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當面 他們,是同一個人
第71章 當面 他們,是同一個人
嚴禹的目光停留在筆尖所指的地方, 那裏用水彩畫了東西,随着時光的流逝已經變得模糊褪色,但依稀看得出來原來的模樣。
稚嫩歪斜的線條, 畫的是一道藍色的窗戶。
他緩緩伸出手指, 翻過手來,食指彎曲,用關節輕輕又叩擊了一下這片牆面。
咚。
再敲敲旁邊。
篤篤。
不同于旁邊敲在磚石混凝土上篤實的聲音, 這這扇畫出來的窗戶後面, 叩擊的聲音泛着空落的回響。
唐雅的聲音這才經過通訊信號傳過來:“什麽聲音?”
嚴禹最後看了一眼牆上這扇塗鴉窗,驀地回想起他那天去唐氏,在唐雅舊辦公室看到的東西。
那裏面, 有一間小小的休息室,沒有窗戶。
他目光不動,嘴上回答道:“沒什麽。”
“你小時候……當然調皮了, ”唐雅這才回答他的問題, “你現在在房間裏吧, 你看看周圍那些東西,不給你買變形金剛就在地上打滾,寫作業非要在桌子上學着魯迅刻字, 還有你房間地板上那個淺坑……”
她說到這裏, 似乎是一口氣說太多了, 深深地吸了口氣緩了一下, 重新堆起笑意:“是你推倒了椅子砸出來的, 還有啊——”
嚴禹唇角淺淺地勾着, 這些回憶唐雅在他面前放映了無數次,他的目光跟着她的話又把房間裏這些痕跡重新撫摸了一遍,像是重新經歷了一遍那些天真爛漫的時光。
“媽, ”他出聲打斷唐雅的回憶,聲音溫柔,“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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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終于從塗鴉上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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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念再次遇到嚴禹,是三天後在章以苓的辦公室裏,他将兩人叫來,是為了看暑假那個項目的修改意見。
“這個事在意料之外,”章以苓笑吟吟地看着兩個學生,“但也是想象之中。本來只是想讓你們鍛煉一下,但是甲方最後選擇了planB.”
身邊的男生存在感太過強烈,白念悄無聲息地拉開一些距離,剛剛站定,就聽到章以苓的這句話,她擡起頭來:“planB?”
章以苓點點頭,臉上笑意不減:“就是你們的方案。兩周之內優化完成,所以,接下來你們還要辛苦一段時間了,工作電腦我這裏都有,沒有問題吧?”
他本來只是随口一問,嚴禹本來就要跟着他實習的,白念大二的課程他都知道,設計課本就是他負責,兩個人時間上都很方便。
誰知道白念有話要說:“老師,我想……”
她想問能不能讓她在寝室遠程畫圖,可是一對上章以苓殷切的目光,她又說不出口了。
她最終低下頭去:“我沒問題。”
旁邊的男生扭過頭輕輕地看了她一眼。
章以苓效率很高,起身遞過來一沓修改意見,挨個給他們講解一遍之後,指了指辦公室內間的兩臺電腦,拿起教案站起身來就要出門,大手一揮:“去吧,趁着小白今天下午沒課,你們抓緊時間,我一會兒有課,有什麽問題等我回來讨論。”
辦公室不算大,兩臺電腦背對背放在一起,白念進去就愣了一下,這樣的位置,兩個人正正好好面對面。
“怎麽了?”身後的男生見她不動,輕聲問了一句。
白念抿了抿唇,不想說什麽,索性挑了靠窗的位置,把手裏東西往桌上一放,低頭去開電腦主機按鈕。
低下頭的一瞬間,她假裝沒看到男生看過來的灼灼視線,有種破罐破摔的心态——對面就對面,又不是沒見過。
按鈕是按下去了,只是電腦毫無動靜。
反倒是嚴禹卻兩步走過來,把手提袋往她桌子上一放,直接蹲了下來,視線與她在桌面下交彙。
白念皺了皺眉:“你幹什麽——”
話還沒說完,嚴禹已經伸長手臂,直直探到機箱後面去,一邊尋找着什麽一邊溫聲解釋道:“這臺電腦電源接觸有點不穩,要不你去對面吧,我用這個。”
白念看着他像是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四平八穩的表情,心裏莫名地升起一股子逆反的情緒,蹲下去硬邦邦地拒絕道:“不用,我自己來。”
嚴禹“唔”了一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沒有讓開的動作,只是徑自低下頭去重新拔插電源線,白念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後腦柔軟幹淨的頭發,白皙的脖頸,手臂上用力凸起的線條,還有熟悉的清冽味道。
剛進來空調還沒産生效果,桌面下逼仄的空間讓這股子味道甚至産生了壓迫感,将空氣裏微微發澀的灰塵味道取而代之,完完全全侵占她的嗅覺。
白念不想離他這麽近,就着半蹲的姿勢往後挪了一步,卻忘了身後是辦公椅,後腦勺直直撞上了扶手。
主機電源剛剛亮起,“咚”的撞擊聲和她下意識“嘶”的一聲同時響起。
嚴禹猛地回過頭來,看到她捂着後腦勺來不及噤聲的樣子,連忙站起身,就要過來扶她,但手一伸出來,掌心裏全是灰塵,他的手頓在半空。
白念自己揉着腦袋坐了起來,看了一眼他僵在半途的手臂,收回目光,有點懊惱自己不長眼睛,然後就聽到他輕聲問了句:“痛不痛?”
