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荒誕 一切正在往原本的方向去
第102章 荒誕 一切正在往原本的方向去
從診室出來時, 白念的情緒已經平複了大半。
女醫生給她遞上一杯溫水:“喝點兒吧,會舒服一些。”
白念捧着溫熱的玻璃杯,坐在一旁看她埋頭寫資料, 半晌輕輕開口:“謝謝您。”
女醫生擡起頭, 認真地看了白念一眼,目光裏是真摯和溫柔,猶如一個用心聆聽的長輩一般和藹一笑:“應該感謝你自己, 畢竟……我只是一個引導者。催眠過程很需要對方的配合, 很多抵禦不了心理壓力的人中途就會放棄,你很勇敢。”
白念垂下眼睛,輕啜一口杯中熱水。
等了幾分鐘, 女醫生站起身來,将手中的結論遞給她,白念看了幾眼鄭重地将它放進包裏, 準備告別, 醫生突然叫住她:“你還會來嗎?”
白念眨了眨眼睛。
她今天來已經找到某些事情的答案, 如果非必要,她不覺得她還會再來。
女醫生凝望着她的眼睛:“剛剛有個詞你重複了很多次。”
催眠過程白念的敘述是無意識的,她有些疑惑, 什麽詞?
“……鮮血?衣櫃?還是刀子?”她猜測着詢問。
女醫生搖搖頭:“黑暗。”
白念怔了怔。
“一個無關邏輯事實的環境描述, 你重複了很多次, 每次提到的時候, 你的軀體反應有很明顯的焦慮和緊張, ”女醫生擡起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人的潛意識是最真實的反饋,你這裏……在害怕。”
白念抿了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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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她至今依然保留着開燈睡覺的習慣, 不能适應密閉的狹小空間,也不敢獨自一人面對黑暗環境,不過……
“如果你需要幫助,可以随時來找我聊聊,”女醫生笑了下,“直面內心恐懼也許不是件容易的事,我t們偶爾可以嘗試着向外界尋求幫助,這不代表脆弱。你是個勇敢的人,我希望可以拉你一把。”
這個論調有種似曾相識的味道。
白念莫名想起在睡不着網咖的那個夜晚,江佑半跪在她面前,用一種真摯到幾乎執拗的神情凝視着她說:“我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麽,可是我,我想讓你信任我,學着放開繩索,相信我會在下面,牢牢地托住你。”
……那時紅發男生清澈的眼神和眼前和藹的女性如出一轍,有着似曾相識的熱忱。
她原本沉重的心緒突然消解了些,唇角輕輕勾起:“這是你們專業人士特有的愛好嗎?”
“什麽愛好?”女醫生一愣。
随時随地都可以施放的善意,和無條件想要幫助別人的莽撞。
不過白念沒有說出口,她眼睛彎了彎,目光轉向門外等待她們談話的男生,陽光下他的碎發輕揚,泛着溫潤的光澤。
他手裏提着她的帆布包,上面滑稽鮮顏的塗鴉和他整個人沉穩內斂的氣質絲毫不搭調,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溫柔安定的力量。
“謝謝,但是……”白念唇角笑意擴大,她扭頭看向女醫生:“已經有了,拉住我的人。”
女醫生的視線下意識順着她的所指看過去,門外微微倚着牆等候的男生微垂着眼,陽光将他的側臉勾勒得深刻又流暢。
她也了然地笑了起來:“那你很幸運。”
“是的。”白念大方點頭,放下杯子站起身來準備告別。
察覺到她們對話結束,嚴禹走進來牽住她的手:“結束了嗎?”
“嗯,”白念點點頭沖他笑,“走吧。”
男生看她情緒好轉,握着她的手,看向女醫生,彬彬有禮地點頭致謝:“謝謝您。”
女醫生擺擺手示意他們不用客氣,也跟着起身目送他們離開,擦肩而過的瞬間,她又看了一眼這個對女朋友呵護備至的男生,他微斂的眉眼在她眼前一晃而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泛起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
“你……”女醫生下意識開口叫住他。
白念跟着嚴禹一起偏過頭來。
“沒什麽,突然覺得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故人,”女醫生擺擺手,有點好笑自己的敏感。
不再多言,她揮手向他們告別,“應該是我的錯覺……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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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被白念刻意遺忘的記憶,一旦撬開一個口子,就像摸索到了盤根錯節的核心,拽着它就能把整棵樹連根拔起。
不知道嚴禹用了什麽方法,再次和陳南喬會面時,他的面前已經擺上了一摞完整的資料。
最上面一頁的右上角印着一張照片,照片裏是一個短發的女人,一雙微微上翹的狐貍眼帶着嬌媚的弧度。
和白念記憶裏那個巧笑倩兮的陌生女人一模一樣。
“蘇青,性別女,年齡37歲,雲城人。14年前非法持刀傷人,因故意傷害罪被判處有期徒刑3年,服刑完畢兩年後被診斷出精神失常,現在在雲城第三療養院修養治療。她持刀傷人的對象……”
“名叫周淑華,”陳南喬看了眼白念,“也就是,白小姐的母親。”
白念面色沒什麽變化,這些事實她已經消化得差不多了。
陳南喬敲了敲手中的資料,繼續說道:“這個案子當年本來就有些蹊跷,蘇青一開始堅決否認自己的罪行,堅持主張是您的母親刺傷自己污蔑她,但因為指紋等證據确鑿,僵持了很久……後來不知道為什麽,她突然認罪了。”
“因為她被威脅了。”白念輕輕開口。
衣櫃事件後她發了一場高燒,醒來之後記憶變得混沌,依稀記得那段時間白晟林回家的次數變得頻繁,對待周淑華的态度也溫柔了起來。
而她多了個一歲半的弟弟,大家都叫他小卓。
“我的……弟弟?”小白念發着燒,腦子昏昏沉沉。
“對,你的弟弟,”周淑華難得溫柔地俯下.身拍拍她的頭,“你生病了,忘了很多事情,你以前最喜歡抱他的,不是嗎?”
