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母親 伯母,我想請你幫幫我
第114章 母親 伯母,我想請你幫幫我
“唐總, 這是上次會議之後修改的城南項目開發預案,請您過目。”
靜谧沉肅的董事長辦公室裏,唐雅坐在辦公桌後面, 接過田奇遞交過來的項目文件, 低頭主頁翻看。
“嗯,差不多了,”唐雅一邊擡手在文件上簽字, 一邊道, “叮囑他們,南邊濱水那一片是景觀最好的區域,地标建築的設計是重中之重, 一定要用心。”
“好的唐總,您放心,”田奇雙手接過簽好字的文件, 卻沒有立刻離開, 看了眼唐雅, 神色猶猶豫豫。
唐雅擡起頭來:“怎麽了?”
“沒有,”田奇飛快地搖了搖頭,又看了眼唐雅眼睛下面的青黑, 小心翼翼地問道, “唐總, 您這幾天是身體不舒服嗎?我看您臉色不太好。”
唐雅正捏着鋼筆無意識地輕點着桌面, 聞言手上動作一頓, 擡手掩飾性地按了按太陽穴:“噢, 可能是沒t睡好……沒事。”
“好。”田奇恭謹地點點頭,“您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說完他低頭整理文件,唐雅盯着他的側臉思考了兩秒, 突然出聲叫他:“小田。”
田奇立刻擡起頭來等候指示。
唐雅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站定,沉默地看着窗外一覽無餘的景象。天際泛青的雲層緩緩翻湧,如同壓在她頭頂驅散不開的陰霾,半晌,她仿佛下定什麽決心一般,開口問道:“你父親他,最近好嗎?”
田老是早年跟着唐雅父親打拼的老員工了,也是她值得信賴的長輩,如果她的那些事被嚴季淮公之于衆……
唐氏需要一個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資歷來穩住局面。
田奇接手了他父親的事務,在唐雅手底下做了這麽幾年的事,是個很細心也很懂得察言觀色的人,這會兒卻看不懂唐雅的意思,只能順着答:“挺好的,每天沒事就溜溜狗養養花,精神得很。”
“那就好,”唐雅點點頭,“我最近可能……有點事,也許需要請他老人家出面幫忙,料理下集團的事情。”
“是什麽事情,我可以幫您處理嗎?”田奇有點不解,“最近城南開發案正在關鍵階段,您是唐氏的主心骨,重要的決策全仰賴您把控。更何況張雲峰他們那夥人全盯着這個項目……”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自從拿下了城南這塊巨餅,唐氏集團就被推上了萬衆矚目的風口浪尖,眼下城南開發案才剛啓動,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生怕挑不出一點兒錯漏,偏偏唐雅行事滴水不漏,手段雷厲風行,風評幹淨良好。作為唐氏的領航人,眼下她自然要保持良好的狀态。
什麽要緊事能讓唐雅抛下這個項目?
“我知道,我只是想着萬一……”唐雅揉了揉眉心,頓了一下,無聲地嘆了口氣,“算了,沒事,當我沒說過,你去吧。”
作為集團的掌舵人,她不能,也沒有資格,讓集團在這個關鍵節點被她的私人事務影響。
她必須慎之又慎。
田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裏,唐雅靜坐半晌,拿起手包下了班。
回到家裏,唐老太太正拉着陳曼棠在廚房神秘兮兮地搗鼓什麽,唐雅整理好表情,走進去揚了揚眉:“做什麽呢?這麽熱鬧。”
唐老太太樂呵呵地轉過來:“我讓曼棠幫忙,一起挑一些嫩點兒的姜,去皮存起來,等阿禹回來給他做姜撞奶,他不是愛吃嗎,對他胃也好。”
唐雅哽了哽,沒有說話。
唐老太太并不知道為什麽嚴禹從小胃不好,只知道他剛跟着唐雅離婚搬回家的時候,瘦得像一只營養不良的猴子,心疼得不得了,只以為是大人鬧離婚吓到小孩子了。
所幸這些年家裏幾位長輩好好養着,總算把他養得健健康康的,長成了個一米八幾的大小夥子。盡管嚴禹胃早就好了,但冬天做姜撞奶,也已經成了唐老太太的一個習慣。
“對了,”唐老太太看向唐雅,“快月底了,阿禹有沒有說什麽時候回來呀,他最近是不是很忙,好久都沒回家了,也不知道忙起來有沒有好好吃飯。”
老太太絮絮叨叨着,手上動作耐心又細致,仔仔細細把鮮嫩的姜皮刮了個幹淨,眼裏全是對孩子的關切和擔憂。
唐雅掐住手心,轉過頭去,不敢面對自己的母親,勉強扯開一抹笑:“他不是跟着老章做項目嘛,元旦前是挺忙的,不過一切都好,您別擔心,實在不行您把東西做好,我給他送學校去。”
老太太勉強放下心來:“一定要叫他注意身體呀。”
“我知道。”唐雅低下頭,看着自己母親鬓角的銀發有些出神,老太太曾經有一頭烏黑的秀發,那是唐榕川出事之後才迅速變白的。
她不敢想象自己母親知道所有真相後,能否承受得住第二次打擊。
和嚴季淮魚死網破,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會知道真相。
偌大一個唐氏,她父親一輩子的心血和榮譽,如果公衆知道唐氏掌權人這樣不堪的過去,集團該怎麽辦?
