櫻花粉色的陰影下,靜靜等着學生從學校走光。
他捏着一包剛才被路人硬塞的牛奶,看了半天,還是拆開吸管喝了一口,又皺起眉。
……這裏的牛奶還是那麽難喝。
伏黑見捏着包裝,又不太想浪費,又不是很想喝,就莫名生出一個想法。
如果五條悟在這就好了。
啊,想男朋友。
一只手落在他的肩膀上。伏黑見保持着垂眸的表情一動沒動,身體的反應卻無比迅速,他抓住那只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腕,一轉一擰,狠狠把那人砸在櫻花樹幹上。
軀體撞在樹上,發出砰的悶響,上方抖抖索索飄下一陣花瓣來。
伏黑見這時才看清對方的長相,還有額頭上被劉海遮住的醜陋縫合線。
伏黑見慢悠悠地松開手。他的表情和動作都悠閑又日常,好像剛才不是他把一個大活人的胳膊擰到脫臼,還用足夠撞斷對方肋骨的力氣把人砸到了樹上。
而被迫撞樹的“松本柒人”,微笑着捏住自己脫臼的手臂,沒有痛覺一般,毫不在意地接了回去。
“你想談談嗎?”
伏黑見垂眸,“我跟死人沒什麽好談的。”
“松本柒人”伸手掰開自己的天靈蓋,一只長着嘴,粉色的腦子露了出來。
那張嘴大大咧開,露出一口整齊的牙齒,“準确來說,死掉的只是你的朋友,而用他身體的我還是活——”
他的話沒能說完。
那張嘴保持着咧開的模樣,整齊的,從中間,斷成了兩半。
松本柒人的瞳仁還來不及收縮,就瞬間失去控制,重回一具屍體的空洞。伏黑見懶散地站在原地,仿佛什麽都沒發生,只有高□□服寬大的袖口伸出的一把銀亮的日本刀,滴滴答答從刀鋒上淌下鮮血。
“很可惜。”
他沙青色的瞳仁此時如野獸般坍縮成一點,其中是無機質的冷漠和殺意。
“我說的死人,不是我的朋友,就是你。”
伏黑見出刀太快,羂索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如果腦子有表情,他現在一定是一臉的呆滞。直到自己被一分兩半,他都沒有搞懂——這個人到底是怎麽做到不管看到複活的好友,還是自己的術式,都沒有半點反應,并且毫不猶豫地出刀砍了他的??
這個人他沒有心的嗎——!?
沒有心的伏黑見已經第二次動了,他的刀瞄準向兩邊掉落的兩半腦子,刀鋒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暢的弧線,準确瞄準了空中剩下的兩半腦子。
這次的刀帶着一股狂暴混亂的破壞性咒力,羂索絲毫不懷疑,如果這次再被他擊中,現在還算完整的兩半會瞬間變成肉泥。
日本刀劃下來之前,空中的一半腦子詭異一跳,憑空改變了方向,躲過這一擊,被刀風掀飛。另一半則被咒力狠狠揉碎,只剩下一攤粉紅色的不明半固體。
那半幸存的腦子被刀風吹出好遠,同時看似透明的空中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影子,伸出觸手将腦子卷走。
忽然出現在人群中的龐然大物激起了一瞬的驚慌,但那東西很快又消失變得透明,帶着腦花迅速離開,只剩下四周被撞開的學生,懷疑人生的揉着自己的眼睛。
等等,剛才是不是有什麽擠了他一下??
伏黑見看着那咒靈出現又消失,并沒有去追。對方的能力還不明确,貿然行動并不理智。他揮散日本刀,剛才的一切都在十幾秒內完成,除了地上的血漬,這裏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伏黑見從兜裏掏出一個透明的垃圾袋,翻過來套在手上,把地上的一團腦泥裝好,給禪院家的術師打電話。
“對,新的詛咒師出現了,能力應該是操縱屍體,形态是……一團腦子。”
“我這裏有一半,他們之間或許可以産生聯系,你們研究一下怎麽定位。”
按着通話中的藍牙耳機,伏黑見在松本柒人的屍體前蹲下來。
說實話,他很難理解松本對他抱有的熱烈感情。在認識五條悟之前,伏黑見一直不明白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麽,也從未因別人的“愛”感到動容。
但他此刻還是感到隐隐的憤怒,即便他對這個人并沒有抱有多深的感情,也不是對方可以玩弄一個決心死去的人的理由。
伏黑見伸出手,輕輕撫下屍體睜開的雙眼。
他繼續對禪院家的術師說,“還有,聯系松本家,他們兒子的屍體在——”
在這裏幾個字沒有說完,松本柒人的屍體忽然動了,伏黑見眼皮一跳,身體彈射向後跳開,膝蓋從彎曲到伸直,因為疲倦造成尖銳的疼痛,讓他的動作滞澀了一瞬。
伏黑見心中生出一絲不妙,該死,怎麽偏偏這個時候??
這種不妙的預感在下一秒化為現實,那一瞬有什麽卷住了他的膝蓋,不是松本柒人,而是剛剛消失的透明觸手。
伏黑見睜大眼,他沒想到,那半截腦子居然還敢回來。
或者他只是指使咒靈回來了?
思考的瞬間,那觸手已經狠狠收縮,巨大的力道将本來的傷處連帶一部分腿骨都再次粉碎,放大數倍的疼痛讓伏黑見臉色一白,大腦一片空白,但他沒有叫出聲。咒靈愉快地觀賞着他的痛苦,伸出另一根觸手,攥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折。
纖細的小臂以一種詭異的弧度翻開,那一刻伏黑見所有的動作都停滞了,他一動不動地垂着眼,只能用微弱的呼吸平複感官帶來的劇痛。
咒靈用觸手将他舉到和自己視線平視,心滿意足地開口說話,“松本大人說了,只要你願意談,我們現在還是可以談談将來的合作——”
咒靈的瞳仁收縮,淩厲的刀鋒從上到下鋪面而來,他的話沒說完,就從中間被狂暴的咒力卷成肉泥。
甚至它自己都晚一步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分開的兩半身體還在蠕動,舌頭在被攪碎之前,還在發聲。
“你不知道……”
你不知道疼的嗎——!?
