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他的往事 她知道了
第110章 他的往事 她知道了
心理矯正之後是舒緩治療, 畢竟經歷了情緒波動那麽強烈的大起大落,肯定需要調節一下。
剛才還在放晴的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陰沉了下來,白念看了眼外面被風吹得搖搖欲墜的花草, 放棄了女醫生讓她到樓下花園走走的建議, 在休息區閑逛起來。
女醫生操控着休息區的音響設備播放起了舒緩情緒的音樂,給她送了飲料茶點,任由她自己放松, 自己坐在一邊整理資料, 兩人互不打擾。
每個顧客都有自己喜歡的放松形式,有的喜歡拉着她大聊特聊,有的喜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白念顯然是後者。
她在休息區晃蕩了一圈,發現休息區還有個小閣樓,爬上去一看, 居然是個小圖書室, 裏面放了幾排書架。
白念随便挑了本感興趣的書, 随意往落地窗邊坐下開始翻看,樓下似乎傳來交談聲,她沒在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她下意識擡起頭來, 看到來人就是一愣:“江佑?”
來人正是兩個月沒再遇見的江佑, 那頭标志性的紅發不知道為什麽染回了乖順的黑色, 手裏端着個大紙箱, 看見她也是一愣:“白念……你怎麽會在這兒?”
察覺到他不再旁若無人地喊自己念念,白念悄然松了口氣,她舉了舉手裏的書:“來做個心理疏導, 你呢?”
江佑把手裏的紙箱放在窗戶邊,指了指書架角落裏一堆散亂的雜志:“我來幫我媽整理一下閣樓的老舊的報紙雜志,連着一些失效的資料一起收走。”
“你媽媽?”白念有些詫異地看了眼樓下辦公桌前的女醫生。
江佑攤了攤手,淺淺地笑了下:“是啊,沒想到吧,一家子幹這行的。”
難怪她覺得這個女醫生有種熟悉的感覺,原來是江佑的母親,白念恍然大悟。
她往旁邊的位置挪了挪:“好像擋着你了。”
江佑沖她淡淡地笑了下,在她身邊蹲下來,開始收拾地上的舊報紙,像是漫不經心地問道:“是遇到什麽煩惱了嗎?”
察覺到白念沒有立刻回答,他敏銳地補充了一句:“不想說也沒事,這是你的隐私,我就随口一問。”
白念伸了個懶腰:“也沒什麽,就是以前那點兒不大不小的毛病,想試試能不能矯正。”
江佑沉默了一會兒才反問:“幽閉恐懼症?”
“是啊。”
“在網咖裏我就看出來了,不過怎麽想起來治療了?”江佑也陪着她笑,“我那時讓你試着信任我……你可是給我潑了盆好大的冷水。”
那場以救贖為名的告白,早已經心照不宣地淡去,又被他輕描淡寫開玩笑一樣提起來。
白念挺坦然:“為了自己,也為了……某個人。”
江佑往箱子裏塞東西的動作一頓,卷翹的睫毛閃了閃,臉上的笑意幾乎挂不住,眼睛裏全是落寞:“是麽。”
他偏過頭很小心地看了眼仰頭靠着玻璃的白念,這個動作将她的頸部拉得修長,柔軟的發絲從她的肩膀輪流滑落,在燈光下蕩開動人的弧度。
他突然別過眼去,手掌按在紙箱裏的東西上,臉上表情不明。
過期很久的雜志和報紙下面壓着他塞在底部的許多廢棄的資料,大多是他母親十多年甚至二十年前接診的病例資料,早已經過了保密和追蹤時限。
他手指輕輕移開,最頂上一本資料上明晃晃寫着幾個大字。
【兒童心理健康評估】
【評估對象:嚴禹】
他不動聲色地把雜志蓋上去,半開玩笑似的苦笑:“你是跟我這個失敗了的追求者炫耀你的愛情嗎?好紮心,心口有點痛。”
白念扭過頭來看他半真半假地捧心動作,噗嗤一笑:“我沒這個意思,我在認真回答你的問題啊。”
江佑看着她慵懶得像只貓一樣的笑,憋在心裏的話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如果,有些人并不像你知道的那樣,你會失望嗎?”
