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獠牙 你遲早會成為我最優秀的作品
第107章 獠牙 你遲早會成為我最優秀的作品
冰冷, 潮濕,昏暗。
他睜開眼睛,面前是一個高大的黑影, 沉默無聲地立在他面前, 高大到他拼命揚起脖頸,也看不清黑影的面容。
他應該害怕的。
這裏又黑又靜,他應該哭泣, 吶喊, 哀求,不管制造出什麽聲音都好,總好過這樣如同死寂一般的安靜, 安靜得令人恐懼,只留下黑影輕柔如同鬼魅的呼吸。
他想要出聲,但是突然想到什麽, 他緊緊閉上了嘴。
他經常會在夜晚被帶來這裏, 有時候是旁觀, 有時候……會被打。
可是媽媽說,不管怎麽樣,都不要出聲。
角落裏蜷縮着另一個影子, “它”是他在這裏的“老朋友”, 盡管他和“它”從沒有打過招呼, 但他經常能看見“它”。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 只覺得影子有着令人熟悉的氣息, 他的心跳很快。
他并不覺得有片刻放松, 盡管這個老朋友一出現,就意味着他今晚不用被打了。
“乖乖在這待着,像以前一樣。”面前高大的黑影突然開口, 反手推上了他身後的門——說“門”也不恰當,因為它不像家裏其他的門一樣,可以自由開合,像一張冰冷黑暗的巨口,将他吞噬,卻不讓他離開。
他緊緊将小小的身軀貼在“門”上,看着黑影和往常一樣,手裏攥着奇怪的東西,走向他那個角落裏的“老朋友”。
然後眼睜睜看着一切發生。
這裏很暗,黑影不開燈,他應當看不清的,但他的感官似乎又很敏銳,好像透過黑暗洞悉了一切。
有時候是長長的鞭子,有時候是堅硬的球棍,有時候他也認不出,這些東西落在角落的“它”身上,是沉悶的響聲。
他的老朋友一言不發,他很害怕,害怕到緊緊咬住自己的手指,抑制自己的聲音。
“它”……會痛的吧,為什麽不會哭呢?
黑影累了就會停手,這時候他的聲音裏會帶着滿足和舒暢的笑意,回過頭問他:“好玩嗎?”
他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這麽問,他瑟縮着搖搖頭。
方才還在笑的黑影突然好像被激怒一樣,猛地大步走過來,扯住他細瘦的手腕,将他一把掼到角落,他站立不穩,猛地撲到那團蜷縮的影子上面。
影子将自己縮得更緊,幾乎連呼吸都收斂,像是不想讓他看見。
黑影蹲下來,抓着他的手,将手裏的鞭子塞到他掌心,強迫他攥住,語氣裏帶着期待和隐約的急躁:“怎麽會不好玩兒呢……試試,你會喜歡的。”
他渾身顫抖起來,莫名抗拒地想要抽出手去,嗓子裏的嗚咽幾乎要跳出來。
大約是他掙紮的力氣太大,黑影突然松了手,将他猛地推搡到一邊,極度暴躁地起身沖着角落裏的影子踹了一腳:“他跟你一樣懦弱!”
突發的暴虐讓“它”猝不及防,在安靜的房間裏溢出一聲驚痛的悶哼,然後又反應過來似的立刻捂住了嘴。
但他聽清楚了,那個聲音帶着令人心驚肉跳的熟悉。
不要出聲,不能出聲……腦中的叮囑不斷回響,他頭痛欲裂,在混沌中艱難開口:“不要碰……它。”
暴怒中的男人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新鮮事一般,突然住了手,轉身盯着他:“不當啞巴了?”
他猛地捂住嘴巴,媽媽說過,出聲會讓壞人更加興奮。
來不及了,男人突然調轉目标,走到他面前蹲下,仔細端詳他半晌後,突然冷冷開口:“善良和同情心是最沒用的垃圾。”
說完他站起身來,扯着他的手腕往角落裏一扔,轉身大步出了門。
黑暗裏只剩下他和“它”。
他還沒來得及碰到它身上的繩子,黑影已經折返回來,牆壁洞開的一瞬間,外面有燈光傾瀉進來,令他看清楚了他手裏的東西。
那是一只貓,乖巧地伏在黑影的臂彎。
他關上門,在他身前站定,将手中的t貓往他眼前一扔,軟糯糯暖乎乎一團落在他的懷裏,比他冰冷的溫度要高許多。
“喜歡嗎?”黑影陰測測開口詢問。
他不敢再開口,輕輕點了點頭。
“它是你的了,”黑影低低地笑了兩聲:“還喜歡什麽?”