怎麽可能有人快疼昏過去了,下手的時候比沒受傷還要淩厲??
但它已經沒機會把話說完了。
伏黑見僅剩能動的一只手舉着刀沒動,禁锢他的觸手被霸道的咒力爆開一道豁口,呈現出一種炸裂的形狀,他的眼神因為劇痛已經開始消散,随之消散的還有手裏的刀刃。
櫻花樹下的變故這次真的被學生看到了,滿樹的櫻花被刀風波及,下雨一樣嘩啦啦掉落下來,一會就鋪了厚厚一層。人群呆滞尖叫,驚慌的四處逃竄,咒靈的身體重重倒下,失去力道的觸手落下,沒入堆積的櫻花瓣裏,伏黑見跟着摔倒,順着觸手滾進地上的花瓣海。
鼻間被櫻花的香味淹沒,他聽到人群的尖叫和議論,但已經沒力氣去設立帳了。
失去意識之前,伏黑見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
完蛋了,這次他男朋友肯定要氣死了。
這要是哄不好可怎麽辦啊……
……
日下部接到聯絡的時候快炸了。
“任務!?老子的學生都快死了,你他媽跟我提一個二級咒靈的破任務!?狗屁任務!你們這群混蛋他媽自己做去吧!”
他把傳達上層指示的輔助監督甩在身後,自己去車庫開車,坐上駕駛座的時候,還沒想清楚,為什麽輔助監督說最先發現伏黑見的是五條悟?
他記得五條家的神子不是在東京校上學嗎?
但沒時間去想那麽多了,日下部一路飙車,到醫院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已經亮起來,門口已經簇擁了不少術師裝扮的人,日下部認出其中的幾個,是他曾經合作過,禪院家的術師。
日下部更疑惑了,為什麽禪院家的人會在這??
沒等他想更多,簇擁在門前的術師向兩邊散開,騰出視野,手術室前的座位上,坐着一個穿着和服、優雅美麗的婦人。
日下部遲疑幾秒,他記得伏黑見的家庭資料上,家庭成員是一個男的帶小孩啊?
但人命關天,他還是提起精神,斟酌着措辭,“您好,您是伏黑見的母親嗎?我現在需要立刻把他帶走,請您和醫生說一聲,不需要進行手術,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一定會把他完整的帶回來——”
婦人搖搖頭,“你是說東京那邊那個會反轉術式的小女孩吧?那個對阿見沒有用的。”
日下部一怔,“您是……?”
婦人微笑,“重新介紹一下,我是伏黑見的母親,我叫禪院雅美,伏黑見……應該說禪院見,其實是會反轉術式的,雖然不會用來治療他人。”
日下部篤也愣住了,他沒想到伏黑見是禪院家的人,但除此之外,現在有個更關鍵的問題,“他會反轉術式?但是……”好像沒見他用過啊。
禪院夫人無奈地笑笑,“日下部老師知道咒術的‘平衡’原理吧?”
“大概,這個世界認為,以小見的術式,他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吧。”
她嘆了口氣,又重新揚起微笑來,“所以您也不用擔心,一般的致命傷是很難殺死小見的,只是需要一些時間。”
“那孩子是拼盡全力才活下來的,所以他絕不會,輕易放棄活着的權利。”
……
伏黑見在做夢。
他夢到四面透風的高樓上,甚爾拿着碎石向他的大動脈劃下去,那只青筋跳動的手,最後還是停在他脖頸一寸,只淺淺劃出一道擦傷。
碎石滾落在地上,男人也向後倒,躺在地上喘息。
他夢到國中時候,窗外的櫻花挨挨擠擠,堆促成雲,他膝蓋綁着固定的束縛帶,坐在座位上等家裏送來午餐。
有人從後面敲了敲他的椅背,伏黑見轉過頭,松本柒人表情桀骜,不管不顧,往他手裏硬塞了一盒牛奶。
然後他夢到五條悟,好多好多的五條悟。
把兩支快融化的冰淇淋塞給他的五條悟,雨夜燈光下呆愣地看着他的五條悟,車站前隔着擁擠的人群、準确把鑰匙抛向他的五條悟,在音樂噴泉邊拿着火紅花束吻他的五條悟,在房間裏,用外套蓋住他的……
伏黑見一直是個很被動的人。
對他來說,光是活着就是一件十足的麻煩事,所以沒有精力再去渴望什麽,追求什麽。
他不懼怕死亡,因為他和死亡太熟悉,但這一刻,他忽然生出了與往常不同的沖動。
他不想死。
他想活着。
無論如何,他都想活着見到五條悟。
麻醉失效後,劇烈的疼痛傳進神經,伏黑見意識到自己在醫院,因為消毒水的味道已經嗆得他咳嗽起來。
他的睫毛抖動,緩緩睜開眼,對上一張熟悉的但是又不熟悉的臉。
五條悟聽到他咳嗽的第一時間起身去調了空氣清新器的檔位,但是那張臉還繃着。五條悟在床邊坐下,雙腳難得規規矩矩的沒有翹到床上,他的身體看起來似乎很放松,其實每一塊肌肉都緊繃着,劉海垂下蓋住陰郁的表情。
五條少爺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我超生氣”四個字。
伏黑見:“……”
伏黑見重新閉上眼。
他忽然不想活着了,要不還是讓他昏過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