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記憶 遺忘傷痛是自我保護的一部分……
第101章 記憶 遺忘傷痛是自我保護的一部分……
接待他們的心理醫生是一個和藹的中年女子。
“請坐。”女醫生留着幹練的齊耳短發, 笑容和煦,語氣溫柔地伸手拉開椅子,示意白念坐下。
随後她看了一眼白念身後站着的高大男生, 禮貌地指了指休息室的沙發:“咨詢過程可能會比較久, 麻煩家屬到會客區等待一下,也可以去我們樓下的休閑區逛一逛。”
白念嘴唇張了張,還沒來得及解釋, 就看到“家屬”本屬泰然自若地點了點頭, 伸出手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給予她無聲的鼓勵,然後才轉身離開。
她輕輕吸了口氣, 看着女醫生轉身拉上了窗紗,關上了咨詢室的門,陽光被霧白的紗簾隔絕出朦胧的色彩, 整個空間內靜谧安寧。
醫生在她對面不遠的椅子坐下, 輕柔開口:“別緊張, 我們随便聊一聊。”
“在開始之前呢,我想強調的是,這是一個安全、私密的空間, 你可以自由地表達你的感受和想法, 我們之間的交流是保密的, 請放心。”
白念點點頭, 張了張口, 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女醫生大約是看出她的茫然, 溫和地彎了彎眼睛,主動引導話題:“可以跟我談談你的那個夢嗎。”
白念閉了閉眼,開口時聲音很輕:“……我已經很久不去回想那些人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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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被開門聲吵醒的。
睜開眼睛, 周遭是暗無邊界的黑。
嘗試着舒展了一下腿,才發現自己的小腿因為長時間蜷縮在衣櫃裏的姿勢,變得酸麻異常,白念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借着衣櫃縫隙裏漏進來的光線,勉強适應了內部的昏暗。
她想起來了,她為什麽在這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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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早起床之後,媽媽接了個電話就一直心情很差,吃飯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大聲說話,生怕惹了媽媽和奶奶不高興。
即便這樣,奶奶還是一臉不耐煩地戳着筷子在盤子裏挑挑揀揀:“我都說了我不吃姜,這是什麽,嗯?進了白家的門連這點事情都幹不好嗎?”
周淑華一反常态沒有道歉,只是神情恍惚地夾起那塊姜,順手丢進了埋頭吃飯的白念碗中。
白念咬了一口,眨了眨眼睛,聲音細弱:“媽媽,這個有點辣……”
她不知道哪個字觸怒了正在出神的女人,她猛地站起來,瞪着餐桌對面平日裏不敢忤逆的婆婆,聲音很冷:“不吃就別吃了。”
然後t轉過頭看着白念:“你也是。”
劇痛襲來,天旋地轉,白念被從椅子上掀了下去,她暈頭轉向中只聽到奶奶勃然大怒的聲音:“你今天是反了是吧?!”
兩個女人突然扭打在一起,白念下意識往後躲,扭頭看到主卧的門開着,她轉身跑了進去。
躲起來……躲起來,就不會被找到,就不會被打了……
門外碗碟碎裂的聲音觸弄着她嗡鳴的神經。
對了,衣櫃!
她拉開櫃子蹲了進去。
好黑,外面打罵的聲音好清晰。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抱着膝蓋,小心翼翼得連呼吸都不敢大聲,門外的聲音混雜着她的心跳,在意識中逐漸模糊。
咔噠——
再次睜開眼睛,是因為背後傳來門板關合的聲音。
她杵着動不了的腿,透過櫃子的縫隙向外看去,好像已經沒在吵架了,很安靜……
視線平齊的位置,走過來半截熟悉的身影,那是媽媽的袖子,她認得。
她不生氣了嗎?我可以出去了嗎?白念想着,想要嘗試着推動衣櫃門。
縫隙裏突然出現第二個人的身影。
從縫隙裏漏進來的人影,腰肢比媽媽的還要纖細,從衣櫃前面路過時候,身上帶着濃烈的香水味道。
是個年輕的女人,白念想,她不認識。
“姐姐,”女人輕柔婉轉的聲音響起,帶着些輕微的得意,“不是我故意要為難你,晟林要的你給不了,你們糾纏在一起也沒有意思的,你說是吧?”
周淑華沉默了半晌:“孩子叫什麽名字?”
女人輕輕笑了聲,帶着勝利者的愉悅:“宇卓,晟林親自給他取的。你剛剛看到了吧,白白嫩嫩的……生下來看到是個兒子的時候,晟林高興壞了,我看白阿姨也很喜歡……”
周淑華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孩子很可愛。”
“嗯哼,”女人似乎沒料到她這麽好說話,語氣都真誠了幾分,“晟林常常說你善解人意,還真是……姐姐你還年輕,雖然以後生不了孩子了,你好歹還有個女兒做倚仗。離婚以後還能重新開始的,你們好聚好散最好,我也不想傷害你。”
離婚…是什麽意思?