她年邁的母親該怎麽辦?
還有阿禹,他現在怎麽樣了……他又該怎麽辦。
她努力地呵護了十五年的風平浪靜,如今卻像在沉寂海面上踽踽獨行的船只,底下是看不見的深淵,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風起浪湧,将她苦心維持的一切傾覆殆盡。
唐雅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的脊背如此沉重,沉重到連呼吸都艱難,眼前的困境比父親剛離世時還要舉步維艱,可她又沒有第二個能夠傾訴的對象。她默不作聲地走到客廳坐下,将自己埋進抱枕裏,思緒雜亂無章。
唐老太太不知道何時走過來,在她身上蓋了條毯子:“最近是不是很累?不管有什麽事,阿雅,有我呢,媽媽在呢,啊。”
唐雅眼眶一酸,眼淚幾乎要掉出來,她閉着眼睛翻了個身:“知道啦,知道啦,您忙您的,我休息會兒。”
老人家似乎又看了她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走遠。
她松了一口氣。
嗡嗡。
手機震動起來,有來電提醒,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喂?”唐雅接起來。
“伯母您好。”電話那頭傳來清澈沉穩的年輕女聲。
“……念念?”唐雅有些不确定地開口問,“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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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阿禹最近沒回家,我母親有些挂念,不想讓她太擔心,所以請你上樓來。”
唐雅将白念引到二樓的休閑室,有些抱歉地笑笑。
“沒事的伯母,”白念點點頭,在沙發上坐下來,“因為這件事有點着急,所以我直接登門打擾了,有些冒昧,請您見諒。”
唐雅看着眼前文靜乖巧的女孩,打起精神笑了下:“阿禹第一次有喜歡的女孩子,本來應該正式邀請你到家裏來一趟的,但是最近事情太多,是我疏忽了。你和阿禹……最近還好嗎?”
“不太好,”白念抿了抿唇,開門見山,“其實我來找您,就是為了說這個,我們好幾天沒有聯系了。”
唐雅心裏一緊:“發生什麽事了嗎?”
白念卻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擡起臉來,對視上唐雅的眼睛,清楚地從裏面看見疲憊的血絲。
腦海中閃過那本評估報告裏觸目驚心的文字,白念輕輕嘆了口氣:“伯母,您可以告訴我,師兄他……小時候到底經歷過什麽嗎?”
“小時候?”唐雅勉力笑了一下,“男孩子小時候都跟皮猴兒一樣的,怎麽了嗎?”
眼前的長輩在竭力維持自己的端莊和堅韌,白念眼睛裏閃過一絲不忍,她今天貿然前來,其實并不是最好的選擇,但事情拖得越久越難料,她必須這麽做。
“我們之前去做公益活動的時候,師兄曾經上臺唱歌,”白念緩緩開口,“他唱了一首哆啦A夢之歌。”
聽到噩夢般的字眼,唐雅的臉色肉眼可見地迅速蒼白。
“唱到一半,他突然産生強烈的不适,”白念繼續說,“他緊緊掐着我的肩膀,那一刻我看着他的眼睛,覺得他就像一個陌生人……幸好沒幾分鐘他就緩過來了。”
“他可能是身體不舒服,這孩子從小胃不好,有可能是突然疼痛發作……”唐雅竭力維持平靜,努力找了個理由,心裏已經湧過驚濤駭浪。
阿禹他……怎麽會出現這種情況?他是不是,想起來了?