他抿了抿唇,毛茸茸的小生命在他手掌裏拱來拱去,他悄悄摸了一下。
黑影見他閉緊了嘴,突然指了指角落裏的“它”:“回答我,我可以不打她。”
他眼睛裏煥發出希冀的光,看了一眼身旁安靜的影子:“還喜歡……還喜歡媽媽教我的歌。”
哆啦A夢的歌,歌裏那只藍色的胖貓貓,和眼前這只一樣溫暖可愛,在他離開這個可怕的空間回到光明裏時,和媽媽一起陪伴他熬過許多吃不下飯睡不着覺的時光。
黑影笑起來,拿出手機點了兩下,放到他面前,歡快靈動的旋律在寂靜的空間響起,不知道為什麽,他卻不覺得快樂了,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貓。
大概是黑影的氣息太過冰冷。
“快樂時與我分享,難過時陪在身旁,掏掏它的神奇口袋就能把煩惱遺忘……”溫柔的女聲唱着輕快的歌詞。
他在旋律裏與黑影對視。
“喜歡的東西……”黑影突然開口,“不就是拿來摧毀的麽。”
他太小,小到不能理解這字裏行間的深意,但他有小獸一般敏銳的直覺,他嗅到了暴虐的氣息,背上的寒毛幾乎在一瞬間炸起,他下意識地抱着小貓想要跑。
然後被猛地掐住了脖子,輕而易舉地拎了回去,懷裏的貓也被奪走。
頸部傳來窒息的壓迫,他拼命用手去掰如鐵一般的手指,卻紋絲不動,血液擁堵在大腦,耳邊的旋律越來越響亮,幾乎淹沒他的意識。
更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他的脖頸被放開,但手指被另一只堅硬的手掌強迫着,圈住了小貓細細的脖子,慢慢地、不斷收緊。
他驚懼到了極點,手臂拼命回縮,卻怎麽也甩不脫控制,他嘴唇顫抖起來,泛起青灰色的絕望顏色:“不要。”
黑影鉗制着他重重一握,手中柔軟的小身體劇烈掙紮起來,尖利的爪子在黑影手上劃開一道血痕,他卻紋絲不動,甚至從嗓子裏溢出悶笑。
哆啦A夢的歌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在他耳邊循環播放,手中柔軟溫熱的貓兒正在劇烈掙紮,鐵鏽一般的腥味在他鼻息間擴散。
他好像聽到了柔軟骨骼爆裂的嘎吱聲。
“嘔!”
他突然彎下腰,狂吐不止,吃不下東西也吐不出什麽,只有胃酸侵蝕了他的嗅覺,濃烈的氣味全都劈頭蓋臉覆在了黑影的身上。
這使得鉗制着他的手松開了一瞬。
他不知從哪裏生出的力氣,猛地扯出自己的手臂,朝着那道可以打開的牆壁跑去,不知道碰到了哪裏,“門”開了!
借着光亮,他意識模糊地抓起牆邊滾落的棒球棍,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站定,轉過身涕泗橫流地舉起了幾乎和自己一樣高的武器。
細弱的胳膊在無聲顫抖。
黑影緩慢地站起身來,沒有再管腳下掙動的貓,一步一步向他走過去。
“不要碰他!”
角落裏沉寂了許久的影子突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吼叫,他在劇烈的神經轟鳴中聽清了“它”的聲音,如同血液凝固般釘死在原地。
那是無數個夜晚在他耳朵邊唱着歌讓他忘掉噩夢安然入睡的聲音。
“……媽媽?”他嘔吐過後的嗓音沙啞得不成調。
黑暗中的影子猛地一僵。
黑影哼笑一聲,輕而易舉越過他舉着的球棒,像掐那只貓一樣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拎了起來。
“不!”下一秒,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影子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掙脫了腳上的繩子,猛地朝他們沖了過來。
他在窒息和劇烈的疼痛中感受到黑影遭受到猛烈的撞擊,帶着他一起倒下,下墜的瞬間他看到了媽媽驚慌失措的臉和她想要伸出接住他的手。
以及她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傷痕。
但她沒來得及接住他。
他的後腦重重撞上了書桌旁的椅子,旋轉的視角裏只能看到堅硬的椅子外角磕在木質地板上,砸出一個深深的凹陷。
像一道冰冷的傷痕。
耳邊回響着輕快的哆啦A夢之歌,那是他意識消失最後一瞬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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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噠。
伴随着一聲開關的輕響,房間裏的頂燈驟然亮起,照亮嚴禹眼前的黑暗。
他的背部被冷汗浸濕,雙手無意識地捂住自己絞緊劇痛的胃部,嘴唇蒼白得幾乎失去顏色,眼睛裏像剛剛回魂一般緩慢聚焦,狼狽地靠在冰冷堅硬的牆壁上,劇烈喘息。
如果白念在這裏,她就能認出,他的樣子,和那天在春望小學講臺上如出一轍。
噩夢中黑影帶笑的聲音穿越記憶在他身後緩緩響起。
“你想起來了。”他俯視着他,語氣從容又确定。
嚴禹緩慢地直起身,他顫抖的視線從亮燈的房間裏劃過。
裏面空無一物。
沒有貓,沒有工具,沒有角落蜷縮的影子,也沒有回響不停的歌聲。
灰白的牆壁帶上了歲月的斑駁,蒙塵的狹小空間貫穿時間,從她的記憶裏抽絲剝繭,揭去猙獰的黑暗,只剩下蒼白的陳舊和普通。
他呼吸粗重得清晰可聞,冷汗順着他的鼻尖滴落在地。
嚴季淮輕嘆一聲,堪稱溫柔地撫上他劇烈起伏的背,像安撫一般呢喃:“你看,忘記了又怎麽樣,你總歸會想起來的,不是麽?”
嚴禹沒有掙脫他的手,沉默乖順得像一只輕易可以摧毀的貓,在他手底脆弱地喘息,嚴季淮滿意地笑了:“命運有它既定的軌跡,我們只能聽憑掌控,你逃不了的,阿禹。”
“你骨子裏流着我的血,你遲早會成為下一個我。”
“不對,是更優秀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