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驚雷 他擡起腿,緩慢地走了進去……
第106章 驚雷 他擡起腿,緩慢地走了進去……
唐雅許久沒有說話。
墨鏡遮掩下, 嚴季淮看不清她的表情,但這樣近的距離,他清楚地感受到唐雅身軀的細微顫抖和呼吸的急促, 像是嫉妒的憤怒, 又像是嫉妒的憂懼。
他享受一般地深吸一口氣,感受這久違的生動情緒,再開口聲音裏滿是不急不慢的愉悅:“好久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了, 真懷念啊……讓我猜猜, 你現在是害怕?緊張?還是生氣。”
這個輕柔緩和的語氣令唐雅一陣惡寒,她猛地退後兩步,和他拉開距離, 怒到極點反而平靜下來,回視他的眼睛:“你覺得我現在還會怕你麽?嚴季淮,你做夢。”
“是麽?”嚴季淮輕輕哼笑一聲, “你是覺得……你現在有能力對付我, 還是……有能力保護他?”
唐雅攥緊掌心, 一字一句:“阿禹已經長大了,你傷害不了他。”
嚴季淮笑得肩膀亂顫:“哦?那如果……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曾經像一條狗一樣,毫無尊嚴地爬在我面前痛哭求饒……會是什麽反應?”
轟隆——
陰沉了許久的天際突然炸起一道驚雷, 慘白的電光劃開天幕, 照亮一室蕭索晦暗。
“啪!”
唐雅猛地摘下墨鏡, 用力甩了他一個耳光。
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內回響, 嚴季淮半邊臉極快地紅腫起來, 他感到自己臉頰一側火辣辣地疼痛, 卻沒生氣,反而像看見什麽新奇事物一般,轉過頭沖着唐雅笑, 不急不惱地開口:“哈,我的阿雅不愧是做了董事長的人啊……好威風。”
唐雅倒退兩步,看着自己同樣因為用力過猛而劇烈疼痛的掌心,雙眼幾乎赤紅,她腦中劇烈轟鳴——這塊壓在她心底15年的陰霾,被眼前的男人輕而易舉地點破,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撕開,變成她逃不開避不掉的事實。
嚴季淮慢慢走過來,在她耳邊輕語呢喃:“那些錄像……我可是好、好、保、存,一點兒也舍不得破壞呢。”
低沉的聲線猶如惡魔低語,在唐雅的耳邊炸開,拖拽着她的理智一同淪陷,墜落進15年前那些暗無天日的回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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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窗戶的黑暗房間。
魔鬼一般的男人。
鮮血,哭泣,哀求,疼痛。
唐雅意識已經模糊,她磕磕絆絆地墜落在地,冰冷的地面喚回幾分神智,她擡起頭來,視線緩慢上行,近在咫尺的黑色皮鞋,筆直的褲管……以及那張她熟悉的臉。
渙散的視線中,這張陰森恐怖的臉不斷閃回,變成初次邂逅的宴會廳裏,他紳士又溫柔的笑容。
彼時她還是不谙世事的唐氏獨女,被唐榕川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偷偷逃離觥籌交錯的局,在更深露重的花園裏閑逛,不小心被跳到腿上的蟲子吓到驚叫。
不知道從何處出現的男人一把接住差點因為驚慌摔倒的女生,憋着笑安慰她:“一只蟲子吓成這樣?”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男人眉目英挺,嗓音溫柔,瞬間俘獲了她的心跳。
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她百般抗拒的聯姻對象,華普集團的繼承人。
如同所有俗套又浪漫的故事,她懷揣着喜悅,心甘情願站在牧師面前,等待他為她戴上戒指,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她不理解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噩夢是從她懷孕開始的。
她一心一意洗手作羹湯陪伴的男人,不知道是哪一天,驟然撕開他僞善的面具,對她揚起了惡魔的笑。
“為什麽?”第一次被打得蜷縮在床角時,她滿臉崩潰地問道。
男人收斂了劇烈的喘息,輕柔撫摸她的紅痕:“因為我喜歡你啊……阿雅,你的眼淚和求饒,讓我很興奮。”
唐雅護着肚子往後退,男人轉而撫摸她顫抖的唇:“第一次見到你時,我就想這麽做了,你的臉笑得那麽生動,我想看看……它哭泣的樣子。”
她臉色慘白。
原來所謂的邂逅和心動,只是他為她親手編織的牢籠。
“不許跟你爸媽告狀啊,不然我會生氣的,”男人微笑着警告,伸手點了點她隆起的肚皮,“保護好我們的孩子,阿雅。”
用一條生命做威脅,他篤定她不敢求救。
開始只是拳打腳踢。
後面一發不可收拾。
甚至連阿禹也……
唐雅心中一痛,從嚴季淮幾乎貼上來的溫熱呼吸中驟然撤開,他要看她的脆t弱和恐懼,她偏不!
“錄像?”她聲音平靜下來,“嚴季淮,你能用這個威脅我一輩子麽?”