“其實師兄前天晚上來找過我,”白念繼續道,“那時候他整個人的狀态和那天在臺上唱歌時一模一樣,不,應該說更糟,我甚至感覺,他的意志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很暴躁,很壓抑。”
唐雅掐着掌心慌張地掃了一遍白念的全身:“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你沒事吧?”
“伯母,”白念打斷她,“你為什麽不擔心他,而是擔心我?”
意識到自己慌亂出錯,唐雅一時語塞:“我……”
白念心裏泛酸:“您是潛意識覺得,師兄他會做什麽不好的事情吧。”
“不是!”唐雅下意識否認,“不會的,阿禹不會這樣的,不會……”
連日來巨大的精神壓迫已經讓她神經緊繃到了極點,此刻三言兩語被白念挑破了她最恐懼擔憂的事情,唐雅終于維持不住平靜,捂着眼睛再也說不出來話。
“伯母,”白念低下頭去,從包裏拿出一份泛黃陳舊的文件,輕輕擱在了唐雅面前,“我其實已經……知道了一些事。”
唐雅擡起眼睛,目光落在那份兒童心理評估報告上,懸着的心轟然坍塌。
“你怎麽會有這t個……”她聲音帶着震驚和不可置信。
白念低下頭致歉:“對不起,我偶然間看到的,當我意識到這是什麽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唐雅直起身來,看向白念,眼前的小姑娘眼睛裏沒有嫌惡,沒有震驚,沒有抗拒,只有洞悉一切的平靜和淺淡的哀傷。
唐雅突然平靜下來。
拼命掩藏了十五年的秘密,驟然被第三個人捅破,她突然有種頹然的釋懷。
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苦笑一聲:“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确實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白念站起身來,走到情緒強烈波動的唐雅面前蹲下,伸出手撫上她的手背,試圖給予她一些安撫的力量:“不,您把他保護得很好。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也是一位堅韌的女性……這麽多年,您一定也很辛苦吧。”
唐雅身軀一震。
從來沒有人知道她承受着什麽,從來沒有人告訴她,這麽多年,她辛苦了。
她無處傾訴,驟然有了宣洩口,她卻幾乎哽咽:“阿禹他看到這個沒有,他是不是想起來了?”
“沒有,”白念搖搖頭,“他沒看到,但是我猜,他大概是知道些什麽了。”
唐雅閉了閉眼鏡:“我知道總有一天會瞞不住的,但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白念垂下眼睛:“其實,昨天師兄跟我說了分手。”
“什麽?!”唐雅臉色一白。
作為母親,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嚴禹對眼前這個女生的珍視,她曾經抱有一絲隐秘的僥幸,只要白念的存在一直穩定,阿禹就永遠有一絲牽絆,他就不會滑入嚴季淮詛咒的那個極端。
如果……如果他連愛的人都可以舍棄,他會變成什麽樣?
她指甲幾乎将掌心掐出血來。
白念又遞出一份藥物檢測報告:“那天晚上他來找我時掉落的東西,我拿去化驗了,是致幻劑。”
唐雅呼吸一滞:“是嚴季淮逼他吃的!”
“我不知道他給師兄吃這個藥的目的是什麽,但師兄他……就算意識不清醒,也從來沒想過要傷害我,”白念說,“我們一起養了一只流浪貓,在我之前,師兄已經喂養了它好幾年。我知道,他跟我說分手,也不是真的想要怎麽樣,他只是……”
唐雅終于落下淚來:“只是怕傷害到自己珍惜的人。”
“所以,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白念說。
唐雅已經淚流滿面:“你見到他的時候,他還好嗎?”
“不好。”白念目光落在晴朗的窗外,表情是清晰的難過。
孤零零地一個人,背負着一身的秘密,那麽沉,那麽重,重到要把她遠遠地推開,連眼睛都不敢與她對視。
一個連自我意志都要僞裝的人,怎麽會好呢?
她不知道嚴禹想要做什麽,但她不想放任他一個人。
“連您聽到他狀态異常的第一反應,都是擔心他會不會傷害我,”白念再次開口對唐雅說,“連自己的母親都這麽擔憂,您說,如果他知道了什麽,他會怎麽想自己?會不會覺得自己,真的是那樣的人?”
唐雅渾身一僵。
“所以,伯母,”白念神情陡然嚴肅起來,她認真地與唐雅對視。
“我想請你幫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