白念有點詫異地一挑眉:“你在說誰?”
“……沒什麽。”江佑倉促地回收目光,有些懊惱自己的多嘴。
“為什麽要失望?”白念笑,“我認識的就是我看到的,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也是。”江佑垂下眼睛,“這才是你啊。”
他收拾完最後一張報紙,站起身來,在原地沉默了三秒,突然把紙箱往窗戶邊推了推,轉身往樓下走去。
“哎?”白念叫住他,“你的箱子不拿下去嗎?”
江佑回過頭來,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靜默深邃,夾雜着白念難以察覺的情緒,他喉結滾了滾:“先放着,我一會兒來拿。”
他下樓的腳步聲遠去,白念收回目光低頭看了會兒書,一陣風突然從她後側灌進來,她這才發現江佑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窗,快要下雨的天氣,她的頭發被吹得很亂,有些冷。
她站起身來,打算将窗戶關小一點,剛伸出手,一陣更猛烈的風突然擠了進來,順勢将箱子裏的報紙吹得不住抖動,有兩張最頂上的扛不住飛了出去。
她趕緊關了窗,跑過去撿起報紙,打算塞回箱子,看到裏面原本被報紙遮住現在露出來的東西,手上動作一頓。
兒童心理報告?嚴禹?……是重名嗎?
出于某種直覺,她的心跳莫名劇烈起來。
江佑下樓前回望過來的眼神突然從腦海中跳出來,她盯着那沓泛黃的資料看了許久,伸手把它拿了起來。
【姓名:嚴禹
性別:男
年齡:8歲
監護人:唐雅
監護人主訴:患兒一個月前腦部遭受重創,疑似失去部分記憶】
【談話內容(與患兒一對一)
Q:你叫什麽名字呀?今年多大了?
A:嚴禹,8歲。
Q:頭很痛嗎,我看你一直在揉自己的腦袋。
A:有一點兒,媽媽說因為我上個月騎車摔倒了。
Q:你還會騎車呀,這麽厲害?你還喜歡什麽?
A:我應該喜歡奧特曼,哆啦Q夢,小貓,哦,還有畫畫。
Q:為什麽說應該呢?
A:因為我以前的房間裏放着很多奧特曼和哆啦Q夢手辦,我還在許多地方畫畫,書本上,牆壁上,所以我猜的。其實我好像忘記了一些事情,這些東西對我來說……(思考很久)很陌生。
Q:為什麽說以前呢?
A:因為媽媽和爸爸離婚t了,我有新的房間。
Q:你知道離婚是什麽意思嗎?
A:知道,媽媽說喜歡就會在一起,不喜歡就會分開,就像我不喜歡我的叮當貓了,我走的時候沒有帶上它,這很正常。
Q:你很勇敢,許多小朋友不敢一個人跟我說話。
A:媽媽教我要勇敢。
Q:你喜歡媽媽嗎?
A:喜歡,她從不打我,也不罵我,媽媽很好。
Q:那爸爸呢?
A:(沉默和猶豫)不喜歡。
Q:為什麽?他打你還是罵你?
A:(沉默)沒有,就是不喜歡,每個人都必須喜歡自己的爸爸媽媽嗎?我只要喜歡媽媽和我的貓就夠了。
Q:不是必須,你說的對,我們有喜歡和不喜歡的自由。你手臂上的抓痕是你的小貓造成的嗎?它傷害了你,你會不會生氣,想要反擊?
A:為什麽要生氣,它不是故意的,我們是好朋友,它應該有表達不開心的自由。
Q:好的,你是個很棒的小孩,謝謝你和我聊天。
A:不用謝。】
【談話內容(與監護人一對一)
Q:為了确保本次評估有效,你可以确保回答問題時答案真實準确嗎?根據你之前的描述,問題可能會造成對你的心理傷害,你也可以拒絕回答。
A:可以保證,我知道的,可以開始了。
Q:他腦部受到重創是什麽時候,為什麽?
A:一個月前,被他的父親暴力毆打之後砸在了椅子角上。
Q:這種暴力行為是單獨針對孩子還是?