作為師兄時,他的聲音比起游戲裏總是多了一分客氣和疏離,可是此刻不知道是不是白念的錯覺,耳畔的聲音和記憶中完整重合了,帶着一絲難言的、屬于風不語的溫柔。
她不自覺地t恍惚了一下,下一秒又清醒過來,對自己現在還在憶往昔的舉動恨鐵不成鋼,放下捂着後腦勺的手,去看亮起來的電腦屏幕,沒有說話。
眼前的男生得不到回應,但是能看到她強忍下去的生理性的淚水,還有因為疼痛微紅的眼睛,他輕輕嘆了口氣,走過來,擡起左手,用幹淨的手背輕輕碰上白念被撞的部位,然後緩緩揉了揉。
白念随着他的動作愣在原地。
除了醫院那次緊急情況,他從來沒有這麽不經她同意擅自作出決定的時候,她沒來得及避開。
“手掌髒了,只能用手背幫你揉了下,抱歉。”他清潤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溫熱的觸感和均勻的力道有效地撫平了鈍鈍的餘痛,取而代之的是避無可避的強烈觸感,白念發着愣,這個角度讓她的目光落在他另一只垂在一旁的右手掌心裏,淩亂的灰塵污跡裏有幾道細碎的、沒有消退的疤痕。
愈合不久的傷口帶着新生的淺粉色,在周圍白皙的膚色中顯得格外清晰。
白念回過身來,偏頭躲過他的動作,想要避開視線。
這也不是她該管的事。
但越想無視,餘光裏那些疤痕好像就越明顯,白念忍無可忍,拽過自己的包,掏出一張濕巾遞過去:“擦一下,你的手。”
嚴禹垂下眼看着她別扭的表情,眸光裏全是溫柔笑意,他聽話地接過濕巾,慢慢擦掉左手的灰塵。
白念又面無表情地遞過去一張新的濕巾:“另一只。”
“好。”他依言接過來,去擦右手,掌心裏新嫩的疤痕觸目驚心。
白念在腦子裏默念了一百遍“我只是随便問問”,開口:“你的手怎麽了?”
“這個嗎?”嚴禹把濕紙巾一丢,把右手遞到她面前,毫不避諱地問她。
“嗯。”密密麻麻的細碎傷口讓白念視線左右閃避了兩下。
嚴禹把她的神色全都收在眼睛裏,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誠實道:“那天晚上在酒店,被碎玻璃紮的。”
白念猛地轉過頭來:“我以為你只是背上受傷了。”
她那天晚上只注意到他背上的痕跡,他也一聲沒吭,壓根沒讓她發現手上的情況。
嚴禹原本覺得這并不是什麽大事,但他此刻從白念眼睛裏看到了一些不一樣的情緒,如同黑暗中的人看到了一束光,他立刻抓住。
他依然舉着手,聲音也弱了下去,像外出打架受傷回來告狀的小孩:“嗯,快好了,也不怎麽痛了。”
白念的視線終于又落回他的手掌,表情裏帶上了明顯的愧疚:“對不起,是我害的。”
嚴禹愣了一下,戲演過頭了,他并不想要她的愧疚。
他有點慌,半蹲下來,昂起頭認真地看向椅子上的人:“是我自己願意的,不是你的錯……抱歉,我只是想讓你多跟我說句話。”
他作為嚴禹時,從未這麽直白地對着白念表達過自己的心意,她愣了下,下意識低頭對視上他的眼睛。
這原本是風不語才會說的話。
腦海中叫嚣了幾天的現實和虛拟交錯的割裂感,逐漸在他這樣專注的陳述之下平靜下來,她腦海中關于風不語所有虛無的設想,在此刻有了相合的載體。
“他們”在她的認知中逐漸重合。
再怎麽接受不了,白念此刻都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同一個人。
但她沒有理解嚴禹話裏的意思,她下意識問出口:“不是默認了麽?”
“默認什麽?”嚴禹問她。
“默認……就這樣了。”白念面無表情地回答。
嚴禹目光專注地望着她,反應了兩秒,突然明白過來。
“我想我們之間可能理解有些誤差……”嚴禹沉默了片刻:“那天晚上你沒來,我怕貿然打擾你你更生氣,想當面再跟你道歉的。”
他神色間有些懊惱:“抱歉,以後不會讓你産生這樣的誤會了。”
白念靜靜地看着他,突然輕輕開口:“那天晚上,我去了。”
男生驀地擡起頭來。