白念懵懵懂懂地看出去,周淑華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輕笑了聲,彎下腰去,她嘴角慘淡的笑意從白念眼前一閃而過。
然後有拉開抽屜的聲音。
“離婚協議書在這兒……”周淑華說着,身後的女人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兩步,細細的腰肢微微下彎,想要湊過去拿。
白念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一抹刺眼的銀色反光。
她下意識将眼睛一閉。
“你幹什麽——”外頭突然傳來女人驚恐的叫聲。
随後是很輕的“噗呲”一聲,是堅硬沒入什麽柔軟的聲音。
她再次睜開眼睛,只看見滿目的紅色。
近在咫尺的周淑華小腹上紮着一柄毫不起眼的水果刀,剛才還在得意輕笑的女人僵在原地,她的右手被周淑華用雙手死死按在了刀柄上。
刺目的鮮紅沿着銀白的刀刃洶湧流下,在她的衣服上暈染成一副詭異妖豔的畫。
“他憑什麽,想走就走。”她輕笑。
女人被這猝不及防的意外驚呆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從嗓子裏擠出一聲尖叫,猛地從周淑華手中扯回自己的手,跌跌撞撞往外跑去。
白念腦子裏一片空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洩露出去,另一只扣在櫃門上的指甲卻不小心刮出輕微的響動。
她脊背一涼,然後便看見鮮血彌漫的半截腰肢緩緩轉身,朝她的方向走過來。
一步、兩步……
幾乎就要走到她的眼前,淋着血色的手慢慢擡起,搭上了衣櫃的把手。
她驚恐地咬上自己的手背。
砰!
卧室門被一腳踹開,驚懼怒吼的男聲響起:“淑華!你怎麽了!”
近在咫尺的血手一頓,周淑華失去力氣一般往後跌坐在床上,擡手輕輕指了指門後滿手鮮血的女人,聲音虛弱到了極點:“她……”
白晟林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後的女人。
也就沒有注意床上的妻子神情平靜淡然,嘴角帶着輕微的笑意,頭輕輕往衣櫃這邊一偏。
對上了白念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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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
一道溫潤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白念猛地睜開眼睛。
她半躺在椅子上,手指緊緊抓着松軟的扶手,指甲幾乎要嵌進去,指尖被擠壓得毫無血色,泛着蒼白的冷意。
對上女醫生關切的眼睛,她虛弱地張了張口,這才發現自己背後已經濕透,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
“……我好像又做同樣的夢了。”她吞咽了一下幹澀的喉嚨。
這是夢,她想。
“所以,”醫生靜靜地看着她,“這是你在尋找的答案嗎?”
“我不确定。”白念回答。
“你有很長的時間思考。”醫生安撫她。
白念重新閉上眼睛,那些支離破碎的畫面像迸裂的玻璃碎片一樣搔刮神經,她頭痛欲裂,在強烈的抗拒中猛地坐了起來,将轟鳴的額頭埋入膝蓋。
“我不懂……”她思緒淩亂地抱住自己的頭,手指嵌入頭發,聲音帶上哽咽,“這怎麽可能。”
她終究向自己妥協,跳出自欺欺人的漩渦。
醫生嘆息一聲,将溫熱的掌心放在她的膝頭:“遺忘傷痛是自我保護的一部分。”
生理性的眼淚大顆大顆沿着眼眶下墜,砸在白念的膝蓋上,暈開成深色的色塊,她驀地想起那個被删掉的帖子。
視頻畫面裏那個沖上來推開她的身影,和她有着同一個姓的人,叫她姐姐将近二十年的人,她一切痛苦的來源。
他不是……周淑華的孩子。
她用了所有力氣去接受不被愛的事實,安慰自己即便是骨肉相連的血脈,也會因為性別生出高低貴賤之分。
卻發現奪走她一切的人,甚至不需要跟她的母親流有同樣的血。
她做好一切準備,抵禦從高空墜落的崩壞,卻發現腳下早已經無聲塌陷。
一切醞釀好的釋懷,都沒有了堅持的支點。
視線被洶湧而至的眼淚模糊,空白間她看見了那雙倒在血泊間凝望着她的微涼笑眼。
你為什麽要把我生下來。
為什麽生下來卻不肯愛我。
為什麽……為什麽你寧願愛一個……別人的孩子。
……
朦胧的窗紗不知道何時被人輕輕拉開,透亮的陽光灑落一地,恍惚間,白念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
他沒有說話,沒有問她任何問題,只是安靜地陪她哭泣。
良久,她緩慢吞咽,吞下哽在喉嚨裏的鈍痛,緩緩擡起手還給嚴禹一個無聲的擁抱。
“幫我查一個人。”她說。
嚴禹手上動作收緊:“好。”
“白宇卓,他的親生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