“不能嗎?”嚴季淮觀察她的神情,仍然胸有成竹,“難道你想讓唐氏所有人知道,讓你母親知道,或者……讓阿禹知道?”
唐雅掌心幾乎被指甲掐破。
這樣赤裸裸的威脅積壓在她心頭太久,以至于她逃離這裏15年,仍然将這個秘密死守在心裏。
所有人只隐約知道,嚴季淮似乎是出軌了,唐雅忍無可忍才離的婚。
天知道她每年看到餐桌上如同定時鬧鐘一樣出現的蟹黃面,到底有多惡心,多恐懼。
偏偏她還要強裝無事地咽下去,然後轉身上樓,連膽汁都吐得幹幹淨淨。
她逃離了噩夢,卻沒有完全逃離。
他放她離開,如同戲耍獵物的兇手,饒有興致地看着她掙紮。
仿佛一切盡在掌握。
看她半晌不說話,嚴季淮了然一笑:“你看,你跑不掉的,不是麽?”
“嘔!”唐雅突然俯下腰,憑空幹嘔一聲,她倉促地拉開房門,大步跨了出去。
嚴季淮噙着笑看着她離去,直到倉皇的腳步聲在樓下消失,他才懶懶地直起身來,拉開重新自動合起的房門,邁出一只腳。
突然,他停了下來,擡起頭,視線從房間內一晃而過,對着陳列櫃頂部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仿佛在與什麽對視一般。
他輕輕動了動唇,似乎說了句什麽。
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櫃子最上排有個毫不起眼的玩偶,良久,它深色的塑料眼珠突然閃爍了一下。
窗外悶雷滾動了許久,大雨終于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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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嚴老太太心情很不錯,她的寶貝孫子似乎和自己的父親關系有所緩和,不僅到華普來上班了,而且每天按時回來吃飯睡覺。
前所未有的好事情。
今天她照樣興致盎然地和家裏阿姨一起做飯,鮮香的湯剛剛揭蓋,門口響起開門的聲音。
“阿禹回來啦?快快,洗手過來吃飯,”老太太一臉笑容,随口問道,“今天怎麽這麽晚呀?”
坐在沙發上的嚴季淮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嚴禹站在玄關,不聲不響地換了鞋子,看了眼熱情洋溢的老人家,他在原地沉默了兩秒,低着頭洗了手走到餐桌坐下,與一同坐下的嚴季淮面對面。
習慣了他回到這邊總是沉默的樣子,老太太樂呵呵地給他夾菜,自己高興地吃了一整碗飯。
看着老太太放下筷子,嚴禹也跟着放下筷子起身:“我吃好了,奶奶,我有事上樓了。”
“好好,你們年輕人總是忙,注意休息呀。”老太太點點頭,笑吟吟地目送他上樓,轉過頭來,才發現他碗裏的東西一口沒動。
“哎?怎麽沒吃東西呀!”老太太有些着急,轉過頭問嚴季淮,“是不是你在公司為難他了?”
嚴季淮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看了眼樓梯轉角即将消失的背影,笑得意味深長:“我可沒有。”
房間門合上,隔絕了樓下瑣碎的動靜。
嚴禹倚着門,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半晌,他走到書桌旁的櫃子前,伸手拉開玻璃門,和滿櫃子的手辦玩具對視片刻,擡手拿走了頂層最不起眼的一個玩偶。
然後沉默着摳掉了它的塑料眼珠。
裏面是一個閃爍着紅光的微型攝像頭。
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碾着這個細小的玩意兒,因為太過用力的緣故,指尖泛起青白色的冷。
良久,他将玩偶連同攝像頭一道,扔進了垃圾桶。
轉身拉開房間內的窗戶,外面暴雨如注,瓢潑的大雨平等地掩蓋了一切聲音,他幾乎聽不見自己的呼吸。
——我等着你。
監控裏最後一個畫面,是嚴季淮微笑着無聲啓唇。
他讀懂了他的話。
啪嗒。
初冬的雨冷得像冰,沉甸甸的雨滴被暴風席卷,正中他扶着窗沿的手背,幾乎和他的皮膚一個溫度。
他細碎的劉海被風吹得淩亂,與低垂的長睫交錯,放肆舞動,這是黑暗中唯一的生動。
良久,他伸手合上窗戶,隔音良好的窗阻擋了所有的喧嚣,他将自己關進暗沉的寂靜中,然後轉身走向那道畫滿塗鴉的牆壁。
歪歪斜斜的筆觸勾勒出一道藍色的窗戶。
他擡起手臂,食指觸碰到這扇窗,抵着它,用力一推。
白色的牆壁無聲向內洞開,縫隙裏是一片暗無天日的黑。
有腐朽陳舊的空氣從裏面迫不及待地溢出,擁擠着侵襲他的嗅覺,如同溺死的鬼怪,急不可耐地攀上他的氣息,饑渴地掠奪一切可以觸碰到的生機。
像是會吃人的黑。
他擡起腿,緩慢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