A:我和孩子都有。他在孩子房間裏建了個暗室專門用來施暴,有時候打我,有時候打孩子,用各種手段。打我的時候,偶爾他會把孩子也帶進來放在一邊看。
Q:孩子知道是你嗎?
A:以前不知道,最後那次,他逼問孩子好不好玩,因為孩子回答了不,他拿了一只貓,抓着孩子的手逼他把貓掐死,孩子跑了出去,我為了阻止他繼續打孩子,被認出來了。
Q:孩子對掐貓和暴力行為是什麽反應?
A:他很抗拒,很害怕,掐貓的時候吐了。
Q:這種暴力行為持續多久了?怎麽做出的離婚決定?
A:我和他結婚九年,從第二年開始的,從我生下孩子開始,他一直用孩子和父母威脅我,我開始不敢反抗。他知道孩子喜歡奧特曼,每次打完孩子以後會“獎勵”他一個手辦,他在逼孩子掐貓的時候,甚至播放他最喜歡的哆啦Q夢之歌,他試圖毀滅和重塑人的意志,讓我們的精神全都被他掌控……直到那天,我才發現一直忍讓只會讓他得寸進尺,我這樣,根本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
Q:這些事情,還有別人知道嗎?
A:沒有了,我怕父母擔心,跟他們說是因為感情不和才離婚。
Q: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母親。
A:是嗎?我連自己的孩子也沒有保護好。
Q:你是怎麽發現孩子失憶的?
A:他第一次跟我說餓了,在那之前他在家很消極害怕,根本吃不下飯。他還問我牆上的塗鴉是誰畫的,那是他自己畫的,他曾經跟我說,那間房間裏太暗了,沒有窗戶,他自己畫一個,希望裏面不會那麽令人害怕。我心裏有些猜想,試探性地問了一些問題,才發現他把關于父親的那部分記憶都忘了。
Q:我剛才跟孩子談話時也引導詢問了一遍,他直覺性地不喜歡自己的父親,卻不記得那些暴力行為了。
A:這算不算一件好事?我不想再讓他想起來。
Q:初步觀察來看,這是創傷造成的逆行性遺忘,也許他會永遠忘記,也許收到偶然刺激又會想起來,站在兒童成長的角度,暫時性的遺忘有助于他脫離陰影,你可以加強對他的正向引導,将他對過去記憶的标志物進行記憶覆蓋,用你引導的記憶去覆蓋他的記憶,比如手辦,比如傷痕,比如歌曲。
A:我知道了,謝謝你。
Q:整體評估下來,孩子心理沒什麽大問題,對待動物富有愛心和耐心,沒有受到父親精神控制和暴力行為的引導,他思考問題的方式很成熟,表達也很有邏輯,我想這是痛苦為他帶來的成長,希望你們早日走出泥沼。
A:謝謝你。
Q:以上是我作為心理醫生的陳詞,接下來是我個人部分。為了你和孩子,考慮過報警嗎?
A:我覺得現在挺好的,我不想驚動父母,也不想讓孩子再受刺激,能夠順利離婚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了,我怕我前夫有什麽過激行為。
Q: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孩子找回記憶怎麽辦?還有你,需要心理疏導嗎?
A:我會教會他長大,學會面對風雨。有他陪着,我相信我可以走出來。謝謝你。】
薄薄的幾頁文字重如千鈞,白念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她甚至懷疑自己認錯了人,這應當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才對。
但右上角照片欄裏有張藍底證件照。
照片中男孩的頭發有些長,眼神沉郁,望着鏡頭的方向微垂着上眼睑,瘦小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形狀好看的嘴唇緊緊抿着。
是他的小時候,她無法自欺欺人。
窗外雲醞釀了很久的大雨傾盆而下。
她不知道用什麽心情将這份泛黃的資料放回原來的位置,起身離開,在樓梯轉角處遇到了江佑,他好像已經在這裏等候了許久。
“謝謝你。”白念沒有看他,擦肩而過的瞬間沒頭沒尾地輕聲說了一句。
“白念,”江佑叫住她,“下雨了,讓我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