“哦……”小白念敲敲自己的腦袋,懵懂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後來的某天,她和弟弟被周淑華帶着去了一趟外面,那是個陌生的地方,有着冰冷銀白的鐵栅欄,一個陌生的女人神色憔悴地坐在的裏面。
“你見過她嗎?”周淑華問白念。
彼時四歲半的她揉揉昏沉的腦袋,迷茫地搖搖頭:“不認識。”
周淑華滿意地直起腰,把她的弟弟抱在懷中,擡手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臉頰,對着裏面的女人笑:“聽說你不願意承認啊。”
她豔紅尖銳的指甲若有似無地從弟弟柔嫩的脖頸上劃過,勾出輕淺的紅痕,惹得他不自在地嚎哭起來。
“我被你劃開的傷口還沒好全,身上沒有力氣,也不知道哪天會不會手滑,摔到我們小卓可怎麽辦。”周淑華似乎有些苦惱。
裏面的年輕女人眼眶發紅,顫抖着呼吸站起身來,揪着面前的金屬欄杆:“你!”
周淑華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良久,女人無力地跌坐下去。
她說:“我認罪。”
……
意識回籠,白念又看了一眼那張精神病院入院的照片,盡管照片上女人的五官依然嬌俏,但她目光呆滞,帶着顯而易見的茫然和憔悴,像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和當初那個傲慢妖嬈的樣子相去甚遠。
“如果我沒有忘記……”她蜷縮了下僵硬的手指,“她可能就不會變成這樣吧。”
可是現實哪有什麽如果可言。
這個人将白宇卓帶到她的生命當中,為她往後十幾年的人生埋下痛苦的根源。
她帶着勝利者的姿态而來,怎麽會想到周淑華踩着她引以為傲的籌碼,用鮮血為她畫地為牢。
白念不太願意去想,她的母親,周淑華,是以怎麽樣一個心情,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把別人的孩子當作自己的親生骨肉去對待的,為此竟然可以舍棄自己的親生孩子。
值得嗎?抓着自己丈夫那一點虛無缥缈的愧疚和早已死去的愛意,硬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具汲汲營營的傀儡。
這些年她又是怎麽看待她這個女兒的呢?大概是一個對她毫無助益的累贅吧,一個不值得傾注任何感情的物品,一個可以在任何時候跑出去作為籌碼的工具。
只因為她不是個男孩。
多麽荒誕的現實。
一雙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她發涼的手臂上,嚴禹看着她的眼睛:“這是她們自己的選擇,與你無關。”
“嗯。”
陳南喬将筆記本電腦架在桌上,飛快地寫着文案:“所以整件事情的經過已經很清楚了,持刀傷人案是您母親自導自演的,目的是為了栽贓給蘇青,這涉嫌誣告陷害罪。加上當事人出獄後因為精神打擊而精神失常,後續造成的一系列後果,蘇青的家人是可以起訴的……加上其他方向的控告,事情已經向着我們希望的方向傾斜了。”
“另外還有件事,”陳南喬看了眼嚴禹,“嚴先生額外提供了一份資料,是關于您父親和唐氏之前簽訂合同的相關事宜,這邊已經查清楚,您父親在簽訂合同時為了通過資格審核,僞造了工程項目資質和虛假的産權擔保……”
白念詫異地揚了揚眉,不知道為什麽并不感到意外。
能兜售自己女兒的人,還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
她當初只知道嚴禹用一份釣魚合同引他們上的鈎,不知道背後還有這麽多龃龉,難怪當初白晟林那麽崩潰……
她皺了皺眉,仿佛有什麽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她還沒來得及抓住,陳南喬就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他笑着說:“總之,如果進展順利的話,如您所希望的那樣,短時間內,您的父母将不會再有機會對你造成困擾。”
他說着話時臉上是專業而篤定的神色,白念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她點點頭:“接下來就麻煩陳律師了。”
陳南喬推了推眼鏡:“白小姐客氣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走出律所時難得陽光高照,晉城久未放晴的灰蒙天色挂上了一層清淺的湛藍。
白念昂着脖頸看了一會兒久違的晴天,輕輕開口:“你說,白宇卓知道嗎?”
知道自己叫了十多年的媽媽,其實是親手把他親生母親送進監獄的罪魁禍首。
她想起他一派天真笑着勸她回家的神情,驟然生出一絲荒謬的可笑。
“我突然不想恨他了,”白念捂着眼睛說,“真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情。”
“他知不t知道已經不重要了,天真得夠久了,”嚴禹牽着她,語氣淡淡,“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白念默然不語,任由他牽着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腳步一頓:“我想起來了。”
想起來剛剛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怪異感覺是什麽了。
嚴禹偏過頭看她:“怎麽了?”
白念眨眨眼睛:“我這段時間一直想着論壇的事情……卻忽略了一件事。”
“既然白晟林當初因為開發項目的資金問題焦頭爛額,那他們夫妻倆現在應該自顧不暇才對。為什麽要大費周章來造我的謠?對他們有什麽好處呢?”
嚴禹牽着她的手幾不可查地一緊,語氣平穩無波:“別去想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